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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争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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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青及的这份高兴让宇文蕴这位现主子,莫名地不痛快。
他冷道:“我怎么不知我还有婚约在身上?”
宇文蕴冰冷的视线落在青及的身上,青及敛住了笑容,正色道:“卫督军曾千里传信至府上,信上就言明了主上与卫女君婚约一事,当时主上正在讨伐东突厥,属下本欲待主上凯旋而归之时,再禀明于您。如今想来卫督军已经有所预见益州生乱,但局势变化由不得人,没想到待属下再收到消息时,却已是天人永隔。属下曾派人去寻卫女君,一直未能寻得。既已如此,婚约也就做不得数,再告知于您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宇文蕴的眼神缓和了些,但仍绷着脸。
青及知晓先节度使大人与主上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先节度使大人离世得早,只怕二人最后会兵戎相见。主上不知晓也属正常,毕竟二人后来的关系恶化到见面就要争吵的地步了。这份婚约在某种意义上,对主上而言,可以说是一种侮辱。
不过事情并不像青及想的那般糟糕。
宇文蕴对卫迟风还留有几分印象。
卫迟风此人正直清廉,文武兼修,深为燕明帝所信重,曾被燕明帝封为按察使,到朔方巡查,呆过几载,他的父亲宇文越与他交好。
宇文蕴仍能模糊忆起,他与宇文越争吵后,不愿回家的他,就会到卫迟风府中去。卫夫人是个极温柔美丽的女人。而他们的女儿......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在脑中,宇文蕴只觉此刻脑袋似被利刃狠狠撕裂开来一般,疼痛难忍,无论怎样竭力去回想,却再也拼凑不出更多与之相关的画面了。
宇文蕴身子剧烈地摇晃,眉头也因着疼痛紧紧皱起。青及急忙上前扶住宇文蕴,“主上,想不起来便罢了。”
宇文蕴十岁时,于假山上不慎跌落,幸落于池塘之中,可因发现较晚,在水中浸泡过久,险些丧命。待苏醒后,往昔记忆大多遗失。宇文蕴也曾想回忆过往,可每次刚起念头,头部便剧痛无比,好似钢针猛刺。久而久之,他便彻底断了念想,不愿再去触及往昔,只任由那些记忆消散在岁月中,权当是一场被忘却的旧梦了。
没想到,今日想到那卫女君的事,久久未犯的头痛又袭来了。
待头痛终于舒缓了下来,宇文蕴握住那枚玉佩,心中却涌起了许多疑惑。
倒不是怀疑来者的身份,没有人会吃力不讨好领一个明面上已经与世长辞的身份,这玉佩背后的因果,连他都不知晓,更遑论一个外人。
只是,这卫家独女卫玄云此时找来,又是为何?
“既然她将这玉佩拿来了,她人呢?”
青及恭敬道,“女君就在院中等候。”
以玄云的身份自是不能通过门卫,光明正大地拜访太尉,更是没有正当途径递交拜帖。但太尉府中,有一位她的旧识。青及曾被父亲收养,父亲想要将他收为义子,不想朝廷来了调令,青及不愿离开北地,又见他与宇文蕴交好,就将他送到宇文家做家臣。
玄云本是派人调查青及起居日常,发现他每月十二都要前往太尉名下铺子田庄核帐,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只是今日不巧,宇文蕴被禁了足,不出意外青及核账的日子将会往后推,玄云也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却不想遇上了青及与一位妙龄女子同出了府。
那位妙龄女子身着绫罗绸缎,瞧着身份不一般,那女子美目红肿,似与青及争论着什么,最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毫无疑问,她刚刚见到了一位美姬被不知出于什么缘由而被驱逐了。
