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黄昏》橘子果

41、去哪

　　苏宵看着面前轮廓鲜明的男人，记忆却仿佛滞留在了那个逐渐模糊的十七岁。

　　“我一会还有两台手术要做，不方便久待。”

　　尘暮长腿迈过苏宵，在距她半米外的位置顿住脚步，“关于病人的情况我已经充分了解，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心外科室找我，住院部三楼，很好找。”

　　“下午三点之后，方便吗？”他问。

　　没有回应。

　　尘暮转身，见苏宵垂眼目光虚散，唇角不悦地抽了一下，喊她，“病人家属？”

　　秒针沉默地拨动两秒。

　　“苏宵。”

　　听到自己名字的一刻，苏宵忽然愣住。

　　尘暮似乎因为她的呆滞感到不满，眉宇间透着淡淡的愠怒。

　　苏宵看见他短暂地蹙了下眉，幽深的瞳孔映照着她的双眸。

　　他再次叫她，“苏宵，不要走神。”

　　——“苏宵，不要走神，老师在讲重点。”
　　——“苏宵，不要走神，做题要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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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里熟悉的画面和声音不断闪回。

　　原来他还记得她吗？
　　那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难道是为当年的不告而别而耿耿于怀么，他现在对自己这样冷漠疏离，也是在生她的气么？

　　苏宵胡乱想着，尘暮却没给她梳理的时间，沉声撂话，“三点半，心外科副主任办公室找我。”

　　＊

　　不知是药物副作用还是天气逐渐转暖的缘故，苏女士今天尤其嗜睡。

　　苏宵听着她匀称平和的呼吸，靠着椅背的肩也放松下来。

　　暖阳斜斜切过窗玻璃，落在她低垂的发丝上，又在眼睑投出细碎跳动的浅影。

　　苏宵半垂着眼，眼尾的弧度被阳光描得格外软，耳尖晒得微微发烫，透出淡淡的粉，本就清瘦瓷白的下颌，也被阳光裹成金色，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

　　这些年，苏宵早就习惯了安静无喧的生活，性子也不像从前那般执拗冒刺，反而变得内敛沉静许多。

　　大概七年的时光真的会打磨掉人的心性，也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成为记忆之外的样子。

　　如今再面对尘暮，苏宵竟有些无力招架。

　　明明他好像只是比从前更硬朗挺拔了一些，眉眼弧度更深邃了一点，肩膀线条更厚重了一些，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陌生呢。

　　苏宵睁开眼，起身推开了一点窗户。
　　有微风吹进来。

　　从很早以前苏宵就养成了吹风的习惯，转学之后，她几乎每天都会一个人趴在窗台上眺望很久。尽管微风并不能解决她的烦恼，却能短暂地吹走她混沌的思绪。

　　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完全空荡的世界，再也不会有人时刻跟在她身后，也不会有人为失意的她拭去泪水。

