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梦魇》krin的七年

15、爱恨交缠良心何处 蝴蝶沉沦入了风尘

　　街边充满了过年的气息，穿着红色棉袄的小孩拿着炮仗四处呯呯砰砰的串着，因为过节，许多商贩都已经早早关了门，南颖家弄堂附近意外的人少，只有鞭炮声不断从远处传来。
　　即使再怎样的战乱，过年依然是过年，什么也不会改变。
　　外婆说留在乡下，不再回来。
　　南颖裸着身子端着咖啡洗澡出来，把咖啡放在钢琴上，用白色棉毛巾擦着头发。
　　她穿上内裤，停顿了一下，把一双洋袜裹在一起塞进内裤里。窗上因为温差起了厚重的雾，上海的冬天。
　　她和孙程程的婚期定在了二月中旬，她也辞掉了在华比的工作，再查下去也是徒劳。
　　苏南颖藏在家里，只是昏睡，隔绝了所有事物，她是否从一开始决定就是错误的。
　　她穿好衣服，点燃了一支烟，用手抹开了穿上一层雾，指尖触到了凌冽的冰冷，她颤抖的痛了一下。
　　窗外一辆红色车停下，孙程程走下来，南颖立刻躲在了窗帘背后，一会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南颖把头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呼吸着。
　　车开走了，发动机声渐远。
　　南颖灭掉烟，拿起钢琴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随意捡起一本杂志看着，忽然硕大的标题，一代歌女蝴蝶沉沦。
　　她一惊，看下去。
　　沈曼玲，近期失踪于滩上，传闻自赵世崇（原百乐门老板）身亡后，普乐美影画公司即不再推出蝴蝶。昨日记者无意在西荟芳见到蝴蝶身影，一代歌女就此沉沦。
　　杂志末端竟还附了图，虽然不清晰，却的确是蝴蝶的身段。
　　南颖起身丢下杂志，快步走到门口，拿起墙上挂住的大衣披上。

　　怎么这样糊涂，怎么都没有察觉曼玲的这些？

　　她打开门，已经傍晚，天黑得早，一个人影蹲在门边，吓了攸骐一跳，是孙程程。
　　孙程程抬头，瑟瑟颤抖着。
　　“我知道你在家里的。”孙程程带着颤音说道。
　　袁攸骐赶忙脱下大衣，搭在程程身上，拉她起来。“你不是走了？我以为……”
　　“为什么躲起来？为什么不见我？”路灯下，孙程程的轮廓若隐若现。
　　“我，我没有躲起来。”袁攸骐逃避开孙程程的目光，她其实是憎恨着她的，因为孙南涛的存在。“我不过想清静几天。”
　　孙程程不再说话，仍然瑟瑟抖着。
　　“你一直在这里？这样冷的天。”袁攸骐看见，忽然有些歉疚，她欠孙程程的太多，可是，可是她是这样厌恶。她拿起孙程程的手，呵着气，“我开车送你回去。”
　　突然孙程程挣脱袁攸骐的手，抱住她的颈，热烈的亲吻起来。袁攸骐下意识想推开，忽然脸颊处有滚烫的水，是眼泪。

　　是这样痛苦吗？

　　袁攸骐回应着，浑身却越来越冷。
　　孙程程把脸移开，牙齿微微打着颤。袁攸骐愣了一下，赶忙下台阶去开车。

　　“你爱我吗？”

　　袁攸骐咬住上嘴唇。“爱啊。”

　　下雪了，毫无征兆的下雪了。
　　袁攸骐惊讶地抬头看天空。

　　看呀！邱子尹，这不是下雪了吗。

　　黑色车停在了四马路，袁攸骐下车往西荟芳那边走去，她戴了一顶礼帽，往那边的妓院街走去。
　　面色酡红的醉人，跌跌撞撞的，像是异世界的怪物穿梭在街上，一下就像隔世的空虚。
　　拉客的鸨子一眼就瞧准了她，纷纷围过来。

　　“哎哟哟，先生，来我们这边吧~”
　　“这边呐先生！”

　　“我是找人的。”袁攸骐低下头，厌恶的甩开鸨子的手，她听得太多这些老鸨的剥削史。
　　“哪位不是来找人的呢？侬来这边的啦~”
　　“蝴蝶！蝴蝶在哪里？”
　　“蝴蝶？”每个鸨子都笑起来，“我们哪家都有蝴蝶啦！”
　　“不是不是，我是来找过去的那位明星蝴蝶。”她已经被厚重的脂粉味熏得头昏。
　　“知道的呀！真是多亏了那位记者先生，”几个老鸨悻悻走开了，唯有一个留了下来，“蝴蝶小姐不过在我们家唱歌，她可是不外带的啊，先生。”
　　袁攸骐听到外带这个词，不由皱了皱眉头，“你家是？”
　　“惜帘院。这边走，先生。”

　　一路往里面走，一些穿着旗袍的女子坐在圆桌前，带着妩媚的笑意盯住她，袁攸骐已经分辨不出她们的容貌，像从一个模子刻出的。
　　蝴蝶会不会也变得和她们一样，自己再也认不出？
　　前面一个男子趴在墙边呕吐着，西装被挂在手上，嘴角竟然还带着笑意。
　　攸骐竟然也被渲染得有了醉意。

