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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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天，拂光台上明烛高照，华灯交错，恍如阆苑瑶池。奉着美酒佳肴的婢仆鱼贯而入，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邺侯有言在先：“今值除夕，皆自家人与会，诸君可尽情舒怀，切勿拘束！”
又兼歌舞助兴，席间自是推杯换盏，场面热闹欢快。
其中当属袁尚表现得最为活跃，行似幼童，全然不顾规矩体统，一会儿跑到父亲跟前敬酒，一会儿主动给母亲侍菜，一会儿拉着高旰叙旧，一会儿又朝敏成夫人讨彩头，甚至不在意堂中那些献艺的美姬，忙碌穿梭于她们的水袖裙摆间。
季蘅低头慢嚼着刚烤好的羊外脊肉，只有香喷喷的美味才能堪堪掩盖她对袁尚发自内心的厌恶——那个人就像被公鸡啄食的米粒，在自己的右眼皮跳来跳去。
“甄弟妹。”
文悫君不知何时溜去了对面陪明宣说话，袁谭往左挪了几屁股，与二弟离得近些，更好寒暄，自然也不能忽略掉旁边正乖乖进食的甄氏，那叫懂礼。
“大哥敬你，祝愿弟妹在新的一年里万事遂心如意！”
乖乖进食的季蘅有些意外，与袁熙交换了眼神后，连忙取帕子擦了擦嘴角，并拿起刚添满的琉璃盏应道：“多谢伯兄，也祝您武运亨通，战则必胜。”
“好好好，借弟妹吉言！……尽在酒中，干了！”
未料手中这杯是椒酒，她虽慢慢饮了小口，仍被辣得直皱眉，最后没忍住呛了下声，实在难喝。
见状，袁熙悄密抚了抚季蘅的背，抢话对袁谭笑道：“等开春，大哥又要远赴青州，咱们兄弟该多饮几杯！”
袁谭便不再留意季蘅，兴致勃勃地命婢仆换大盏、取酒筹。
“三哥，你还我！”
东北角落里，袁买与年纪相仿的高旰之子正拿着羽箭玩投壶，两个小孩也没什么准头。投到最后一支的时候被路过的袁尚夺了去。只不过，他方才拿着箭，目光却不经意落回自己的席位附近，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要是不敢投，就快点还给我们！”
“谁说我不敢？”袁尚冷哼，手指拈着箭杆，轻松转了两圈，“小东西。”
而后直接背过身，手臂猛地往后一挥。
只听一声“哐当”的撞击，长颈陶壶晃了晃，当是羽箭准确无误地投入其中，随即响起两道童稚的赞叹欢呼。
他笑了笑，也不回头看，十分潇洒地径直归席。
这时，敏成夫人见气氛融洽，对贴身侍婢使了个眼色，正巧一曲巾舞毕，她离坐而起，欠身道：“君侯。”
堂内逐渐变得安静，众人皆将目光投来。
“阿姊切勿多礼。”袁绍把盏敬之，“今宵岁除宴，可还合乎口味？”
敏成意味深长地笑道：“方才那支《湛露》，美则美矣，欠缺了些别出心裁，终归观舞多回，已然千篇一律了。时值除旧迎新之际，却没个应景的，岂不可惜？”
邺侯颇为了解他这位堂姐，平日里并非爱挑刺的性情，眼下跳出来吹毛求疵，想必是意有所图，便顺水推舟问：“哦？还请阿姊指教，什么才叫合时宜啊？”
“指教不敢当。”敏成顿了顿，“旰儿天资不高，仰赖君侯悉心栽培，才不致玩岁愒日，去年委任他治理并州，虽功绩平平，幸而未曾犯过大错。”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刘氏，继而垂眸，“此行回邺述职，旰儿特意请了一名在当地名气甚盛的女倡，最擅鸾歌凤舞。并州多胡虏，此人亦潜心钻研，将汉胡二者融会贯通，习得几支前所未有过的新舞，今欲献君侯，以贺新春。”
闻言，刘女君果然变了脸色。
都知邺侯近年好胡女，这不揣合逢迎地送了位对胃口的，岂有拒绝之理：“准！”
话音刚落，一段优美的陌生旋律如潺潺流水自天而降，引来丝竹钟磬递进合鸣。
今夜的岁除宴之仪是由长媳文悫君亲自操办的，瞧她神情自若，想必早与敏成夫人声气相通。
八名身段婀娜的小姬舞步轻移，高抬手臂以宽袖遮掩当中的红衣女子，簇拥着近里。
待她们如飞燕纷纷退散，一朵撒着金粉的美人蕉怦然绽放。
女倡穿裹金丝红纱罗，两耳之间挂了层点缀碎宝石的面帘，旋身翩舞起来，那飞扬的裙摆映着烛光，好似阵阵焰跃。
邺侯已然看得入迷。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袁尚却有些不悦，探手扯了几颗葡萄入嘴。
不妙，这并州与青州一东一西的，高旰何时偷偷与袁谭朋比为奸了？
目光稍移，却见甄二嫂正拿眸子觑自己，隐约带了几分愠色。
她居然说：“那是我的葡萄。”
原来方才没留意，袁尚将手伸得过长了，那碟葡萄正摆在人家桌案的最左端呢。