　　风有点湿冷。
　　苏宵吸吸鼻子，关紧了窗户。

　　手机弹了一条消息。

　　是一个合作过的客户找她给某影视类公众号写影评，电影正巧是苏宵昨天去看的首映礼，晨姿领衔主演的那部。

　　苏宵回复后，对方提了简单的几个要求，并给了她三天的时间完成。

　　自由撰稿这份职业的灵活性很强，最初苏宵入行，就是靠写影评作为敲门砖，投稿各大平台，慢慢积累一定人脉和资源。

　　苏宵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翻看昨天观影时的记录。

　　她很早就养成了边观影边做备忘录的习惯。包括细腻写实的画面，发人深省的台词，以及一些服装和道具的细节。

　　有时候一场电影下来，她能写800字小作文。

　　因为这次是观影礼，有媒体采访的环节，苏宵也把他们提的问题都记了下来，还额外在旁边批注了一些自己当下的思考与感想。

　　继续往下滑动。

　　目光倏地停顿，定格在乔姿曼提问的那个问题。

　　——“请问您本人是有过暗恋经历吗？”
　　——回答：有参考身边有暗恋经历的人。
　　——批注：大概是朋友，家人之类。

　　家人。

　　不知怎的，这两个普通的字眼忽然让苏宵脑中再次浮现了尘暮的名字。

　　尘暮，暗恋经历，这两个词似乎不太能搭边。
　　他有喜欢的女生么。

　　苏宵又猛地想起之前在护士站偷听到的八卦。

　　春姐说他这些年一直没交过女朋友，还说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喜欢……

　　嗡嗡嗡——
　　闹钟持续低沉的嗡鸣截断苏宵翻飞的心绪。

　　两点五十。
　　快到时间了。

　　苏宵看了眼在睡梦中的苏女士，伏在她耳边说了句很快回来，出了病房门。

　　周末医院的病患繁多，长长的一条走廊挤满了来问诊的人，咳嗽和谈话声交织。

　　苏宵无意识地被周围的喧嚣挤着步伐往前走，脑子里一个问题不断盘旋环绕。

　　一会见到尘暮，要说点什么。

　　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就意味着不能再装作不相熟的陌生人，可两人现在的情况确实也不适用多年老友见面促膝长谈的场景。

　　苏宵有点头疼。

　　正巧这时微.信跳出一条消息。

　　乔姿曼发来的。

　　[链接]xx保皇。玩保皇，来xx，每天奖励领不停。

　　大概是打牌把豆输没后开始靠分享好友领救济金了。

　　苏宵将手机锁屏，没走两步，又解开。

　　思量了一番，发过去一条消息。

　　苏宵：[姿曼，如果你见到许久未见的老同学，你会说什么？]

　　过了三秒那端甩过来一条语音。
　　苏宵点开转文字

　　AAA文豪预备役：[普通老同学就随便聊两句，聊工作，聊生活，要是对方结婚有小孩了你就跟他聊聊小孩，但是不要提份子钱，这是我对你的忠告，切记！]

　　苏宵沉默了一会：[貌似都不太适用，我们关系有点特殊]

　　[哪种特殊？]

　　苏宵斟酌几秒用词，打字[就有点过节。]　然后又补了一条[我以前伤害过他。]

　　乔姿曼觉得稀奇，语音里透着莫名的兴奋，[男的？]

　　[嗯。]

　　[你咋伤害他了，精神还是□□？]
　　苏宵想了想：[……精神？]

　　[让我想想啊，久别重逢遇到被自己伤害过的前男友该做点什么呢，嗯。]

　　三个刺耳的字眼让苏宵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炸开一片红色，当即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反驳，对面又跟过来一条，[跑，赶紧跑。]

　　[跑？]

　　[我换位想了一下，如果是我遇到渣了我的前男友，肯定得拿把菜刀问候他，所以，跑，赶紧跑]

　　跑。
　　她自己的话倒是可以，但重点是。

　　[我妈在他手上]

　　这条消息发过去，喧嚣好像一瞬间安静了。

　　对面的乔姿曼沉默两秒，发来一串问号。

　　苏宵将手机锁屏，深呼了一口气，指骨叩响心外科室副主任的门。

　　没动静，也没回应。

　　苏宵看了眼表。
　　三点整。

　　他既然这个点约了自己，按理说应该没有公务要忙。

　　难道是临时有手术要做？

　　苏宵抱着如果没人应就直接走的想法又敲了一下门。

　　一秒过去。

　　两秒。
　　苏宵松口气，半秒不耽误转身抬脚就走。

　　但就像是故意捉弄她一样，随着“咔哒”一声脆响，紧闭的房门在此刻透出一道缝，以及幽冷的一记低沉男嗓。

　　“你要去哪？”

　　苏宵干笑两声，摸了摸耳垂，“我以为你有事不在，所以……”

