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郎君入红尘》卷毛李

9、小石头

　　夜深了，行人匆匆而归，街边小贩跺跺脚将手揣进袖中，试图用些许体温暖手。
　　一辆马车平稳驶过，客栈门前，武者无声站立，仆人快速上前，却被挥开的手制止在原地。白玉般的手指伸出来，指甲粉嫩，一看便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粉色的衣袍本应衬得人面若桃花，却将来人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苏垣。”面色不好的人儿一唤，苏垣手中的折扇便顿在原地，他牵着小少爷的手，生怕人摔着捧着似的。
　　“哪儿用得着这么小心？我又不是普通人，修者身体比之凡者强健，即便是我生病了，你也不该如此。”小少爷手搭在苏垣手上，嘴上却不肯饶人。
　　“哼，嘴巴上不说，心里面定是嫌弃我生病需要人照顾像个烦人精的。”说着小少爷的嘴巴一撇，就要哭出来。
　　苏垣脑袋都要炸了，“小少爷，千千，哥哥，我求你了。一路上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还要我怎么说怎么做？”
　　“这毒誓发了，当牛做马的也做了，这还教你不满意的嘛。”话一出口，耳边委屈巴巴的声响没有立即响起，苏垣简直受罪。
　　心中暗叹这小少爷越来越难哄，却是立马转过头去看人。却见人顿在原地，神情有些尴尬的看向不远处。
　　苏垣下意识的顺着看去，看到了相伴而来的两人。越思滟身着红衣，头顶是有些凌乱却透出重视的盘发，明晃晃的金线和金线与红衣，擦了口脂的唇在冷风中显得更红了些。
　　明艳张扬这个与越思滟似乎搭不上边的形容，此刻却是过于苍白的平述。几人对视的瞬间，周围都静了下来。
　　越思滟率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悄声问苏顾。“陆小少爷，唤什么名？我好像一直听你们唤他千千，尚未知晓小少爷名讳呢。”
　　此话一出，苏式二人心中顿时一惊。虽然越思滟的声音放得低，但修者五感灵敏，不收敛时探听如此密语不过尔尔。
　　只是在越思滟跟前，几人向来收敛起来。不以修者自处不以修着欺压，是几人心照不宣的处事。
　　只今日突然相遇，免不得有些事需要说明，连一句话也格外的在意。就像是不想遗落那句话一般。
　　“陆钰冉。”陆小少爷主动打破了沉默，他踏步向前，苏垣下意识地牵着人往前。“越哥哥，我叫陆钰冉。”
　　越思滟努力从风中睁开眼，像是要看清前方是何处般，“小少爷名字真好听。”
　　……一场偶然的相遇在客栈前悄无声息的散开，越思滟带着苏顾上楼，在关门前，他忽然出声。“苏顾，修者明明与凡者的一切都不相同。我在你们身边却从未感受到过，是你们有意收敛罢。”
　　“我很好奇，你们收敛自身的时候，真的会压低自己五感，当做一个普通人一般处事吗？”
　　“……会。”苏顾说完之后便开始沉默，他紧紧的盯着越思滟，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双脚被定在原地，迈不开那一步，也不敢在此刻离去。
　　越思滟一直看着他，看到苏顾嘴角抽动企图笑出来。但他等了许久，苏顾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他道：“夜深了，你先休息吧。”这句话本找不出错处。可它错在不该出现在今日。越思滟嘴角流出笑来，“好的。”
　　他想，三少爷这次回来带着小少爷好像是有事要做。或许苏顾只是在担心他被苏垣影响到。没关系的，他不会被影响到的。
　　若是出发前，他还会担心大少爷说过的跟着苏垣和苏折安儿纠结。因为一直跟着苏折安他会很累，想在苏垣那边休息下。
　　但出发后，几人都像是吃错药了一般，来时按照顺序来，而后隔开几日才会上榻。就像是无形中的默契一般。
