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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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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阳光总是热烈的,才刚清晨,就明晃晃地照进了窗子里。
赵景昀睁开眼,看到忘记拉上的窗帘微微晃荡,颜色和花纹都很陌生,他从床上坐起身,扫视了一圈房间里陌生而整洁的陈设,才想起来这是在旅店。
唯一的行李扔在沙发上,是一件深棕色的皮质手提书包。
今天是周一,就在昨天晚上,他父亲赵承钧从西大陆回来,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赵景昀忍受不了和赵承钧呆在同一片屋檐下,直接回房抓起书包,任管家和仆人拦了一路也没劝住,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他在深夜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走到累了,便找附近的旅店住了一晚,打算第二天直接回学校上课。
从浴室中洗漱出来,赵景昀随手拿起外套穿上,转过身面对穿衣镜,刹那间,终于意识到隐隐的不对劲感来自哪里。
糟了,校服!
他匆匆瞥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捞起书包,连忙跑出旅馆,在街上拦下一辆马车,朝家里赶去。可真到了宅院门前,赵景昀又踌躇起来。
“少爷,您怎么了?”门岗上的守卫打开黑铁栅栏的大门,迎了出来。
“我爸呢?”赵景昀望了一眼主楼方向。
“老爷一早就出去了,这会儿不在家。”
“哦。”赵景昀点了头,这才进门。
雁南公学的校服早已熨好,挂在他房中的衣帽间里,洁白的衬衫配一条黑色长裤,外搭一件纯黑的窄袖宽袍,胸口处以金线绣着鸿雁校徽,黑金交错的领带上同样绣着雁形鸟纹。
赵景昀穿戴整齐,再一次拿起书包,乘上四轮马车往学校的方向赶去。
雁南公学位于宣京北边的开阳区,这所私立学院自玄胤皇帝改革时创办,背靠雁山,环抱松林湖,环境幽静,占地颇广,每年的学费更是高昂,专为名流精英们提供教育。
赵景昀抵达学校高耸的大理石拱门前,望见校内一派寂静,正是上课的时间。他尴尬地和门卫打了声招呼,被放进了门后,索性也不着急了,漫步穿过校园,走进教学楼时,正赶上下课钟声敲响。
他趁机与同学擦肩而过,自然地进了教室,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后,一眼看到相熟的几个朋友正围成一圈说着什么。
离得最近的宋浩辰扭头看到了他:“景昀,昨晚怎么放我们鸽子啊?”
“不是说好了跟十班打台球吗,我们都等着你压轴呢。”
“就是,我赌注都压好了,结果你没来,害得我把这个月的零花钱全输光了!”
“抱歉,”赵景昀说,“昨晚家里有点事。”
“你又和赵叔叔吵架了?”宋浩辰问。
赵景昀不想多说,转向旁边的男生:“这个月我请你吃饭,算罚我昨晚缺席,行吗?”
“那可不行,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放过你?”对面的郑宇和坏笑着,指了指讲台方向,“哎,你看那儿。”
赵景昀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讲台后坐了一名陌生的老师,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半边身子几乎都融在清晨的阳光里,老师正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长及锁骨的头发垂落,遮掩了面容。
“是新来的历史老师,叫梁彦。”宋浩辰说。
“而且,是位大美女,特别漂亮!”郑宇和强调,“我们刚才正在讨论呢,你说她有没有男朋友?”
“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赵景昀收回目光,没什么兴趣。
“跟我们是没关系啊,不过现在跟你有关系了。”
“什么意思?”
“你上去替我们问问,就当惩罚你昨晚缺席了。”郑宇和笑道。
其他人立刻也笑着起哄:“对对,你上去问问!”
“不好吧,打听人家隐私干什么?”赵景昀面露难色。
“问一下怕什么啊,她不想回答不说就行了。”
“你就去问一句,我们刚打了赌呢,说不定一会儿我零用钱就又赢回来了。”
“就是好奇一下,又没别的意思,这点儿小惩罚你都接受不了,太没诚意了吧!”
赵景昀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新老师,犹豫不定。
“只罚你问一句话,行不行?”郑宇和说,“不管对方回不回答都算你过关了,这总行了吧?”
“这要是都不行,那只能说明人家不乐意跟咱们玩了呗。”
此话一出,他们又是一阵发笑,相互之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赵景昀被你一言我一语地架了起来,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得挪动脚步,往讲台上走去。
他一路思索着措辞,慢吞吞地走到老师的身旁,稍俯下身,压低了声音,避免让其他同学听到,想尽量显得不那么冒犯:“那个,老师,打扰您一下,可不可以问一句,您有男朋友吗?”
新老师抬起头来看他,他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的确如郑宇和所说,这位梁彦老师长相秀致漂亮,戴了一副银丝眼镜,可五官轮廓并非女性的柔和,赵景昀视线下移,看到了对方脖颈上明显的喉结。
这是位男老师!