对方的锱铢必较，显然令他愣了足有半晌，几乎自暴自弃地捻着手里余剩的最后一颗，恨恨塞进自己嘴巴，而后开启了叔嫂之间时隔多日的对话：“要不二嫂把我掐死赔罪吧。”
季蘅竟面不改色：“好，你立字据。”
“我……”
幸而袁熙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安抚似的托住了夫人的腰，朝三弟无奈摇头笑笑，又让侍婢给双方都换了新果盘，这才暂且作罢。
片时曲终，女倡献舞完毕，恭敬匐伏叩首，道了几句奉承祝词。
邺侯心花怒放，问：“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生于七月，故而唤作夷则。”女倡缓缓摘下面帘，露出一张娇羞妍容。
“赐席。”
竟让她直接坐在自己身旁。
想来今夜伴眠，便属这位新人了。
除了刘氏，宿夫人、伊茹娜等妾妇的脸色也都不算好看。她们理该习惯主君的风流，可泛酸的情绪仍混着美酒在胃里不断掀搅。
袁尚这会儿可没空顾念旁的，满脑子都是季蘅刚才鄙夷的眼神并回荡着那句“我的葡萄，葡萄，萄……”，越琢磨越觉着荒谬。
可区区小事，又拉不下脸再辩白，心里就像埋了根刺似的，膈应得慌，他为了出口气，决定实施报复，于是倾身凑近，故意忽视季蘅，压低声音问袁熙：“二哥，你觉得高表兄这次送的姬侍如何？”
“不得无礼，只要父帅喜欢，无需我等置喙。”
“嗬，我看不怎样，”袁尚却不在乎，直言道，“穷山恶水浇灌不出什么好花，那种女倡我可见多了，赶明儿送你几个好的开开眼。”
闻此，袁熙简直被吓了一大跳，好家伙，这混小子怕是大过年的要他家宅不宁啊——忙严词拒绝：“你喝多了，莫在这里胡言乱语，我要什么……压根不爱看。”
边说着，他还心有余悸看向自家夫人。
季蘅早已知悉了袁熙的真心，便不会再因外人的只言片语就轻易离疾，是轻轻覆在他的手背，示意其宽心。
“三弟，”季蘅从容微笑，对袁尚道，“再过数月就要及冠了，你可着急议亲？”
莫名的发问，袁尚怀疑她打算拿田氏退婚一事来羞辱自己，故而高昂着头，傲慢答：“急什么，我眼光甚高，自然要慢慢挑拣的，寻常女子岂可轻易相配？二嫂这样问，莫非也想替弟弟我保媒？”他嗤笑一声，“您身边又有什么好货色？”
“像三弟这样的名葩异卉，正常女子确实没法与之相称。”季蘅嘴角轻抿，无喜无嗔，“就譬如说，啊，满腹坏水的，又不能当面给人开肠破肚，显然打着灯笼都难找了。”
袁尚皱眉，隐约听出些不对劲：“你骂我？”
季蘅无辜睁大眼睛，语息温柔，调子却怪：“哪里的话？三弟莫要小性多疑，许是我太笨了，用错了比喻。”
感到不悦。那些话好似一面湿缎布，紧紧捂住袁尚的口鼻，他窝火地攥紧拳头，却无处施展，只听得两声聊胜于无的骨响。
“好了，”终是袁熙这个和事佬出来打圆场，“大过年的，聊那些无端续的事状作甚？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该他们挂虑才是，焉及你我小辈瞎操心。来，都满上，勿要浪费美酒良辰！”
机灵的宴侍忙近前斟酒布菜，正好居间，似短暂地给季蘅与袁尚阻隔了一道帘子。
后者本就吃瘪，顺阶便下，见隔壁的四弟也正好归座，随即找他交语：“小买儿，会不会饮酒？”
至于季蘅，却是幽幽瞥了袁熙一眼，而后笑出声。
“笑什么呢？”对方颇为疑惑。
“我笑啊，”她快意地舒了口气，“笑那渔翁吃饱了，劝人勿张网；樵夫暖和了，劝人莫砍柴。”
袁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些赧色，低声道：“三弟与我可不一样，他又没有心爱之人。”
“哦，是吗？”季蘅俏皮地扬眉，正欲拿起玉盏，饮下几口。
见状，袁熙便将自己的那盏推向她的，轻轻一碰：“新岁欢愉。”
“不够，再说些吉利话，否则今晚可没有岁钱拿。”
“好，祝季蘅春祺夏安，秋绥冬禧，诸事可期。”
“谢谢，”季蘅洋溢着幸福的神采，“也祝显奕福履齐长，与乐为昌，所愿必得。”
夫妻俩相视而笑，遂一饮而尽。
酒过数巡，又得美人作伴，半酣的邺侯瞧着满座亲眷，以及这派其乐融融、喜意洋洋，不由直身把盏，感慨道：
“顾去岁，吾伐公孙，扩疆土，为大事多矣。而今雄踞河北，粮多草广，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四方之民众，皆来归附。展明朝，吾犹且匡扶汉室，厉兵秣马，定鼎中原，建万世之功！”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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