玄云早就看过青及如今的画像,与现实中的长相还是有些出入,但细细一看,又无一不和幼时记忆里的那张小脸相似。
他现在已经成了一位气宇轩昂、彬彬有礼的男儿,宇文蕴没有亏待他,父亲在天之灵,想必也十分欣慰。想起幼年二人玩耍的场景,她心里不由升起亲近之意。但她心中明白已是十年匆匆,青及和原来那位小哥哥已经不一样了,他现在已经是太尉府的大管家,深受宇文蕴的器重,而她,则已成了罪臣之女。
被一位陌生的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良久已经很是奇怪,加上这女子还戴着长及腰的白纱帷帽,更显得怪异神秘。青及本就是习武之人,对于他人的目光更加敏感,但这位女子的目光却并未让他感到不适。
玄云走上前,不出所料看到青及眼中的讶然,她将帷帽拿下,温柔道:“是我,青及哥哥。”
于是玄云就被青及领入了太尉府中,青及很是体贴,让她在院中木亭下坐下,又遣侍女送上糕点茶饮。
太尉府中很是安静,悬挂在廊下的灯笼在夜色中散发出橙红的光芒,略带凉意的晚风吹过,能听见绿植沙沙作响,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芳香。
玄云母亲喜爱园艺,精研甚深,玄云也受母亲的影响,对园艺有所涉猎。
这太尉府的庭园,无论是花木还是山石,都与府中亭台楼阁相互映衬。
木为主调,选梧桐、白杨,取其壮美。花为陪衬,选菊、莲、腊梅等,取其清高,但却不显枯寂,其间或筑花坞、或作盆景,栽种牡丹、芍药等花,更显富贵多彩。
山石姿势多异,皆仿天然峦石,引水斜流于山石上,渐下渐缓,形成小流,流于下方长圆形的水池上,野趣十足,颇显格调。不仅天衣无缝、恰如其分,更是符合宇文蕴武将干脆利落的风格,实为庭园佳作。
正在玄云欣赏太尉府的庭园时,青及来请她去见宇文蕴。
玄云进门后,青及自觉关好门退出,房间中只有他们二人。
玄云并不抬头看这间屋子的摆设,也不看阔大桌面后的那个人,低着头行了礼,极为谦卑。
宇文蕴见了玄云的动作,命令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清丽娇美的容颜,如玉石般雪白的肌肤,唇若含丹,眉如新月,只是那一双婉约秀美的眼中盛着如冰霜般的冷意。
他的目光灼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够了,宇文蕴才道,“说吧,你寻到太尉府意欲何为?”
“铲除楚氏,诛杀益王。”
半晌,宇文蕴轻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短短一句,却尽显轻蔑和嘲讽。
玄云来时已经预料到了此种情况,若是自己并非局中人,听到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对自己说,要铲除朝中如日中天的楚氏,还要将燕朝最具权势的王爷诛杀,她也会觉得对方在异想天开。
她面色不变,条理清晰地阐述厉害关系,“楚无疾为将我父羁留于益州,以皇位诱益王,使益州大乱,父亲被益王设计杀害。却没料到楚无疾根本就没打算履行二人盟约,已扶持京中皇子登基。事已成定局,益王权衡利弊,不敢起兵谋反,于是将益州之乱推诿于我父鱼肉百姓,才致流民之乱。我父在世时,廉洁奉公,爱民如子,世人皆有耳闻。只是这般虚妄之辞,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质疑。”
“我知太尉有宏图大志,楚氏一族定将会是您前进路上最大的阻碍。楚无疾已经老了,他等不了那么久了,他定会抢先出手,抢占先机。此次天子选妃,实为重中之重,谁能先一步生下皇子,谁才能在下一场政变中占据优势。我愿入宫,成为您在宫中的耳目,助太尉成就宫中诸般谋划,以成大业。”
说罢,玄云弯腰行礼,诚意尽显。
“耳目?我不缺你这个耳目,多你一个,少你一个,不影响我在宫中的布局。”
宇文蕴迈开步子,走到玄云的近前,慢慢道。
玄云直起腰,一双眼对上宇文蕴的目光,弯唇一笑,“太尉是担心我没有必死的决心吗?”
没待宇文蕴回答,玄云将面上的胶皮撕下,右脸上那道长而深的伤痕就这般措不及防地闯入宇文蕴的视线,仿佛一块温润柔泽的羊脂美玉上被人硬生生地凿了痕迹,望之触目惊心。
宇文蕴惊讶道:“你......”
