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飞来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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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主知道龙虎寨能够一直保持稳定的原因吗？”
“自然是我龙虎寨戒备森严，管理井井有条。我有漫山遍野的哨口，还有迭代更新的军备、足够的粮草，足以偏安一隅。”
范笃行摇头：“非也。寨主一直在做一些事，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有多重要。”
“是什么？”
“人心。维持龙虎寨最重要的是人心。”维持天下的也是，范笃行在心里默默道。
范笃行本想点到为止，但潘明月作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他也只能继续讲下去：“寨主劫富济贫，一向有只抢劫富人的规矩，拿来的钱也都救济了穷人。这世道不太平，对于想到龙虎寨来求取安宁的人也都是慷慨应之。龙虎寨看似是个土匪寨子，实际上比起一般村庄还要安宁祥和一些，寨主将流离失所之人收留起来，让他们各司其职，男女老少无不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寨主可能熟视无睹，我却都看在眼里，这不是一般土匪头子会做的事，因为都会觉得多此一举，全无必要。寨主这样做或许是无心之举，但实际上就是得到了人心，人人也都愿意为寨主做事，维护龙虎寨的安宁。
“寨主心里多少一定有这方面的考量，却偏偏在对待逃兵时做出了错误的举动。你我皆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些逃兵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与你我一样都是只想安稳过日子的寻常百姓。莫名被拉去了前线已是非常悲哀之事，为了活命逃走也是无可厚非，而寨主却再次陷他们于绝地。再进一步，那些亲手坑杀了官兵的龙虎寨人又会作何感想？我并非是个爱人之心泛滥的人，从实际考虑，寨主靠人心建立了这龙虎寨，我只怕最终失了人心，后果不堪设想。”
范笃行一讲起这种和道义有关的话就会犯老毛病，越说越气血上涌，有些话放在平时他也要斟酌一下才能说出口，现在倒是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腰杆也越挺越直，好像不是在给潘明月讲道理，倒是像在质问大吕上下的无数奸臣小人。
这一番话似乎多少给了潘明月一些触动，看着范笃行一改往日敷衍顺从的样子，心里更是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范先生这话倒是让我受教了，那依先生所见，我该怎样做才恰当。”
范笃行还没注意到潘明月对自己改了自己的称呼，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之中，只恨不能几剑斩除了那些远在天边的对手。听到潘明月的话便脱口而出：“如果是我，我就依然顺从民心，将逃兵与难民们一视同仁，仍然是收入麾下。”
潘明月长叹一声：“这事或许比先生想象的难，龙虎寨也并非全是我一人作主，日后我再找先生讨论一番。”
范笃行也不知听没听清，爽快应下了，潘明月又接着问：“我看先生气度不凡，似乎不像是山野间的教书先生，倒像是个大人物，为何会流落至此？”
要是换做平时，范笃行多留了几个心眼，此时编出一套话来或许就能走了，偏偏刚才一番话说得荡气回肠，范笃行一时忘了自己境地，仍在那里悲愤：“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听见这话，宋昶在门外捶胸顿足。他不是不知道师父这毛病，以前教他念书时也会动不动开始呜呼哀哉，不过后来也好多了。可没想到这时候来劲了，幸好没有一上头把各种有的没的都倒了出来。
那边潘明月看着范笃行明显没有和他再聊下去的兴趣，干脆先行一步，还不忘提醒范笃行记得之后再和他讨论一番。
后者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潘明月走出门，差点踢到宋昶，宋昶正苦恼呢，当即大骂：“潘明月都怪你，我师父说着说着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潘明月弯下身，好奇地问：“你师父经常这样？”
“你不懂，我师父和你这种人可不一样，脑袋里装的都是大事。”
“确实不一样……”潘明月若有所思，“他这样的人居然会教出你这种徒弟……你还是去看看吧。”
宋昶骂骂咧咧跑了进去，就看见范笃行楞楞地坐在那里。一旁的潘肃肃已经吓傻了，杜鹃更是要急哭了：“说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傻了呢？怎么喊都没反应。”
“……你先别乱说话。”
宋昶捧住范笃行的脸，凑近了喊。
“师父？范笃行？……念安？”
“你看吧！果然没反应，可不是我乱说话！”
宋昶懒得理她，把范笃行抱在怀里轻声和他说话。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潘肃肃和杜鹃都快等累了，怀里终于有了点动静。
“……怎么回事？我刚才在说什么来着？”眼看范笃行回想着头又开始痛，连忙把他架了起来。
“师父，你这毛病可不行。走，我们先回家。”
“十七，今天不练武啦？”
“闭嘴！”
回到家里，范笃行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太激动误了事，又懊恼起来。
“我本来没想和他说这么多。在这里待了段时间净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难得潘明月今日有意和我商讨一番。我一想到治理龙虎寨和治理天下有共通之处，难免与他多说了几句……”