　　尘暮盯着她看了一会，在苏宵笑容快要僵在脸上时忽地蹙了下眉，表情似是不解，“不是约好了吗？”

　　接着对上她水润的眼睛，又不轻不重地补道，“我没有爽约的习惯。”

　　像是随口的一句，又像在刻意点拨什么。
　　记忆不自觉闪回某些片段。

　　苏宵垂下眼睑，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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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的乔姿曼还在不断进行消息轰炸，“嗡嗡”的信息提示音不绝于耳，尘暮瞥了眼苏宵的裤子口袋，很客气地说，“有事你先忙。”

　　“没，没。”苏宵听出他的话外意，连忙将手机锁屏，长按关机。

　　房间再度沉默下来。

　　苏宵将目光投向眼前褪去少年气，身着白衣工服面容俊朗的男人。

　　尘暮却像是故意躲开了她的视线，低眉端起玻璃质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又喝了一口。

　　似乎是在等她先开口。

　　既然尘暮已经戳破了窗户纸，苏宵就没有再跟他装不熟的必要了，用从乔姿曼那儿听到的八卦试着跟他寒暄，"听说十中的食堂阿姨跟保安大爷好上了，这事是真的吗？”

　　尘暮没吭声，眸若冰霜。

　　见势不对，苏宵果断另寻话题，“对了，我昨天陪朋友去参加你姐姐新电影首映礼了，你是不知道现场粉丝有多疯狂，我刚进去就差点....”

　　这次尘暮没再沉默，薄唇翕动，“我知道。”

　　他怎么知道？

　　苏宵思忖，“你也在？”

　　“嗯。”

　　“啊，那真是……”

　　“没待多久，”尘暮淡声打断，“你一来就走了。”

　　苏宵噎了一下，紧急把递到喉口的“好巧”二字吞回去，“那真是不巧。”

　　尘暮没再说话。

　　苏宵忽然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但看到他手上拿的病历表上苏女士的名字，还是咬咬牙又凑了上去。

　　“尘医生，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苏宵问。

　　尘暮：“有关病人的治疗方案和一些医嘱，需要你了解。”

　　“好。”

　　苏宵挺直了腰背，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般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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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就这些，观察一周后没其他问题就可以出院了，另外病人的心脏瓣膜有闭合不稳的迹象，建议每周定期到医院复查。”尘暮看了眼腕表，起身。

　　苏宵跟着从座椅上起身，朝门外走。

　　走到门口，尘暮忽然回头，宽肩抵在门沿。

　　苏宵抬眸，“怎么了？”

　　“医院最近收病患很多，我一般在手术室泡着，忙起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得挤，很少坐办公室。”尘暮说。

　　这是在怪她压榨了他的休息时间吗？
　　苏宵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尘暮没接这声对不起，把手机递给她，“电话。”

　　苏宵呆愣地眨了眨眼。

　　“你不是换电话了吗？”尘暮淡声。

　　换号码这事苏宵并没有告诉尘暮。
　　所以转学之后他有打过电话联系她么。

　　“我没有固定坐办公室的时间，如果病人有事直接电话找我，”尘暮嗓音透着疲倦的沙哑，转了转腕子，“所以告诉我你的新号码。”

　　“哦，好。”苏宵在新建联系人一栏输入自己的号码，把手机还给尘暮。

　　“也是你的微信号？”他问。

　　苏宵点头，“要加吗？”

　　即使苏宵只是随口一问，气氛却随尘暮一个轻抬眉骨的动作而微妙起来。

　　“额，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宵垂眸，话说得颠唇簸嘴，“你要是不方便，打扰到你，不方便就算……”

　　“嗯。”尘暮转动门把手，声音懒洋洋的，“知道了。”

　　苏宵抬眸，看见尘暮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又像是她的错觉。

　　“苏宵。”他叫了声她名字。

　　“嗯？”

　　尘暮指骨叩了下手机屏幕，“点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