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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再人 ...

  •   ……
      孙再安浑身血水,像一只狼狈的流浪狗,小臂反捆在腰后,上身捆了十八圈麻绳。捆她的人是小揪子,前天和孙添瑞约会,小揪子帮忙把风,一米八几的个头堵在面包店的玻璃门前,好似一张忠诚的人墙。她跪在青河最高的山坡顶端,周身火把愤怒地摇晃,在眼底刮出一道火线,火线中央是举着火把的小揪子。

      冷汗被火烤热了,顺着孙再安的脖子溢出来,浸透单薄的上衣,她头一回懂得青河的夏天原来这么热。人们的叫喊里混着呲哑蝉鸣,一声比一声脆,一声比一声尖锐。

      来到青河镇的第一个夏季,也是刚领到“孙再安”这个名字时,孙安带着她逛了大半天。孙再安看什么都新鲜,她对孙安说,除了学习,她什么都不会,小镇里的KTV,面包店,游乐场,火锅,理发店,都不是她能踏足的。孙安长长哦——了一声,问她原名叫什么。
      她说她叫庄娣。

      孙安说:“好吧,这次中考,你替我考的好一点。等我出去了,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我替你走一遍。第二年你用自己的名字考出来,考到我的学校,我们一起出去玩。”

      孙再安刚刚剪完头,换上和孙安一样的长发,虽然五官不同,但她们脸部轮廓相似,这也是她能被孙家选中,当“替人”的原因。
      青河镇里,“替生制度”被称为你情我愿的“钻空子制度”,孙家企图在血液、母婴、性,这三条铁骨铮铮的资源传播渠道外开辟一条新的罗马大路。通过疏通中高考、各基层职位的关系,用没有资源的普通人做替身,将孙家托举进耀眼的名牌大学——
      这只是替生制度的好处之一。

      不能凭白替考,孙家人有良心,做不出直接顶替别人身份、成绩的事。面子很重要。所以孙家把人放进“再谱”。没错,为了表彰这些人民的辛苦劳作,孙家特意在族谱之外塑造出一本”再谱“,这下,里面不单有男人,也有女人了。
      “……谢谢,”孙再安眼眸睁大,夏天的阳光落入,清澈得过分;她小心翼翼道:“那以后,我还可以和你一起玩吗?”
      孙安:“当然可以。”

      孙安和传言中不同。她是孙养正的女儿,实际上没什么架子。
      孙再安转进青河中学的第一天,坐到孙安后面,看到的是她雪白的脖颈和挺直的背。孙再安被要求模仿孙安,送进舞蹈班,每天都要涂乳霜,并练习如何获得挺直的背。

      孙添瑞走进舞室,他听说妹妹有了“再人”,来凑个热闹。
      高考后,他再人的老家突发意外。听说后来那个再人还是参加了高考,但没有给孙添瑞考试那次分高,滑档某某城建学院。
      孙添瑞拉开帘子,看到孙再安赤裸的上身,鼻尖满是乳霜的香气。
      两人同时发出大叫,帘子重新拉好,孙添瑞脸红得像拱地的猪,孙再安不敢动,只有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我是孙安的哥哥。孙添瑞说。
      ……哥哥好。
      孙添瑞背着帘子,听到这句话,脑中又浮现出孙再安的身体。乳霜的味道隔着帘子传出来,孙添瑞搓了把脸。孙家再人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别瞎想。
      ……
      晚上吃火锅,孙安带孙添瑞进来。孙再安早到了,坐在自己的父母之间,她抬头,没看孙安,先看到了更高的孙添瑞。
      孙安诧异地回头,目光在两人之间反复,露出一个笑。
      ……
      暑假那么长,孙再安有时候不去补习班,陪孙添瑞在小镇上逛。再人本该承担主人的一切功课,但很多时候,课都是孙安去上的。两人已经很像了,肩背一样挺拔,一样白,有时候看着背影,补习班老师都要恍惚一阵。
      补习班老师叫周润,据说是外面来的支教老师,有一股子书生气,讲话也好听,慢吞吞的。周润喜欢孙再安身上的淳朴气,那种未经雕琢的美。孙安身上没有淳朴气。从背面可能分辨不出,但看正面,周润一眼就能认出来两人的区别。孙安的高傲是隐秘的,眼中一直生长着自珍自重的气场;孙再安跟她学了很多,但从来学不会高傲。

      小揪子是孙添瑞的再人。
      城建学院念得不舒服,他回到孙家,和其他无数再人一样,当了孙家的一条狗。

      ——唰啦!一桶水倒在孙再安头顶,水好沉啊,她的额头像被泰山压在石面上,噗通一声,血瞬间炸了出来。

      别折磨她了!孙添瑞哽咽道,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引诱妹妹的再人。大家如果不满意,快点把孙再安扔进猪笼里滚几圈,走完这个惩罚的形式就够了,不要继续折磨孙再安了。