　　冬日夜晚漫长，越思滟独身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发呆。他将那些首饰放在了镜子前，又将红衣收在衣柜中，而后将自己塞进冰冷的被子，便再也睡不着了。
　　“凡者和修者啊。”凡是大陆上的人，皆会在五岁时进行同意的灵力检测，一旦没有检测到灵力的存在，便无缘于修炼一道。
　　越思滟身无灵气，接触到的人皆为凡者，与苏家接触之后，只是觉得路管事神出鬼没，武者看着倒是壮实些，但苏氏几兄弟除开苏折安常练剑之外，其他几位却是一副普通世家子弟的模样。
　　教人都忘记了，他们不是凡者。
　　思绪在乱飞，越思滟想着想着忽而想到了小少爷，那个喜欢风喜欢广阔天地的小少爷。
　　修者也会生病啊，脸色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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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思滟很快便知晓了修者与凡者的差距。
　　他们自小少爷来到客栈的第三日便离开了墨城朝着更北方走。路上路途艰难，有些地方马车不能行进，便要抛下马车进而上马。
　　他不知道此行的终点是何方，但他觉得，这个路途，太遥远了些。寒风从脸颊，从脖颈从靴子与裤子之间缝隙之间拼命的钻进来，无论裹得多厚，也阻挡不住寒风的侵蚀。
　　有时他甚至睁不开眼去看前方的路，休息时不再是舒适的床，而是临时铺垫的简易垫子。这些算不得什么，但北方太冷了，冷到他累到了极点，却因为脚冷而到了半夜仍睡不着。冷到他的脸被风刮红，嘴唇被风刮裂。
　　暴露在外的一切都是寒风肆掠的对象。越思滟骑术不精，不能戴帽子不能戴过厚的护手套，连衣袍都要穿得被太厚以免影响他在马背上的行动。
　　他微微眯眼，看见面色苍白的小少爷在前方快活的笑着。喉咙干涩，连吞咽也有些刺痛，马儿走得不算快，已经考虑到了他的身体。但还是让他很痛苦。
　　他近来食欲不振，整个人累得不同寻常，只道是离开家乡被养得娇了些。却连生病的小少爷都比不得的。他想要骑得快点，想要早早结束这场路途。
　　一路上几人交流并不多，却也教他知道。此行之事非同小可，定然是耽搁不得的。
　　风更大了，夜间难行，几人停在一处山中。山洞阴冷，好在能遮风避雨。火堆渐渐升起，越思滟在火堆前一言不发，当做自己是一个哑巴一个聋子一个瞎子。
　　他放空一切，想要让自己好受些。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今日这火堆暖和得快了些，连带着他浑身都暖烘烘的，像是陷在火炉中似的。
　　眼前的东西有些模糊，越思滟费力的打量，是一颗黑乎乎的药丸。
　　苏折安坐在一旁，他抬手挥下一道屏障，越思滟看见了一枚玉佩在闪闪发光。或许那个是带有阵法的宝物。
　　“若是难受，便将此药吞下。”苏折安将药丸放在他手中，却未将手拿走，而是盖在上面，将药丸的踪迹掩盖。
　　“思、滟。”苏折安第一次这般说话，显得有些生疏。他道：“只有你我，可以吗？”这句话的声音很低，越思滟甚至以为自己幻听了。
　　很快苏折安恢复了正常的声调。“还有两天，我们就到此次的目的地附近了。苏·?早早便递了拜贴。很快便到了。”
　　越思滟只是觉得自己头脑发热，却不知他面色发红，艳得苏折安心中发苦。
　　他想将知道一切说出来，却连自己都一知半解，生怕这一说就是最后的机会。只好掩在心中，祈祷能够快些。再快些。再快些，待到了目的地，他知道几人的目的，便能知晓真正的事由，才能安心。
　　手中的温度显然高过了平常，苏折安看了越思滟许久，忽然想到近来他食欲不振却又爱吐的毛病。于是掩盖的药不再放置手中，他喝一口水暖在口中，而后抬起越思滟的下巴，将药无声放置与口中，而后轻轻哺入越思滟口中。
　　待到人无意识的吞咽，又再暖一口水，哺入喉。
