《梦忆当年》盛阿

32、第十一章（上）

　　张宗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这邹大人所指何人，顺着视线往最前头的那桌望了望，不禁头皮有些发麻。
　　张宗虽不愿去，可这些应酬却是推脱不掉的，只不知缘何张显这次竟然时时刻刻的惦记着提携他。
　　李凤章等人对看一眼，对张宗道：“既是邹大人召唤，张贤弟快些去吧。”
　　张宗点了点头，也知道不好耽搁，冲冯茂等人叮嘱了一句，便随张显的小厮去了。
　　直到张宗走远，冯茂等人才回过神来，赵踀在桌下一扯冯茂的袖子，显然是有事急于询问。
　　那两个朱姓书生见小厮领着张宗径直往中间那桌走去，虽说先前已经听到是邹大人召唤，可这心下还是打鼓一般难以平静。
　　座下更如针毡一般，小声扯了赵踀询问：“赵兄啊，不知……”
　　他话尚未完，便被一人打断。
　　“几位如何称呼，现可居于杭州？”却是坐在李凤章与顾闵章右边的一人，正与朱姓二人相对。
　　显然是同李凤章同来的才子一枚。
　　冯茂、赵踀以及朱姓二书生哪敢怠慢，忙正坐执礼，由赵踀开口回应：“在下赵踀，这二位是紫阳书院学子，朱公后人。”
　　冯茂也笑吟吟的报了自家名字住址，若非先前有张宗的一番惊吓，此时怕早已热烈邀请各位才子赏光他家，去品尝那难得的早茶了。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为几人斟茶，赵踀等人慌忙接过，连道不敢劳烦。
　　那人也不以为意，还是一副温和面孔，言语也颇为平易近人，甚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怪不得听这二位口音有些差异，原来是九里溪人。”那人本也无意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打转，待听得冯茂等人没什么背景后，便也不耐再问，直接将话题拐到了张宗身上。
　　其实他本意也并非是张宗，只是张显竟然与新任盐道衙门的邹大人熟识，这多少有些出乎众人意外，是以才有席冲平这番攀谈。
　　即便是李凤章也多有些探询的意思，这要了解张家和邹鸿之间的联系渊源，自然也只能从张宗下手。
　　这在座的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又有几个后面没有一张网，即便是他们自己不在意这些，也多少会为家族谋些利。
　　天下富，若说有五分的话，那四分都囤在了江南，这盐、茶、织造，没有一家不眼热盯着的，而这麋鹿书院可多的是盐商子弟，便是这楼，楼外的那些船舫，也都是盐商们捐来的。
　　这买名的事，也不吝啬银子，这麋鹿书院这般风光，多少是那些银子撑起来的。
　　他们与张显熟识，张显与邹鸿关系密切，这条线要是搭上了，也是天大的好处。
　　这即便不沾一个盐字，只说结交一个四品以上官员的好处，也足以令这些志在功名的士子动心，若获了赏识，或得些助力，以后可会顺畅很多。
　　若是一帆风顺，那便是平步青云。
　　不说李凤章这边几位心里头转的心思，便是冯赵二人、朱姓二人又何尝没有动一点小心思。
　　冯家是商家，虽说自己家里没哪个做盐这行的，可这亲戚里头，难免和某个大盐商沾亲带故，现在有机会能和新任盐道衙门最大的那个头扯上关系，纵使只是万一，冯茂也不想放弃。
　　想想这里面的关节通恰，各方面的流配调度，一时不由陷入沉思，竟也顾不上先前趋之若鹜的那些才子名士了。
　　香窝窝，有哪个不想掰上一块——
　　“这么说几位是今日才结识的？”却是一直与赵踀闲聊的席冲平。
　　赵踀有些呐呐，连称了几声是，想想有些不妥，便又说道“冯兄结识张兄在我等之前，这次也是得冯兄引荐才认识张兄的。”
　　那席冲平闻言向冯茂看去。
　　“冯兄在想什么？”
　　“啊哦，在下只是在想怎么这么些时辰过去，这术数会还不开始，是不是有什么耽搁了。”
　　“有个人还没有来，开始不了。”席冲平笑笑将此事带过。言语含糊，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冯茂也识趣的没有多问，笑嘻嘻的打了个哈哈，竟然闭口不提与张宗是如何相识的，反而向席冲平问起张宗的兄长来。
　　他话方出口，就感觉对面的人愣了一愣。
　　“几位竟然不知张贤弟的兄长是谁？”显然颇为讶异。
　　冯茂等人有些讪讪，若不是急于知道张宗和他那位兄长以及邹大人的关系，他也不会这般急于询问求证。
　　不过若说全不知道是假，往那桌看了一眼，隐隐有些猜度，就是拿捏不准。
　　“张兄未与我等提过，是以我等着实不知。”
　　“哈哈，各位不也看的到那边吗，张贤弟自然是故芝兄的弟弟，说来我等也只先前听故芝兄提起过，今日尚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弟弟，年岁却是小上我等许多。”
　　这话却有些讽刺掺在其中，冯茂等人年岁皆在张宗之上，赵踀尚比冯茂大上一、两岁，朱姓书生二人与赵踀看来年岁想当，如此一掐算道是冯茂与张宗年岁差的最少，说是最少，以张宗现年十三岁来看，冯茂也足足大了张宗五岁有余。
　　张宗尚未加冠，这一伙子大人与一个孩子称兄道弟，着实是个讽刺。
　　席冲平等人知道张宗年岁，是以才有此看法，却是冤枉了冯赵等人，这边的张宗确实是只有十三岁，个头也不大，可南方人的骨架比起北方来本就不大，是以瘦弱一些也没人当回事，而张宗身子里的灵魂已经活了三十个年头，如何也不会给人小孩子的感觉，虽然皮相嫩了些，但冯茂还是将张宗的年龄定位到了十五、六岁，虽然还是小了一些，但是平辈论交也没什么。
　　谁能想到他这位张兄，才十三岁。
　　按席冲平才话来说，就是一个孩子。
　　李凤章等人听了席冲平的话也觉得冯茂等人围着张宗称兄道弟是别有所图，但是想起张宗家事，便也释然了。
　　毕竟为着张家接近张宗，多少人都有这个心思，况且张宗从名义上看，还是张家嫡子。
　　张继还是由范氏抚养的，这张宗与张继的关系，便比张显亲上一层。
　　便是为了这般，想来和张宗套关系的人也不在少数。
　　想是这般想，李凤章等人心下却还是有些不耻的，便越发不把冯茂等人看在眼里。
　　自然这些厌恶，颜面上不会显露分毫，只是越发疏离而已。
　　这时席冲平又说道：“故芝兄这个弟弟年岁尚小，烦劳几位平时多照看些。”
　　“张兄年纪虽小，但性子稳重，等过一两年加了冠，怕是要反过来照看我等了。”冯茂兀自从张宗是张显兄弟这件事中惊讶回来，虽说他早已隐隐约约猜到什么，可事实摆上来，却还是免不了吃惊一番。
　　“一两年哪里加的了冠，最少也要等上三年。”席冲平摇头道。
　　冯茂再次吃了一惊，男子十六岁加冠成年，这最少等上三年，那岂不是张宗现年才十三岁。
　　冯茂想起自己一路小弟小弟的自称，又一路一路张兄的叫，纵使脸皮够厚也不觉红成一片，尴尬不已。
　　心下却又有些埋怨张宗不直说，占了他这许久便宜。
　　再想起他那一向聪明绝顶的朋友颜渊，不觉间又没那么尴尬了，毕竟以颜渊的眼界还不是一口一个张兄的叫。
　　“咳，张贤弟性子稳重，在下一直以为他与在下不过相差两三岁而已，实想不到张贤弟竟然如此年少。”却是再不肯称张兄了。
　　不过这样一来，冯茂对于张宗和这位邹大人的关系却好理解了，张家是什么人家他自然知道，这与邹鸿有来往也是正常的很，只是现在看来这关系十分密切就是了。

