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忆当年》盛阿

123、第四十一章（下）

　　李全是东升班的班主，说起来他这班子在苏州地界那也是鼎鼎有名的，今次被请来唱堂会，是整整侯了一个月还多两天，平常的人哪有这份面子，所以尽管等了这么久，坏了不少以前的交情，也依旧小心翼翼的伺候。连压低的角儿也顾不上珍惜了。
　　“听到没有，你也吱个声啊，我养了你这么久，你若还给我搞砸了，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吗？”
　　“行了行了，我也知道你嗓子金贵，可你是咱们班里头唱的最好的，这一次就算委屈些，也别给我搞砸了，若是得了好，你以后嗓子不行了，也有钱回家买几亩地养老不是？”
　　这边正教训着，还真是找了个死角没人来的地方，加上黑灯瞎火，小声说几句话也不虞有人听见，可偏巧就撞到了张宗这条小船。
　　那李班主也知道这会子这园子里的人都不是一般人，见白尔戴瞪过来，慌忙扯着身边的戏子跪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他们这等人都是三教九流里头最下贱的，别看平时几个唱红的角被人捧着当香窝窝一样，可谁真个把他们当回事？
　　“你们是什么人？”白尔戴侍卫还算称职，遇着不认识的人，知道出口问问。
　　“回爷的话，小人是东升班的班主，来唱堂会的。”又暗中扯了扯那戏子的袖子，却半天没见吭声，不由急道：“这是班子里嗓子最好的苏戏，一会就要开腔，要养嗓子，不能出声，爷原谅则个。”
　　白尔戴问明来历，他有任务在身，根本不耐烦多理会，哼了一声警告了句：“这园子里不比别处，莫乱走动。”便示意舟者继续划船，直到船走出老远，两人才从湖边石板上站起来。
　　李全擦了擦额门的汗，出了口气。
　　“还看什么，快走吧，这园子里凡是不弯腰的，都是得罪不起的。”
　　“那黄老爷究竟请的是什么人？”那戏子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清凛入耳，如击玉一般，做这一行的要的就是个好嗓子。
　　“请的什么人我不知道，可黄家那位老太爷把园子腾出来给这伙人，那可不简单。”
　　苏戏又没了声，李班主也没心思和他多说，匆匆带了人往回走，刚才得了警告，他自然不敢再在外边耽搁。
　　“一个男戏子有什么好瞧的？”白尔戴嗤笑道。
　　小船上也就一个灯笼晃晃悠悠，照的不过方寸之地，从听见人声起，这条小船就避开了红灯航线，转而沿着小岛边阴暗的背角划行，也正因为如此才撞到了李全二人。
　　张宗答非所问：“昆曲？”
　　这时代主流还是这个，京剧没有，其他的不过俚语小调，凡是有身份的都不太耐烦听那掉身价的，便如现代意大利歌剧，能欣赏的不多，大家都是□□听耗子，瞎摸而已，尤其是张宗这样的。
　　“别的？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唱给谁听？”白尔戴不屑道。
　　张宗同样也不屑他，满八旗的大多目不识丁，如白尔戴这样的，估计也就听个声响。
　　“怎么不直着走？”张宗的思想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效益第一。
　　“爷们在赏灯赏景，你想跑上去扎眼？”白尔戴是农奴思想贯彻到底，一切以主子利益为第一考量。
　　张宗砸砸嘴，白尔戴也鄙视的挪开眼。
　　他从未见过如眼前这道士这般没眼色的。照他看，这种人在京里呆不久。
　　等小船从岛后绕了一圈，眼见着就要靠近湖中灯火辉煌的豪华版楼船，白尔戴整整衣服又叮嘱了张宗两句，就把嘴抿的紧紧的，垂首恭立在船头，甚为规矩。
　　张宗自然也被严格要求恭敬站立，闭嘴低头别乱瞧。
　　那舟者停了船之后，便跪在楫旁，老实的如不存在一般。
　　等级一词，完美的体现在这小小的一叶舟上，按规矩，张宗这等人其实也是要跪等的。
　　无奈白尔戴不敢闹出声，又碍于十四待会的召见，只得迁就了他。仅止于此，白尔戴还是狠狠的瞪了张宗五六眼，效果自然甚微。
　　权利、等级什么的，有时候需要从小的耳濡目染加教育，突击出来的往往不合格。

　　“四哥，这一路上怕是辛苦的紧，我和大哥三哥他们可都没料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八阿哥胤禩笑的温文，面上尚有些少年的青涩，却很好的被他掩盖了去。
　　四阿哥把茶碗放到桌上，也笑着回道：“掐着日子来的，行程也都安排的好，哪有什么辛苦可言，若不是身上还有样差事，怕就成游山玩水了。”
　　胤祉笑笑，本打算说没什么大事，游山玩水才是本意什么的，可又想到将朝廷公务说成儿戏，传出去名声难免受损，便又吞了回去，改问道：“四弟的差事可了了？”
　　“尚有些事要合计一番，不过基本上算是了了。”
　　几个兄弟多少知道他查的是什么，虽说是密旨，可成了年的几个皇子打探些消息还是可以办到的，动作快的那密旨发出去的时候就得了信，动作慢的也不过迟些时候，万没道理事了了还不知道的，就连小十三和小十四在今天见面之前也知道了个大概。
　　其实这湖道、两淮、河道都是年年的查，可这么多年下来要真想查什么自然是有的，可最后也就是牵扯上些人，杀了便罢了，可这河堤还是年年的塌，地也年年的淹，人也年年的死，灾也年年的赈，自然这修堤修坝的银子也照样年年往下发，两个字——没用。
　　几个兄弟都有意问查的怎么样了，这一本奏上去，无论事大事小都会有那么几个落马，说不定里头还有自己安插的人，自然要提前打算。这可想想终究是密旨，不好多问，便压了下来，回头让下边的去打探一番也是一样的。
　　五阿哥胤祺当先笑着岔开话题：“这几个班子听说都是有名的，要说这昆曲，还是南面的地道些，不像北边，嗓子都呆粗了。”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外边的台子上就没停，这会鼓点敲的正急，比方才还要热闹。
　　“五弟这就不知道了，这江南水多，润嗓子，自然比北边吃沙子的清亮些，不过各家府里豢养的家班，也有不少唱的好的，可不比这几个差。”
　　胤祺只是岔话题，哪真个在乎谁唱的好，武戏他还看看，这婷婷袅袅的花旦就不那么爱了，要说班子他府里也养着两三个，都是门下的人各地搜罗送上来的，哪能有差的。
　　“十四弟，你说的那个道士怎么还没来？”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他年纪更小的，十三兴致勃勃的问道。
　　十四的脸早就阴沉起来了。
　　“你去，看看白尔戴那奴才把人给爷带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