　　本不该如此的，灵珠一放，哪儿轮得到他哺入口才能暖。但他就是要暖。连带着陆钰冉的目光也顾及不上，只将失去意识的人揽入怀中。
　　若是猜测成真，他便能一人独占了。现在他能做的，便是掩盖这些突兀的事情，将一切都掩盖下来。将人放在身边。
　　苏折安无形中感知到，这将是他唯一一次，能够实现目的的机会。或许有在赌的成分，但他希望，他能够赢。
　　组训不可违背，兄弟需齐心，这是从小便被刻在心底的话。但现在，他不想遵守了。
　　与人分享的日子并不好受，他做到了短暂的时间，却不能接受一直都是如此。不能兄弟残杀，不能兄弟反目……他都记得的。
　　苏折安一路上压下无数次注视的目光，终于在此刻得到了释放，他看着怀中的人，想，我想要他。只想一个人，不想分享，不想像小时分享猎物一般摆出来任由大家挑选。
　　玉佩无声闪动，将屏障撤下，苏折安与陆钰冉的目光对上。两人无声对视，陆钰冉忽而一笑。
　　“二哥哥，你想做什么？”陆钰冉面色苍白，精气神却好得很。最开始的理由很简单，他中了毒，需要寻找北地脾性古怪的毒医救治。
　　这借口很虚假，没有人任何人相信是何种厉害的毒需要借大名鼎鼎的毒医出山进行救治。明明心有私欲，明明占尽便宜，却还在哪里当着一个无辜者。
　　苏折安面不改色的将越思滟抱紧，灵气围绕在两人身边为越思滟取暖。“小少爷想做什么？”
　　“我只是看二□□夜盯着越哥哥，心生好奇。夜间暖床，日间照顾。二哥哥不声不响的，还真藏得好。怎生让我瞧见了？”陆钰冉摸摸脸，从带着的水壶中喝了口寒冷的水。
　　“我可看见了。”苏折安的手指微微收紧，脚下隐隐发力，依然想好了将人打晕之后快速催化记忆的办法。腰间的玉佩是催发阵法的法宝，陆钰冉会提防，但袖中有可催眠的……
　　“都要暖了才哺入口的，真是娇气。”陆钰冉笑了笑，对苏折安冷冰冰的脸并不在意。
　　“早便听苏顾说你脾性奇怪，怕是抱着剑都能过完余生。现下看来，这话可做不得真。”
　　“哼，待我不是真心的。我陆千千可不要。二哥哥，你便抱着你的宝贝疙瘩好好过吧。”陆钰冉笑得开心，似是想到了些什么，没再说话。
　　苏折安低头沉思，将越思滟手上的印记露出来，轻轻的摩挲。
　　“哼。”那边传来一声哼笑，似乎在说此事不足为惧，小事一桩。
　　心中的大石头悄然落下，苏折安在感到几人归来时将怀中的人放下。
　　“如何？”他坐在火堆旁边，翻动着燃烧的柴木。佩剑放在手边，一手垂在剑旁，一手挑动柴火，一副等待几人归来的模样。
　　“原本还有两日才能到达毒医住所附近，但方才探查下来，不到两日，或许明日便能到达。”
　　那边离得远的人儿此前慢悠悠的走向火堆，此刻双眼正亮晶晶的看着洞口，眼中装着无尽的欣喜。
　　“你们终于回来了。外面天这么冷，我都怕你们会丢下我走了。”
　　“不会。”苏垣第一时间出声安慰，苏顾紧跟其后。“千千莫要多想，只是山中难行，一片雪白中风向难辨，我们便出去得远些。还给你带了只兔子。”
　　“一会儿便可以吃上热乎乎的烤兔子了。”
　　苏折安沉默的拨弄火堆，不再开口说话，此刻的他便如同手边不起眼的小石子一般沉默着。
　　“要不是因为我不能运转灵力，我们早便到毒医的山庄了。这冰天雪地的……”陆钰冉说着低垂着头，明显的自责起来。
　　“千千，不要这样觉得。修者身体强健，只是于冰雪中逛上几天，吹点冷风。算不得什么。”苏·?开口之后，陆钰冉好似心情好点了。
　　他将头轻轻偏向苏·?的方向，“大哥哥，我们带越哥哥一起做什么呀？不是给千千治病吗？”
　　“千千，别想那么多了。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带你去见毒医。”
　　苏折安换了只手拨动火堆，陆钰冉斜眼看他。“二哥哥，这火烧得正旺呢。别拨了。”
　　他说完看了看苏折安的佩剑，似是没有发现之前出现的那块小石头。毕竟山洞中最不缺的就是小石块，那石块充其量有些圆润，不那么丑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