赵景昀后退一步,转过头,看到那群朋友哄然笑成一团,罪魁祸首郑宇和更是笑得趴在了桌上。他们的笑声里带了股恶作剧的嘲弄,赵景昀反应过来,非要问什么男朋友,不过是在嘲笑新老师长相女气又留了长发。
赵景昀慌忙道歉:“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没关系,同学,你回座位吧。”梁彦又垂下眼睛,在书上做着笔记,他说话时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怯弱。
赵景昀不好再说什么,满心歉疚地走下了讲台,宋浩辰还笑着凑上来揽他的肩膀,被他没好气地推开了。
“跟你开个玩笑嘛,怎么还真生气了?”宋浩辰瞧着他的脸色。
“好笑吗?”赵景昀瞥他一眼,坐回位置上。
“那你是没看到刚才你的表情有多好笑。”郑宇和从旁边也伸手拍他的肩,笑嘻嘻的,“小惩罚啦,别往心里去。我们都问过了,这新老师没什么背景,不敢去校长面前告你的状。”
赵景昀跟他更没什么好说的,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郑宇和脸色微变,很是不快,宋浩辰跟他对视了一眼,撇了撇嘴,也走开了。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几个人被赵景昀给扫了兴,各自回了座位。
上课铃适时敲响。
梁彦站起身,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让大家翻开课本,按部就班地继续课程。
讲台下哗啦啦地翻书,可正经听课的人却不多。
这是最后一个学年,这群富家子弟里没有人为毕业发愁,因为家长们早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后路,或是出国读大学,或是继承家业。因此人心浮动,在学校也呆得不安分。
梁彦只顾着讲课,既不管有没有人听,也不管底下的交头接耳。
赵景昀盯着书本上的字,思绪也不由自主地放空了,想起了昨晚的那场争吵。
当时他下楼进入餐厅,看到赵承钧坐在长桌旁,先是一愣,随即视若无睹地坐下吃饭。
赵承钧正翻看着什么文件,也不跟他打招呼。
餐厅一阵寂静,只有碗碟轻碰的声响,好一会儿,赵承钧放下文件,看着赵景昀开口:“不错,在学校的排名都很靠前。”
原来看的是他的成绩单。
“你今天才知道我的成绩吗?”赵景昀问。
赵承钧不理会他的呛声,继续说:“我准备为你申请埃兰蒂斯王国首都萨费尔大学的商科,在今年毕业之前,你的外语成绩要一直保持在甲等。”
“我不去。”赵景昀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你想去哪儿?”
赵景昀没吭声,他对毕业后的未来一片迷茫,不知道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听从赵承钧的安排。
赵承钧重重地叹了口气:“赵景昀,你已经过了十八岁,在法律意义上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能不能有点长进?”
赵景昀抬起头,直视着他:“我怎么没长进了?”
“你不就是为了跟我作对吗?”赵承钧说,“我真搞不明白,我供你吃穿,把你养到这么大,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我妈妈。”赵景昀说。
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赵承钧的怒意,他一掌拍在实木餐桌上,碗碟跟着一震,他压着嗓音道:“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别拿你幼稚的想法来评判我们的感情。”
“你不是只跟钱有感情吗?” 赵景昀完全不怕他。
“好,那我告诉你,没有钱,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赵景昀咬紧了牙,死死地盯着他。
“现在没话说了?”赵承钧冷声问。
赵景昀霍然站起,转身走出餐厅,管家连声喊着少爷,追上来劝阻,却听背后又传来一声:“别管他,长这么大了,一点事儿都不懂。”
赵景昀脚步一顿,扯开了管家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一道身影自余光外靠近了,赵景昀回过神,看到是梁彦老师走下讲台,一边念着课本内容,一边经过座位间的走道。他把摊开的书本往后翻了两页,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梁彦慢慢地从他身旁经过,忽然掉落了一只钢笔笔帽。
赵景昀刚想提醒,却见那只笔帽骨碌碌地滚到了一旁。旁边座位上的郑宇和正靠着后面的桌子小声讲话,座椅跟着半翘起来,笔帽一路滚到他的座位下,不偏不倚地卡住了椅脚翘起的缝隙。
郑宇和疑惑地一顿,感觉到了不对,低头想看一眼,不料椅脚顺着笔帽一滚,重心不稳,座椅哐当一声翻了过去,他整个人跟着重重摔在了地上,一低头,鼻子又猛地撞上了桌角,一下子上下剧痛,不知道该先顾哪个。
梁彦惊讶地回头,关切询问:“同学,你没事吧?”
班级里的同学纷纷转头,看到平日里得意的郑宇和这副狼狈样子,满堂哄笑。
“笑什么笑!”郑宇和一手捂住鼻子,恼怒地拍着桌子。
他这时候越凶狠,大家笑得就越厉害,反倒是梁彦老师满面担忧,轻声细语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赵景昀跟着也在笑,俯身捡起又滚到这边的笔帽,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儿,心中暗道: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