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励冷笑话大王一颗糖》今外路

36、第36颗喜糖

　　夏日的雨总是来的很快，云来了，雨便落下了，猝不及防。
　　像极了多年未见的人与事物的再次出现。

　　陈夕唐觉得厌烦。
　　厌烦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了，就自己还死乞白咧的耗在原地。

　　谁会把年少的青□□恋看得那么较真儿，体面的人都应该在重新遇见时云淡风轻的谈笑一番，而自己，确把在意和怨恨明摆在脸上。
　　真是，不那么体面。

　　陈夕唐叹了口气，没什么可在意的，毕竟时隔七年，对于他和沈晖来说，是不会再有任何纠葛的陌生人。
　　我们会放大爱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会缩小陌生人的任何情感，哪怕是浓烈的恨意或爱意，只要是陌生人，都没关系。

　　一直拖到了很晚，终于等到窗外的雨声稍微有点小了的时候，陈夕唐才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抖了抖，挂在身旁的衣架上。
　　换上自己的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现在恰巧是吃饭的时间，病房外面的活动区域显得格外安静。
　　但唯独在电视屏幕前的椅子中间，有个胖胖的男孩的身影低着头坐在那。

　　电视上没播放什么节目，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医院的宣传影片。
　　陈夕唐朝窗外看了看，雨势越来越小，只能看见稀稀落落的白色细线。

　　应该不用着急回家，陈夕唐走上前坐在了男孩身边。
　　“怎么了，怎么不吃饭呢？”
　　男孩抬了下头，皱眉看了陈夕唐一眼，又重新低下了。
　　是周鹏。
　　看上去心情依旧是很差的样子。

　　面对一言不发的男孩，陈夕唐也安静下来，没再说什么。
　　只是抬手将男孩胖乎乎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停止了男孩正用食指狠狠的剋自己手背的动作。

　　白嫩的手上早就出现了十几个深红色的月牙形状的痕迹，很深，能看出男孩用了很大的力气。

　　电视里的宣传片还在放着，陈夕唐能感觉到掌心里不安的摩挲。

　　“你想问我些什么吗？”周鹏嗫嚅着开口。
　　“问什么呢？”
　　“不知道，像所有人那样，总会问一些什么。”

　　“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你会说的。”陈夕唐轻轻拍了拍掌心里的手。
　　“嗯，我想说一些呢。”孩子的世界里，是纯真且干净的，所以在这么不那么复杂的世界里，每一个许诺，每一个应答，都显得那么的虔诚与珍重。
　　陈夕唐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自己在很认真的听着。

　　“我今天。。。做错了。。。”男孩的声音蒙上了不属于孩童的羞愧与赧然，像是自己做了一件很严重的错事。
　　“你是说，今天在公园里吗？”陈夕唐惊讶这件事情竟然会在周鹏的内心有这么大的影响。

　　男孩点了点头，并把头垂的更加低了。
　　陈夕唐搂住了幼小的身躯。

　　“可是我们都知道，你并不是故意的。”
　　“那你说，宁宁他会原谅我吗？”男孩的眼里闪着期待。
　　“当然。不信的话你明天可以问问他。”

　　周鹏的眼睛里的光亮闪耀了一下，但仅仅只是一瞬，男孩的眼睛又变得黯淡。
　　“可是我还没得到惩罚呢，我还不能被原谅。”他摇了摇头，难过的说道。
　　“要什么惩罚？”陈夕唐不解。

　　“都是这样的啊？我爸爸告诉我的，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啊。”周鹏直视着眼前的人，像是理应如此的继续说，
　　“做错了题目要受到戒尺打手心的惩罚，疼了，下次题目才不会做错。考试不及格，要受到罚站和皮带抽打后背的惩罚，疼了，下次试卷上才可能会出现一个好看的分数。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水杯，可能受到的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或者是重重的一脚，疼了，下次手才不会拿不稳。。。”

　　陈夕唐听着身边的孩子的无比平缓的声音，心里却大为震惊，这个孩子原来，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错了就要疼，疼了才会改。

