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妈》苏辄

1、序

　　洛水从小就明白，当妈不容易。这句话是小时候把他捡回家的耗子精说的，小耗子兢兢业业当了几百年耗子，胡子都比本体长，却在家门口捡了只小猫幼崽。刚开始看着就跟耗子没啥区别，耗子精于是颤颤巍巍把小猫抱回家。在洛水河畔捡到他，便起了个名字叫洛水。

　　结果等长大了才咂摸出不对味儿来，洛水以非普通耗子的体积成长起来，特别是通了灵识之后，开口叫“妈”的那天简直吓得耗子天灵盖都飞掉。

　　“哎，哎，儿子乖，离妈妈远点儿。”耗子也不敢告诉他自己是公的，只能蝇营狗苟蜷缩在角落，看洛水伸懒腰。时间长了他也能在洛水身边瞎溜达不心跳加速了，想着让猫儿子给他养老也不是不行。

　　洛水就这样愉快地长大了。每天和小松鼠在树杈间赛跑，和小老虎互相拔胡子，结果被人家老娘找上门，踩着耗子的尾巴扬言要吞了他。洛水扑上去又被母老虎的前爪扒拉回来，一怒之下变了个人形出来，拽着老虎的尾巴喊：“不许欺负我妈！”

　　耗子高兴得把祖宗的排位都搬出来，“列祖列宗在上，我族终于成人了！”洛水还习惯性去舔手，舌尖的触感却十分光滑，吓得他想竖尾巴，却连尾巴都找不到了。

　　洛水一点儿都不想当人。可是他看小耗子那么高兴的样子，感觉也许变成人是件好事。但他还是习惯变成猫晒太阳，趴在自己家门口，有时小耗子路过，他便一爪子把他抓起来放在肚皮上。

　　一日他照旧这样晒太阳，昏昏欲睡时却听有人说，“哎呀上神，你看这鼠猫同住，是否异象将至？”

　　一个很低沉的声音说，“这倒未必。”

　　有人笑了，“我夜观天象，发觉上神你此次下凡，可能要闹桃花。”

　　“……你都说了几百年了，我也没遇见什么人。”

　　“那是因为……天机不可泄漏嘛……”

　　等洛水睡醒了，耗子精便拉他去往神仙府上写名册。他既通灵气，又变出了人形，便有成仙的资质，天界对妖界的扶持也是很到位，就差派个神仙来手把手教他。

　　那是洛水第一次见到那个闭着眼的神仙。他看起来很困，洛水正探头去观察他的鼻息，他却说话了，“来干嘛的？”

　　洛水尾巴尖上的毛都炸起来，他往后一跳，小耗子忙不迭迎上去，一边把手里的果篮送上去，一边在嘴里念念叨叨：“司命大人好，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别和他计较……”回身拉着洛水，“快来见过司命大人，这是要给你安排历劫的星君。”

　　洛水不情不愿变了人形出来，还穿着小耗子不知道从哪搞来的人类衣服，乍一看也是个仪表堂堂的衣冠禽兽。那司命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嘴角稍稍勾了一下。

　　“你当过妈没有？”

　　洛水歪歪头，“我只是个没成年的妖精，刚修成人形，而且是公的。”

　　“无所谓啦，现在都流行男妈妈。”他面前吊儿郎当的神仙闭着眼，在手里那个很破败的本子上划来划去。

　　小耗子一抖，心虚地垂下眼，没敢对上洛水充满疑问的目光。他殷切地捧着果篮问那位神仙，“这位大人，可否给写个好命格，赐个好去处？”

　　“去哪儿？”洛水神情天真得像个刚出世的小猫崽子，然而若以平常人目光看去，眉梢眼角已经晕染出些许的风情，五官俊秀身量轻薄，宛然是十六七的倜傥少年模样。

　　那神仙笑了，“当然是个享福的地方。家财万贯，邻里和睦，且有可遇不可求的上等情缘。你只管去便是，人世间走过一遭，便可获得晋升仙籍的机会。”

　　洛水不想当神仙，但在大山里呆得无聊，又看见小耗子感恩戴德的样子，想着只当作出去玩些时日，待到玩腻了便返还山林。

　　等小耗子领着那只小白猫走了，司命才把眼睛睁开。金色的瞳孔稍稍转动，盯着洛水白衣飘飘的背影。
　　良久他笑着把命格簿合上。“这桃花运，还真的来了。”

　　翌日，洛水两袖空空地到达司命府上，完全忽视了小耗子唠唠叨叨让他多带些衣物和干粮的劝告。反正他现在是人形，也不用再捡果子捞鱼吃了，听说人间有许多好吃的，他打算去那个家大业大的什么丞相府去尝一尝。

　　司命从眼缝里溜了他一眼，见他悠哉游哉十分自然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去问：“你不害怕独自去人间吗？”

　　洛水摆出“少管闲事”的一张脸，情绪懒懒的，好想赶快变回猫啊，还能在太阳底下趴着，困了就能直接入睡，不像人类这样非要两只脚立在地上。司命碰了软钉子，也不生气，兀自摇了摇头，把洛水引到云端上去。

　　那朵云将他们送去人世间的往生，飞越奈何桥上无数的游魂，出了妖界的地盘，洛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已然换了风景。大街上熙熙攘攘，似乎是庆祝什么节日一般灯火通明，人群中舞狮杂耍者比比皆是，街边危楼耸立，鳞次栉比，恍然一座繁华鼎沸的不夜城。

　　司命施施然把云停在一所威严肃穆的府邸。外面那么热闹，那府中倒是一片死寂。洛水好奇地探头往里看，突然被司命捏住后颈，把魂魄逼了出来。

　　“如今时值人间春节，再过几天，丞相家小儿子便将因病去世。我已安排好了他的转世，叫他安心去了，你便借用他的身子多活些年岁，等历完这劫，就可脱去妖骨，位列仙班了。”

　　其实远没有这么容易。不过洛水并没多想这些事，他只把这当成一段经历，想看看人是怎么样活着，是不是像做妖一样除了晒太阳就无所事事。只是司命把他拉起来的手法很是粗暴，他冲司命一龇牙，反手给了人一爪。

　　没等他动手，司命轻哼一声，将他轻飘飘的魂魄往空中一扔，等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那小少爷的身体里。

　　洛水睁开眼，脑子里还回荡着司命的声音：“……你便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