“这倒不是关键……不过潘明月对师父的能力似乎有了些新想法，师父又应下了他的话，恐怕我们还得在龙虎寨多待段时间了。”
看到范笃行脸上的疑惑，宋昶就知道果然刚才他只顾着自己说话，别的什么也没听进去，苦笑道：“师父答应了日后再与他商讨。”
范笃行此刻在心里给了自己几个巴掌，因为一时冲动误了大事，又得和潘明月纠缠一段时间了。要是敛了心性照样搪塞潘明月几句，说不准就能跑路了。
“师父也不必太自责，反正很快入了冬山路也不好走，不妨再待上一阵子，权当等开春了，”宋昶安慰道，“不过师父这脾气还是得改改。”
范笃行深以为然。
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毛病，一旦提起什么能和“国家内忧外患”沾上边的事情就很容易开始胡思乱想。不过说是胡思乱想也不恰当，范笃行总能在发散的思维中获得一些新想法，因此并不抗拒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但是这种事情越想就会越陷进里面，因为现实和想法之间总是有很多矛盾的，范笃行在不停地思考解决方案时就会进了死胡同，再想抽身出去就会很难。
不过遇到宋昶之后小孩总会及时地把他“叫醒”，他本以为自己这样会吓到孩子，不过宋昶显然并没有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这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在郭铮死之后了。在那之前什么都是纸上谈兵，之后现实给了他一记血淋淋的耳光，让他知道了再多的圣贤书也抵不上朝廷的几句话。自此他的脑子里难免会不停产生各种自相矛盾的想法，唯一的对策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没有功夫去想更多有的没的。
他的前半生一直怀揣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愿望，恩师给他构建的也是这样一条道路，想从构成了自己全部精神世界的理想里脱身哪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又隐姓埋名在磨盘村当了教书先生，这种状况出现得越来越少。或许还是离庙堂之上太过遥远，上面的风云激荡声势再浩大，传到了遥远的山村里也不过成了孩童口中的戏言。
后来遇到宋昶，更是将他留在了现实，怀才不遇的痛苦、大厦将倾的恐惧，都抵不过一声“师父”来得更实际。
范笃行收养宋昶，最初无非是因为一丝恻隐之心，无非是对与自己有着相似之处的孩子有一丝同情与怜惜，后来宋昶反而成了他与现实世界的连接，让他免于沉没在鲜血和硝烟的“现实”中。
用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怀抱，告诉他，这才是“现实”。
但范笃行也知道，这不可能长久。他要追随郭铮的脚步走上一条绝路，而宋昶理应有着更加光明的前途——去当风花雪月的诗人、浪迹天涯的侠客，他应该有美人在侧、好友相伴，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在飘摇不定的南国度过无忧无虑的一生，而不必陪自己走上注定的结局。
这次去八闽，范笃行也抱有这样的私心，宋昶长大成人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八闽境内比其他地方都更加稳定安全，在适合不过。
而范笃行自己也要重整旗鼓，重头开始。
经历得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便会更少，自然而然就不会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晚上宋昶似乎对范笃行不太放心，依然要和他睡一张床上。
不过话是这样说，实际上自从铺好了另一张床后，宋昶也还是坚持和范笃行一起睡。范笃行倒也无所谓，都由着他，不如说哪天宋昶不和他一起睡了他还会有一丝不习惯。
宋昶现在长高了，也壮实了不少，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钻进范笃行怀里。但抵不过他非要这样。
唉，真是大麻袋！范笃行硌得慌，仍然乐在其中。
没过几天，潘明月一大早就找上门来了。依然是一边大喊大叫一边破门而入。
两人在床上还没醒，范笃行迷迷糊糊间想要翻身下床，宋昶烦躁地拉起被子蒙住两人，试图遮住外面的亮光。
“念安，快起来！今天你得跟我去一趟议事堂！”潘明月说着，手上使劲，把被子一把掀开。
范笃行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倒自己动了起来。宋昶大骂：“潘明月你有毛病吧，这么早来叫人！”说着顺手抄起一旁的书就往他头上扔。
潘明月轻而易举地挡下了，笑眯眯地说：“时间紧急，借你师父一用。”
范笃行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答应了和他商讨什么，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想耽误事情，急忙加快了速度。
看着潘明月眼神像是粘在了范笃行身上，宋昶迅速瞪了过去，随时打算抽出枕头下的剑赶人。
潘明月倒也是个识趣的，退出了门外：“念安不必着急，我就在外边等你。”
说是这样说，范笃行想着自己毕竟答应好了人家，也不想耽误了事，依旧不敢慢了速度。
刚准备出门，被宋昶叫住了，后者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师父……你收着点。”
范笃行也没忘记那天多话耽误了事，决心痛改前非，踌躇满志道：“放心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飞来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