　　“我知道我这次做错了，我也想让自己疼一疼长一长记性的。”男孩说到这里才流露出苦恼的情绪，“但是你是知道的，这里不让带尖锐的物品，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让自己长一些记性，所有就有点烦。”
　　“不，不是这样的。”陈夕唐忍不住开口打断他。

　　周鹏疑惑的抬头，看眼前一直温柔的人竟然露出了有些恼怒的神色。
　　难道，我是又做错了什么吗？我的话让小陈哥哥生气了。。
　　我果然，不疼的话就会一直一直一直犯错。。。
　　周鹏难过的要哭了。

　　陈夕唐将男孩揽过来，看着他的脸认真的说：
　　“不是这样的，在成长的过程中，你是可以犯一些错误的，只要不触及原则，这是每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权利。你可以做错题，你可以不及格，你可以摔碎水杯，你被允许犯一些错误，这并不能说明你不是一个好孩子。并且，就算想要去改正这些错误，你得到的也不应该是疼痛和打骂，而是正确的引导。”

　　“可是，可是我爸爸他从小就。。。”周鹏犹豫着开口。
　　“你父亲说的并不正确，疼痛给孩子留下的有时候是伤痕，而不是教育。”

　　周鹏动摇了，他一直赖以生存的法则在自己的心灵上在微微晃动，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自己可以犯一些错误，自己犯错后可以不得到激烈的打骂，真的吗？
　　他觉得要好好想一想呢。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好吗？再晚就真的吃不着喽。”
　　“好。”周鹏回应，他也确实一下子有点饿了。

　　等陪着周鹏吃完饭以后，陈夕唐才离开医院。

　　天色已经黑了，刚刚本来要逐渐停下来的雨又重新变得猛烈，细线变成沉重的水滴自黑色天空泼洒，重重的砸下来，摔到大地上上碎裂成透明的烟花。

　　这要怎么回去呢？雨太大了。是要等一等雨停，还是干脆今天就住医院好了。
　　陈夕唐犹豫着。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住院部们口，按了声喇叭。
　　陈夕唐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身边也没有别的人了，不知道这车为什么停到这了，他站着没动。

　　对方又按了声喇叭，这一声明显要显得急切些。

　　可能是来接谁的吧，陈夕唐怕挡到别人，往边上角落挪了挪。
　　安静了，喇叭声再没响起来过，只听得见雨滴噼里啪啦胡乱交错落下的声音。

　　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车上有人走了下来。

　　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上衣和黑色的裤子，裤脚被雨水浸湿，那人从车上下来，径直朝陈夕唐走了过来，脸被隐藏在一把黑色的伞下，看不真切。

　　但陈夕唐下意识的直觉就是想转身离开。

　　。。果然啊，有的记忆，无论过了几年，就是忘不掉，就像是即使看不到脸，陈夕唐也能认出来，这是沈晖。
　　于是他想躲。

　　可就在他刚要转身走回去时，他顿在原地。

　　我为什么要躲？难不成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的吗？
　　人家妻子儿子都在医院里，自己是有多自作多情，才会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

　　陈夕唐冷着脸重新转回身，不看沈晖，抬脚往更角落处挪了挪。

　　别碍着人家进去看老婆孩子。

　　沈晖径直走到了陈夕唐面前，看着紧紧绷着脸直视前方的人，莫名的想笑。
　　只因他想起从前陈夕唐每次绷起脸，但偏偏色厉内荏，明明上一秒严肃的叫自己不要打搅他学习，但也从不会把自己从身边赶走。

　　而陈夕唐是绝对没有打算理沈晖的意思的。
　　但是。。
　　这人咋还不走，我站这里是风口很冷的啊！

　　水滴顺着雨伞的边缘垂下，落在地面发出声响，陈夕唐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雨声上，以免被自己胡乱嘈杂的心跳声所扰。

　　“我送你。”沈晖率先开了口，手里的伞被紧紧握着，指尖湿润泛白。
　　“不用。”陈夕唐往后退了一步，从伞下躲开。

　　恰巧有一颗水滴顺着伞划下落在陈夕唐头顶，冰凉的触感顺着头顶自眉心到鼻尖，凉的陈夕唐微微颤抖了一一下。

　　“我只是送你回去，你就把我当成出租车司机不好吗？”沈晖有些无可奈何，带上些请求。
　　柔软的人在柔软的时候，处处向你打开，可一旦套上封闭的壳子，便一丝缝隙都不存在，以致沈晖在七年后完全的慌了手脚。