      浸猪笼,孙家祖传的惩罚仪式,用以惩罚偷情的人。
      一个相貌姣好的年轻女人走到孙再安脸前,轻轻扶起她,擦着她血汗交织的脸,叹说:“……何必呢,他想要,你就答应他嘛。”
      周围狗群在大叫,孙再安听不清。
      女人于是俯身,轻轻道:“我得告诉你,这次罚你,跟我是孙添瑞的未婚妻没有关系。你被他强|奸未遂的事情,一旦捅出去,谁家都不好看。”
      孙再安哭道:“没有,我没说……”
      “但他说了,”女人扶起她,“孙添瑞告诉了我爸爸——哦,副镇长孙养正,暂时还不是爸爸呢。副镇长很遗憾啊,说留不得你……你看,那是孙安,最后打一次招呼吧。”

      树林茂密,孙安站在远处,她静静看着混乱的山坡,额角流下汗。

      “我没有……我不……对不起,求求你对不起……孙安!救我!”孙再安发疯似的哭出来,被小揪子和另外几个大汉拖到山边,扔进竹笼:“孙安!孙安!——”
      “停。”女人斜斜地站在一旁,点了点,“加两块石头。青河浅,别让她爬上来。”

      狗群举起火把,雄声四起,盖下女人的示意。孙安听不清。
      人影昏密,她也看不见。

      孙添瑞强|奸孙再安未遂,脸上被划了一道血口,跑回家,跪在孙养正脚下。
      孙养正抽他三个巴掌,说这个再人留不得,回头给孙安找一个新的,听话的。

      孙安贴着门板,听到他们的每一句话。她连夜翻出竹笼,在每一只下面都划了几刀,只要孙再安踹两脚,就能顺着开口游出去。

      游泳馆在马研君委员的指导下翻新了一遍,比以前更宽敞,更明亮。孙安的招式都是孙再安教的,孙再安游起来像一条有力的大鱼,不用手,只踩水就能游出很远。

      石头遮掩在人影里,带着孙再安进了笼子。

      狗随主人离开,孙安独自找了很久。那么长的一条河啊,下游轰轰烈烈地滚着碎石和浪花,分明一点也不浅。就算人头滚下来,都要被压进汹涌的水流里,人头和石头浑在一起,一切都是模糊的,没有明确的界限。

      千百年来,孙家就这样生长在青河边。

      ……

      赵猛洁一脚踹开竹笼底端,把赵子澜扔上岸,赵子澜身上有被唐姚砸进地坑的灰土,遭水一泡,泡成了移动的水泥人。
      朱群策跟出水面,他拖着柯闻,小腿磕到石块,直直趴了下去。
      几人瘫在草地间,浑身无力。

      半晌,柯闻推开朱群策的胳膊,坐起来,一愣:“人呢?”
      朱群策趴着,闭眼说:“谁……”
      “赵——”柯闻拍醒他:“你看。”
      朱群策睁眼。
      河边只有赵子澜,像是死了,一动不动。水泥糊着,看不清胸口起伏。

      朱群策一骨碌爬起来,树林间恰好响起绿毛鸭子的声音:“澜沧!你死了吗?——”

      赵子澜怒叫:“滚!”
      朱群策:“……”

      方莱在赵猛洁身上留了一道追踪符。

      “我问了马委员,”方莱抽出一张照片,是钱融多下钉上半本再谱失败时化成的照片,“马研君当年目睹了孙再安的惨案,并和一个叫周润的老师调查过来龙去脉。这个木屋,是他们调查时用的房子,资料都在里面。”

      “对了,‘弟弟’叫的是庄真的再人,她本名庄娣。孙安改名庄真;庄娣改名孙再安。”

      朱群策和赵子澜盘腿坐着,张着四只极其无神、分外不解的大眼睛,眼睫毛分别坠有水和泥水,在半空扑闪着。

      “……”吴钩扭头,“先找凤凰。”
      方莱转身找凤凰。

      追踪符停在上游更远端,钱融多跑过去时,赵猛洁一掌震碎河底淤泥,捞出一具污浊不堪的白骨遗骸,遗骸间捆着巨大的石块。
      钱融多脚步一顿。

      黑发耷在赵猛洁眼前,眉心的刺痛过分明显。他爬上河,踉跄一步,被柯闻扶了一下,说:“竹笼里……我看到一些片段,好像是她。”

      “三年,足够青河将孙再安带向上游,”方莱半蹲下去,抚摸着白骨,“难怪庄真找不到她——你怎么看到她的记忆了?”
      “有人欠我一笔,”赵猛洁擦掉颈间的水,笑了一声。24小时内真伪难辨,原来还附加和死者共感——“嘶,”他一顿,问:“孙再安也有精神分裂?”
      钱融多:“……啊?”
      方莱:“找这个木屋,找到就知道了。”