“七年前,我仗着自己学会了些技艺,便潜入了益王府中,欲刺杀益王,但却失手了,我甚至没见到益王,就被他府上的卫士拦下了。本以为我要死在益王府了,却没想到......益王将我放了。”
方才说到自己父亲还能云淡风轻的玄云,现在却语气渐渐加重,那双眸中墨色近乎妖异地浮开,“父亲视他为至交好友,他背地里却设计派人追杀我父。这般伪善,令人作呕。我用簪子毁了面容,此生不能复仇,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愿在地府与父母相认。”
“我不会再犯我年少时犯的错误,有罪的人只是死了,是绝不能解恨的,我要让他们失去一切。”
“我师承去凡道姑,擅长易容与毒术,在宫中行走并非没有自保之力。”
宇文蕴对武林也算得上极为了解,这位去凡道姑乃是夷山老人的师妹,最擅长的便是易容与毒术。
多年前,去凡道姑与夷山老人决裂,自此江湖之中再也不见她的身影。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有人则说她是在隐居,还有人则说她已飞升至仙界。最后那种怪力乱神的说法,宇文蕴自是不信,但没想到去凡仙姑还活着,居然还有一个亲传弟子。
直觉告诉宇文蕴,卫玄云并未撒谎,若能得去凡仙姑的亲传弟子相助,自是不能同往日而言。
更重要的是,玄云眼中的那股恨意,让宇文蕴感到战栗,血液涌上大脑,他觉得像是被一头凶兽盯上,毛骨悚然但却极为兴奋。
她很完美,可以成为一颗完美的棋子,一个抱着这般恨意又坚决的女人,又有着一身本事,实在是让宇文蕴很满意,可是......
宇文蕴强行将自己抽离出那热血沸腾般的情绪,淡淡道:“不可。”
他看到那双深不见底但仿佛一切尽在把握之中的眼中出现了明显的错愕。
女子还是要单纯浅显些才好,装那般深沉做甚。
宇文蕴心想。
“为何?”
宇文蕴转身,又是舒畅又是痛苦,皱起眉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何?”
“您是在同情我吗?因为过往我们两家的交情,因为我是卫迟风的女儿。”
“你错了。”宇文蕴斜倚在桌前,“只是你还没有提条件的能力。我为何要因为你惹上麻烦。你作为卫迟风的女儿,就是朝廷大部分人的仇人,你的存在就是在侵犯他们的利益,损害他们的清誉。你父亲的案子注定难以翻案。更何况,我有的是法子不付出任何代价,让你效忠于我。若我没猜错,去凡道姑就在乾都吧,或者那些效忠于卫迟风的部下?”
“太尉会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吗?”
“莫要用激将法,我不吃这套。”宇文蕴双腿交叠,冷冷地看着玄云。
“如此。”良久,玄云抬脸温柔一笑,“太尉这般说,那也没什么好谈的。”
以为玄云终于是认命了,宇文蕴心道,太久没当好人了,这回当的还有些不顺手,正准备结束二人的对话,却突觉浑身上下发软。
他拼了命地想要站稳,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下倒。他艰难道:“你下毒?”
玄云在宇文蕴面前蹲下,将宇文蕴扶坐起来,令他得以靠在桌前。
玄云平静道:“我进太尉府,已经做了死的准备,太尉放心,待您死后,我也不会苟活,黄泉路上有我陪伴,你也不会太孤单。”
“你......是如何下的毒?”
她叹了口气,“看在曾经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全身上下都是毒,适才你站在我面前,吸入了逍遥粉。只是单吸入逍遥粉并不致命,最多就是全身瘫软罢了,可那块白玉上浸泡了奇蓝花液,二者相遇,就会是剧毒。”
瞥瞥在地上奋力挣扎的宇文蕴,她继续道:“这逍遥粉会渐渐放松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奇蓝花液则会渐渐入侵内里,最后导致内里津液失调,倒行逆流,折磨而死,只是死状恶心了些,会大小便失禁。”
闻言,宇文蕴浑身一僵,他能接受死,但不能这般毫无尊严地死去,还死在这个毒妇手中,简直是岂有此理!
想起青及还在门外,于是一只手强行握住桌沿,他本意志坚定,又勇猛过人,将桌上的那半块白玉硬生生地带了下来。
白玉敲击在地面,发出叮地一声,碎成两半,而这个声音也成功引起了门外青及的注意。
青及一直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一开始还隐隐约约有些谈话的声音,但到后边,整个室内声音小的几不可闻,隐隐还有可以桌移的声音,最后听到那碎玉之声,彻底站不住了。
他推开房门,却见局面不像他想的那般,但却是十二分的不好。
太尉瘫倒在地上,而卫女君则是在一边冷眼旁观。
他忙上前想要扶起宇文蕴,却发现他竟使不上一点力气,整个人如一滩烂泥,不能动弹。他朝卫玄云急忙喊道:“女君,您把太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