　　“不用了，我自己能打车。”陈夕唐将手机掏出来，用冰凉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戳着，点了好几下之后开口说道：
　　“打好了，车马上就来了，你走吧。”
　　说罢便把手机屏幕熄灭，塞进口袋里。

　　“行。”沈晖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伞合了起来，立在旁边的柱子上。
　　接着略显烦躁的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了一根出来，刚想点着却迟疑了一下，可能是觉得在医院门口抽怎么也不大好，又将打火机收了回去。
　　可奈何心里实在是又慌又烦，于是将没点着的烟叼进嘴里，用牙齿深深咬住。

　　陈夕唐向边上的人瞟了一眼又赶快移开视线，盯着脚下雨滴落下砸出的小水坑。

　　他觉得这样的沈晖，很熟悉。

　　从前也是，陈夕唐高三的课业很紧，不得不熬夜到很晚。困得睁不开眼的沈晖在边上用手托着脸陪陈夕唐熬着，等实在熬不住了，就想抽颗烟顶一顶，又怕陈夕唐在边上吸二手烟，就只能这么叼着。

　　但再好的陪伴也会给别人，向前走的人早就忘了七年前的细枝末节，只有困在原地的人才会耿耿于怀。

　　一想到这些，陈夕唐突然就觉得这样特没意思，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这又是何必。
　　他一直紧紧绷直的脊椎无力的松下来。

　　“你别在这站着了，挺冷的，你上去吧，沈亮这时候应该吃完饭了。”陈夕唐扭头看着沈晖，开口说道。

　　沈晖见陈夕唐直视着自己，眼神不再躲避，这是重逢以来陈夕唐第一次冷静的不慌乱的不排斥的看向自己。

　　这原本应该是沈晖在日日夜夜无比渴求的注视。
　　但此刻的沈晖偏偏像是脚下楼梯踩空一般，心脏猝然停滞了一瞬，好半天才恢复跳动。

　　他比刚刚更加害怕，因为他感觉到，眼前看着自己的这个人是真的，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这是沈晖七年来第一次这么真实的感受到，不是梦魇中的虚幻，是站在眼前的真实，更加让人呼吸艰难。

　　陈夕唐见眼前的人愁眉紧蹙，脸上似乎布满了痛苦的神色。
　　可就在陈夕唐想问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眼前的人竟然笑了，卑微的痛楚和类似于高傲一般的笑意在一张脸上同时出现，让人觉得扭曲与不解。

　　但沈晖很快就恢复如常，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了陈夕唐身上，双手搭在陈夕唐的肩膀上不曾离开。

　　“你干什么？”陈夕唐想躲，但沈晖明显用了力气。
　　“你不是冷吗？”沈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陈夕唐打了个寒战，赶忙说：“我不冷，我说你冷，你赶紧上去吧，啊，上面暖和，我车到了，我要回家了。”
　　“取消。”
　　“不要”
　　“我说取消。”沈晖说完一手环过陈夕唐的肩膀，用肩上的外套紧紧箍住对方，另一只手拿过立在边上的雨伞打开，不顾挣扎带着人走进了雨里。

　　“你干嘛？我说我车到了！你是不是有病啊？”陈夕唐急切的怒骂。
　　“嗯。我送你回去。”

　　沈晖对陈夕唐的咒骂充耳不闻，反而觉得在对方这种急切愤怒的情绪下，他的心脏比刚刚舒服了些。
　　他强硬的把陈夕唐塞进副驾驶，自己绕道主驾的位置上了车。

　　“不是大哥，你这是干嘛？你有劲没劲啊？”
　　“挺有劲的。”沈晖笑了，心情好像比刚才好了些，侧身把陈夕唐的安全带系上。
　　“有劲你大爷。”
　　“啧，别骂人。”
　　沈晖坐正，并没有问陈夕唐的家住在哪里，将车子开了出去。