      赵猛洁接过照片,听方莱简单讲着过程。两个竹笼飘了很久,近十分钟。方莱能感知到赵猛洁的方位,不急着追,转手薅住看门大爷,诱审五分钟后,审出当年事件的大概。

      “……懂了。”
      赵猛洁抬眼,轻轻勾过额前滑落的水珠,血瞳亮起。黑漆漆的树林里,只有不远处一栋木屋亮着微弱的红光。红光太单薄了,不到上游,很难注意到。
      “走?”朱群策问。
      赵猛洁低头:“把人带着。”
      方莱用油布包住残骸,一路抱到木屋边。

      从木屋窗外看去,内部漆黑一片,吴钩抽刀割开门锁,缓缓踢开门。

      火铜钱进去探一圈:“没有煞气。”
      钱融多暗戳戳道:“上次你也这么说的。”
      朱群策“哈”了一声:“铜钱封着庄真和青生的煞,谁知道游泳池里还有个变态巨人观?”

      几人进了木屋,拉开灯。木屋脚下铺着薄地毯,中央放着两只沙发,方桌上堆满纸页,包括再谱的复印件、以及孙家这些年靠“替生制度”获利的有关文件。

      “交上去能在热搜挂三天。”朱群策随手翻了翻,又看到满墙照片。
      其中一张压在最下方,他抽出来,是一张三人合照。青生站在中央,右侧是个穿黄体恤的女生,左侧是一个清峻好看的男生。
      “凤凰,”朱群策:“你来。”

      这正是孙家立着“同生共死”牌位后的三人合照。和孙家那张不同的是,现在两侧的人有了清晰的面容。
      赵猛洁盯着左侧那个男生,挑眉道:“他是谁?跟周润什么关系?”

      “——周尝涩,”赵子澜躺在沙发里,拎着一张转学申请,“周润的儿子。”

      众人:“……”
      钱融多:“我有点头疼。”
      ……
      木屋并不大,装不下这么多人,柯闻出去帮方莱。方莱准备将孙再安就地埋起来。离开副本,还能挖出真正的孙再安遗骨,这具只是副本的产物。

      赵猛洁晃到门边,突然说:“孙再安的死和庄真脱不开关系,这算不算庄真间接杀人?”
      方莱一怔:“她没有主观故意——”

      话音未落,木屋却像被赵猛洁激怒了,屋内倏地燃起熊熊火焰!

      哗!——铜钱乍现,朱雀离火骤然绕出一道火圈,将里面的人保护起来。
      赵子澜没有凤凰血,但见到离火还是本能地抗拒,扭头大喊:“你他妈刚才说什么了?”

      赵猛洁早有准备,背对木屋跳下门框:“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和你一起下本。”
      “啊?”朱群策知道这话是点他呢,扭头叫:“我还不是为了——”

      柯闻无奈长叹一声,离火刺痛,他不着痕迹地擦掉眼角的泪。
      一睁眼,见赵猛洁,朱群策,方莱三人都盯着他,直勾勾的。
      柯闻:“……”

      “你引我们到上游,就是想找到孙再安的尸体,”赵猛洁慢慢道:“你想知道老师的死因,却意外发现……某种程度上,老师也是凶手。她作为受害者,居然也享受过一些红利,而这些红利,都是造成她死亡的原因。”

      “你不能接受,希望有人替你找出真相……”
      赵猛洁半跪下去,黑钉打进孙再安的遗骨。遗骨无风而散,庄真的引魄物下钉成功。

      “没想到真相是重复的,和你的推断相差无几。你不能接受,对吗?”

      赵猛洁弯起眼睛,看着柯闻:“这就是你牢牢藏住自己的副本,只让我们看到庄真和孙再安的原因……你是不是很愤怒,青生?”

      话毕,木屋内火焰澎湃,一道人影凭空显形,滚烫的火光骤然轰碎木门,直直冲向赵猛洁的后背!
      朱雀离火却没拦,当空消散,甚至在下面推了一把,把人影送过去——

      轰!

      霎时间,幽紫灵光牢牢捆住火焰汹涌的人影,谢氏灵嫡传通灵阵就地打下!

      几道血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捅碎木墙,缠住赵子澜、吴钩、钱融多;
      朱雀离火倏地吞没人影周身火焰,露出火中的人:青裙,黑马尾,正是青生!——紫光沿离火而上,在尖利的叫声中,通灵咒猛得灌入青生眉心!

      ——唰!紫火崩裂!通灵阵裹着中央的赵猛洁、方莱,以及被赵猛洁缠住的几人,齐齐收进阵心,闯入青生的意识!

      与此同时,柯闻身上黑影虚晃,本欲故技重施跳出副本,手腕突然一热。

      佛子捞住他,咬牙切齿道:“我在馍里下了药,你怎么力气还这么大?”
      “……”谢不敏被他扯进通灵阵,倒下去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赵猛洁的:

      “你松手!谢罪是我的!姻缘线归我,你是大凶!”

      谢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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