　　且不说这边互相探问，暗里阴阳，张宗这边却是如坐针毡，盯着面前的糕点茶水浑身难受。
　　除开先开始的几句客套外，竟然是没人再搭理他了，全都聚精会神的听着邹鸿和张显一问一答，不时附和几句“此解甚妙”，“大才”，“妙哉”之类的，而那些引经据典、之乎者也、诗词规句，在张宗听来便如天书一般。
　　一个脑袋胀的有冬瓜那般大，却是想走也走不了，只能两耳一闭，盯着茶水数茶叶。
　　邹鸿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旁边不言不语发呆的张宗，心下摇了摇头，索性再不理会，一门心思放在考校张显学问上面，这却是越考越高兴，越加坚定他把女儿嫁给张显的心。
　　其实邹鸿也不是没有考校张宗，一开始也问问答答了一些，可没有一样是张宗答的上来的，失望之余，也坐实了张宗不学无术的传言，随意关切了一下他那离奇的病，表达了关怀之后，便将张宗放在一边，不太理会了。
　　若不是看在张耀芳的面上，邹鸿怕已经面色不悦的将人赶走了。
　　上有所好，下必从焉，众人见邹鸿一心看中张显，自然不会浪费力气在张宗身上，是以这汲汲一从人，只有张宗若置身其外，格格不入。
　　邹鸿捻须道：“‘蕙蒸兰藉’、‘桂酒椒浆’，‘落霞孤鹜’、‘秋水长天’，‘钟鸣鼎食之家’、‘青雀黄龙之轴’，‘竹寒沙碧’、‘菱刺藤梢’，‘养拙干戈’、‘全生麋鹿’，无不是对偶相称，唐文之妙，何离于此。”
　　张显附和道：“唐人诗文于一句中自成对偶，读时铿锵有力，朗朗上声，便如李义山一诗，《当句有对》中云：‘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甘。但觉游蜂绕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自宽。’再如‘青女素娥’、‘月中霜里’，‘黄叶风雨’、‘青楼管弦’，‘重吟细把’、‘已落犹开’，如甚者甚多。”
　　“小童时习得千家文，百家姓，此时看来，叠叠其上放成平仄对偶，缺之不可。”
　　“大人所言甚是。”旁人附和道。
　　张显与邹鸿相谈甚欢，可也不好总将张宗晾在一边，毕竟回去万一张宗在范氏面前说了什么，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况且看邹鸿对他如此看重，张显也不怕张宗分去什么，这必要的时候关怀一下这个弟弟，也没什么。
　　张显好心情的，将话题引了引，然后去问张宗的看法。其实先前他与邹鸿对答一番，张宗只需顺着附和几句便是，可无奈张宗却是连附和都不知该当如何附和，况且先前二人所说，张宗那里听的懂。
　　“三弟，你如何看？”
　　张宗卡在那里，上下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