　　陈夕唐将身体靠在座椅上，无语极了，他真的没想到沈晖现在比七年前不可理喻多了。

　　“你不把你叫的车取消了吗？”沈晖提醒道。
　　。。。
　　陈夕唐气冲冲的拿出手机，泄愤似的用力戳戳戳，点开打车界面，可看到界上面预计等待78分钟的字眼，他又轻轻的点了取消，连带收手机的动作也明显的没有刚刚那么急躁了。

　　“沈晖，我觉得吧，咱俩有必要谈一谈。”陈夕唐将手机放回口袋，攥起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打足了之后善解人意的开口。
　　“谈啊。”沈晖随意答，听上去仿佛谈不谈对他来说都没什么所谓。

　　但陈夕唐看到他抓着方向盘的手用力的收紧
　　但他还是清了清嗓子，认真的开口。

　　“虽然吧，咱俩这重新见面，确实是。。。”他停了停，像是在措辞，“确实是有点尴尬，但是抛开一切，咱俩也算朋友，你以前又帮我那么多，我为我前几天的态度跟你道个歉。”

　　“哼，抛开一切。。。”沈晖低声重复，脚下的油门不自觉的踩深了些。
　　陈夕唐觉得刚刚龟速行驶的车子一下子加速到了正常速度，超过了旁边的一辆电动车。

　　没空理会那么多，陈夕唐接着说：
　　“所以说吧，咱其实都没必要纠结从前的事情。那个年纪，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幼稚，青涩，不成熟。所以没什么。。”陈夕唐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没什么可在意的。”
　　陈夕唐觉得车速又快了些，超过了旁边的一辆汽车。

　　“你自己幼稚别扯上我，我那时候都二十多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知道个屁，你要真知道，你现在就应该顺着我给你这台阶老老实实走下去，最起码，不至于相见像两个仇人似的。
　　“你当时走，我也就难过了几天，很快就没感觉了，所以你也。。”陈夕唐本来善解人意的尽量显得自然些。

　　“你闭嘴！”
　　沈晖终于忍不住了，他觉得陈夕唐就跟故意似的，拿个小叉子在自己心脏上戳戳戳，然后趁自己不备突然换了个电钻，猛的给自己来了一下子，心脏上本来密密麻麻的小伤口，被一下豁开一条大口子，血流出来在喉咙处翻涌。

　　沈晖觉得自己手都有点不稳，甚至觉得如果前面有一道墙自己没准会一脚油门撞上去。

　　撞上去，一切乱糟糟的现实就该结束了。
　　你不会再跟他分别。
　　你不用去做那些烦人的破事。
　　你不用忍受一切。
　　车速在雨里越来越快，快到车子周围的景象模糊的向后飘走，飘来七年前沈晖骑摩托车载着陈夕唐的那晚的风和车轮碾压飞起的落叶。

　　沈晖将车子停到了路边，手掌酸疼。
　　雨势渐渐的小了，他慢慢的找回思绪。

　　陈夕唐现在也不愿意在开口了。
　　一直以来，他习惯的方式是，无论多么离谱的事情他都尽量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共情他人，这样便能理解很多事情。
　　所以就算是无比难过委屈的时刻，只要忽略自己的内心，忘掉自己的感受，换位去思考，对于自己的情绪不那么敏感，也不会那么痛苦。

　　可现在这个自己最擅长的方法在沈晖面前失效了，他又重新感受到了自己心里的伤心和难过，还有委屈，巨大的委屈涌出。

　　我努力缓和咱俩之间的关系，你还有理了。
　　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的人是你，我宽宏大量的不计前嫌，你还着急了。
　　你七年之后突然出现带着老婆孩子，我努力的，并且是付出全部力气的努力接受了。
　　你还想。。。。。
　　让我怎样呢？
　　沈晖，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陈夕唐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光鲜亮丽的体面的盔甲，一瞬间破碎了。
　　他将头贴在玻璃上闭上眼睛，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丢盔卸甲。隔着车窗的细碎的雨丝，像是穿过玻璃，全部落在自己的身上。

　　但如果，此时陈夕唐愿意睁开眼睛看一看，他就会发现，在此次战役中，溃败后染上鲜血的，绝不只是自己这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