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的自传》玉羽盘山

2、奶奶

　　终于写到这里了。对于我来说坚持一件事，是很不容易的。
　　终于，你还是走了。
　　原谅我，边写边哭。过不了一会儿，我就会哭累了，我的大脑会说“你会死的，快停下你的抑郁。”然后我就好了。然后随便是哪个路口，有一个白色短发，身材相似的老人，我都会忍不住眼泪，然后再把自己哄好。
　　你只是，自由了。物质上，你变成了空气，灰尘，落在叶子上，变成雨水，落进土里。你迟早会随着循环再次活过来。灵魂上，你可以不用再守着这几方天地，去看看吧，你儿时的家，你成婚的家，你离我而去的家。去走走，祖国的大好河山，多住一会儿，上下不止五千年了。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以前和你说什么你也记不住。
　　你老是想找爸爸和妈妈。现在看到了吗，他们还好吗？
　　带上什么去看他们了吗？上次给你切了一块西瓜，你都舍不得吃，结果装在布袋里走着，压坏了。
　　你骗我，你说你要活到100岁的。
　　我27岁了，我不是10岁了。你现在知道了还会夸我吗？夸我会切菜，会摘菜，会种菜，会煮饭，会烧水，会洗碗，洗衣服，会扶着你，给你端水，给你盛饭，会记得拿药给你。
　　在你眼里我真是个无所不能的小神童啊！
　　哦，对了，你可以喝酒了。因为你和我爸，我都从来不喝酒的，你现在到可以喝个过瘾了。
　　喝吧。
　　我剪了一截我的头发，想把我这一段头发和你一起烧了，我能陪你，一起变成同一颗果实，再成为别人的细胞，也算是一种下辈子。但那些迷信的不给，封建迷信害死人。我也不会有后代了，我也信不过别人，不然可以让我的后代偷偷把你挖出来，到时候我让他们把我分成好几份，留一份给你，然后把我们都撒到江河里，我们一起去旅行。然后等待一次又一次物质的轮回，直到恒星爆炸，宇宙坍缩，万物沉寂。
　　我陪你不止一辈子。
　　我把它叫做唯物主义的浪漫。
　　但做不到，可惜了，你孙女，我是个，一事无成的成年人。
　　幸好还识字，所以我能写出来。
　　奶奶，还好，我认识你比较晚。我们家庭也没那么幸福，不然我的眼泪就不够了。
　　从哪里开始讲起。
　　我只去过一次，奶奶的老家。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冬天勉强也能到零下。我去的时候，能看到满山遍野的菜地，地势部分地方崎岖难走，弯道时急时缓。秋日杂草又高又壮，在路边歪斜站立，高耸树林的地区也有，进去就是遮天蔽日的树冠。
　　大片田地，被开垦种蔬菜水果。更多还是蔬菜，土豆，小瓜之类的，我也没细看。种类应该很多，几乎每个家里都有小货车，用来运菜。去厕所的路上，看到有货车在装荷兰芹，很出乎意料。
　　说是小镇，也不像，村的话感觉没有那么集中。
　　几乎家家都舍弃了老房子住进了小洋楼，大多三四层高。但老房子也留有，大门我看了，还很讲究，是类似垂花门的设计。如果我多学点，应该还能考究考究，毕竟能有垂花门这个审美的祖上应该在其他建筑细节也能找出点什么。
　　这一次回去，是我奶奶的二姐走了。我被强制拉过来，本身没有工作，也算是路上的导航保障。有些时候，强制开启的支线，是主线剧情的补充。
　　我从来不想去了解任意一个亲戚关系，在我眼里，他们没有参与我的成长，没有必要对我好，我也没有必要成为他们期待的样子。
　　奶奶这边的亲戚在我小时候可能来过两三次或者更多，毕竟我在上学，可能在我上学的时候来了，我也不知道。
　　他们给我的印象不太好，总有种把奶奶家当自己家的感觉，我和我表姐，一起在奶奶家住过一两年，儿时的我们一致认为像是一群陌生人突然占领自己的家，自己倒反蹑手蹑脚，他们倒大方敞亮。
　　现在我表姐已经成了大家期待的那种成年人，美丽大方，会招待各种亲戚，妙语连珠。而我还是只会吃。
　　所以我一向对亲戚的热情过敏，我对他们一向是能躲则躲。但这十年如一日的热情也让长大的我意识到，他们不是所谓的走过场，而是天生如此。
　　每个人身上都有我奶奶那种，友好又让人无法招架的发自内心的自信和热情。
　　最好不要让我在看到他们了。我怕他们看到我哭，然后开始关心我，再塞给我各种吃的。
　　这次是我不认识的一个二奶奶的女儿的儿子开车带我们从火车站下站，顺便去接她的女朋友。途中还让女朋友去周边商店买点花生，最后觉得不好，还是开车去集市买的，刚下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泛红，我一路睡过来的，可能是因为夕阳西下很助眠，他接上女朋友然后驱车去了一家店，煮了一锅酸汤猪脚火锅，除了我大家应该都吃的不错，我这个胃，吃太辣的就宕机，也怪我不懂这里辣椒的含金量。
　　饭毕，我看这个比我小几岁的男孩，忙来忙去，最后还要和我妈争一下付钱权的样子，我有些恍惚，就像是看到了我小时候偷偷穿妈妈高跟鞋一样。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徒劳，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礼貌。一种成人礼，你学会了，就代表你长大了。而我，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
　　村子里老人离世，在那里是需要很隆重。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累的流程。详细过程不一定能记得清清楚楚，但基本流程是还能记得一点。
　　车子大概走了40分钟，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两个年轻人准备谈婚论嫁，谁回谁家一趟，谁家又喜欢谁，不喜欢谁。婚嫁、恋爱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我享受这路程，非必要不开口。夜晚行车，特别是镇子的马路和山路，会让我莫名的安心。或许是因为我妈在我身边，我才能全身心去感受这种安宁。有时候真想路能无限延伸，或者时间循环。我很累了，我不想见证死亡了。停下来，让我活在梦里，我也会很感谢。
　　累了，晚安。
　　你好，早安。
　　我在笔记里有过记录，所以我复制过来修改一下就好。
　　这边补充的是高铁三个半小时左右到了市里。然后一个小时到乡镇。吃的是酸猪脚火锅，肉片胡辣椒和卤腐蘸料。点了金针菇，豌豆芽，小白菜，土豆，菜色还是蛮多的。乡村里的水泥路旁边的不起眼的小店，也能被很多人找到然后成为人生的一部分。
　　车一直上坡，他们的房子建在山坡上，晚上看不太真切，车子上了一个斜坡后我们就下了车。走在我姑妈和我妈身后，可以避免与各种亲戚周旋，可能是时间紧张，也没说几句，我们先给二奶奶上了香，之后就被叫着带上红布，白布，具体是头戴红布还是白布，手臂上绑白还是红也记不太清了。急忙走去路口做仪式。
　　下坡走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迎着月光，大家站在路口，夜里有些冷，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风吹着，又干又冷，但也算是穿着一件毛衣就能抵御的温柔的寒冷。
　　地上有些白色粉末画成的阵法和一盏盏灯，灯是用碗，中间点蜡烛，围上一圈剪窗花似得图案，中间是花样式的图案，我甚至觉得很好看。纸的上边缘剪成锯齿状，然后间隔比较大。锯齿状的那个边缘也剪成小锯齿，有的没剪。
　　纸有红色、黄色、绿色、紫色，饱和度比较高，但同时又显得很和谐和好看。
　　请的老师傅开始站法阵外边，然后进去，朝着四个方向，分别拿着一束被黄纸裹起来的三炷香祭拜，先朝北后朝西，然后南东。随后又是拿着黄纸点燃纸马和一个箱子，箱子里是纸折金元宝和银元宝。
　　火焰在这稍冷的夜晚，莫明显出一股暖意。
　　老师傅念咒随后摇响三清铃，敲钵，打鼓（扁形那种），随后四个方位放上老式的瓦片长方形黑色的那种，放鞭炮。
　　最后围在一起，让出中间道。往瓦片上泼泡水的生米，好像是忙着有点忘记了，这个水泡米是叫着另一个人现去家里拿的。
　　用长刀碎瓦，念咒。
　　展开一方长白布。期间一直都有一个细竹竿带着叶子，上边挂着长长的围成灯笼状的咒条。
　　人们散到两边拿着白布，像是手托举着一条河流。老师傅把一个装着米饭和三个长型带着绿、红、紫三色的纸板，上边写咒中间围着镜子和一方燃蜡烛的小香台的盆，端着从白布底端走向顶。
　　盆领着白布走向灵位。放下把白布放置凳子上不能落地，一直到灵位前的桌子上，各个来帮忙的亲戚好友开始忙碌起来，在白布上边摆满黄纸，香，金银元宝，按顺序摆，也要顺着摆。
　　金银元宝摆两边，人坐白布两边。
　　老师傅来到盆前，盆在白布尾端，在门外，灵位在屋内白布顶端。
　　念咒，拿梳子梳镜子前边。
　　三清铃，钵，鼓不断。
　　作法。
　　然后
　　我就没看了，拿着快要关机的手机去充电了。
　　我们的包也随意摆放在厨房的某个角落里，在拿出充电器以后，在厨房随意找了地方充电。我妈和姑妈不知道在哪，直到我不认识的某个亲戚叫我进旁边的屋子，我才知道她们都在那。
　　那个小屋在灵位所在的客厅的右边，有扇门通客厅。因为仪式还在进行，旁边还是在有声响。我换了个地方充电，随后看到了这屋里的货架和货架上的零食，这个屋子应该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小卖部。但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货架已几近空闲，只剩几个小孩的零食罐。我看上了其中的西瓜泡泡糖，是小时候那种扁长方形，绿色的，中间有一条细长果冻。另一种西瓜样式圆滚滚的也有，但我实在不好意思在去拿，离我最近的还是“残遭毒手”。希望二奶奶不会怪我在她旁边只想着罐子里的糖。
　　都是女性聚集在这屋，看到几个很年轻的女孩带着自己的孩子，有的还在襁褓里。大家都很喜欢，手里嘴里止不住夸赞。
　　“这小孩才乖，也不闹。”
　　“眼睛像妈妈。”
　　诸如此类。而我，在吃了好几个西瓜糖以后，在我妈略显震惊与无奈的眼神里，放下了手里的“犯罪证据”
　　“你偷人家糖吃？”
　　“你要不要。”
　　然后递给了我妈。
　　总之……对不起，二奶奶，泡泡糖真的很好吃。
　　如果世界上真得有灵魂，她到底是会笑着看着我，还是骂我不懂礼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