　　是日本大和的风格，袁攸骐走过一片干枯的樱花院子，日本特有委婉的乐声四处响起，甚至还有日本兵的叫嚣。
　　“先生在这里等着，蝴蝶那边还有客人。先生贵姓？”刚才的鸨子换做了一个和服女子。
　　“哦，姓袁。”袁攸骐打量着四周，坐在和式的坐垫上，有些不适。
　　“茶水马上就来，有事叫一声就会有人来的，我先出去了。”女子弓着身子退出去，在门口又跪下将门拉带上。
　　坐了一会，久久再未有蝴蝶来的消息，茶已经添了三次。袁攸骐脚已经麻痹，她早将西装和礼帽脱在了一边，起身拉开门。
　　“先生，有什么事吗？”门口果然有侍童。
　　“我，我去走走。”袁攸骐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尊敬。

　　袁攸骐顺着走廊，缓缓往前走着，一间屋子半敞着门，他往里面瞧了瞧，一群日本兵在里面醉闹着，每人身边都有一名和服女子，这些女人是华人还是日本人？
　　突然一个日本兵大骂了一句，起身给了身边女子一耳光，袁攸骐一惊，这样狠的手，那女子也不说话，坐在头座的低低说了句日语坐下。刚才起身打女子的男人便跪坐下，低头诺了一声。
　　头座的日本兵看了袁攸骐一眼，对不远的老鸨用日语问道，那边那个是谁？
　　袁攸骐听懂了，对那位日本兵笑笑，准备转身离开。

　　“先生！先生！”老鸨跑出来，叫住袁攸骐。袁攸骐回头。
　　“怎么？”
　　“川久先生，”老鸨指了指头座的日本人，“那个日本军官找您。”
　　袁攸骐往里边看了看，那军官正看着他点了点头。袁攸骐踌躇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你叫什么？我是川久三郎，多多指教。”其它日本兵被叫了出去，屋里只剩下日本军官，袁攸骐和两个女子，一旁的女子递了一杯酒给攸骐。
　　“我叫袁攸骐，多多指教。”
　　“我果然猜得没错，你会日语，从哪里学来的？”
　　“我二姐在日本，所以学了一些。”
　　“我的祖国可是个好地方，中国也很好。”川久很客气，“听说你是来找蝴蝶的？”
　　袁攸骐惊讶他的消息灵通，“啊，是，过去和她是朋友。”
　　“蝴蝶小姐吗？还没见着她吗？”
　　“是，等了不少时间了。”
　　川久忽然就叫来了老鸨，老鸨在门口跪坐着拉开门，“把蝴蝶小姐马上叫来！”
　　“可是川久先生，蝴蝶正在宫本先生那边。”
　　“宫本田一？”
　　“是的。”老鸨一直没有抬头，一下子袁攸骐像是回到了封建时候。
　　“就给宫本说是我要的人。”
　　“谢谢你了。”袁攸骐淡淡说了一句，宫本田一？
　　“蝴蝶是你的女人吗？”川久略带玩笑的喝了一口酒。
　　“不是的，我马上要结婚了。”
　　“是吗？恭喜你，哦，我想起了，你是孙先生家的女婿，我在孙公馆见过你！”
　　“川久先生怕是早就想起来了吧，不然也不会叫住我。”
　　“我可是真的刚刚想起来。”川久大笑起来。“那位孙七小姐是你未婚妻吧，我记得可是很漂亮。”
　　“是吗？”攸骐有些心不在焉。
　　“你看起来不高兴啊。”川久探过身来，酒气撩人，“原来蝴蝶是你的情人啊！”
　　忽然门被打开，蝴蝶站在门口，袁攸骐呼了一口气，没有看到蝴蝶跪在门口。
　　蝴蝶看见她，先是一愣，眼神又迅速黯淡了下去，躲开了攸骐的注视。
　　“川久先生。”
　　“你就是蝴蝶？早听说过你，今天才有幸见到啊，不用客气，坐下吧，请。”
　　蝴蝶穿着旗袍，落座。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川久兴致的看着。
　　本来有很多话的南颖，一下也说不出话来。
　　“川久先生，”蝴蝶打破这样的沉静，“既然我来了，就唱首歌吧，我也不陪喝酒的。”
　　川久看向攸骐，攸骐用日语复述了一遍，看着蝴蝶。
　　“好，开始吧。”
　　蝴蝶叫来伴奏的乐师，唱的竟是樱花乱。还未唱完，袁攸骐起身从她身边走过，没有看她的拉开屋门出去了。
　　蝴蝶余光看见攸骐白色的袜子迈出门，乱了一拍节奏，蝴蝶侧身给乐师说了什么。

　　我要你的情我需要你的爱
　　我问你你总不理睬鸟儿为你唱
　　那花儿为你开 你为甚不明白
　　我要你的情我需要你的爱
　　我问你你总头不抬粉儿为你搽
　　那花儿为你戴你还不走过来
　　我告诉你长夜怎能耽受不了寂寞凄寒
　　我告诉你相思苦难捱何处有理想旅伴
　　我要你的情我需要你的爱
　　我问你你总头不抬粉儿为你搽
　　那花儿为你戴你还不走过来
　　（歌曲：《你还不走过来》 ---吴莺音）

　　袁攸骐站住了脚，那是在百乐门时候，蝴蝶冲到台上为她唱的歌。
　　可这一切不是都变了吗？袁攸骐想来找她，可是再见到却是这样的不一样，她真的变成了蝴蝶。袁攸骐坐在那里无措着，干脆走了出来。

　　蝴蝶一遍一遍在屋里唱起来。

　　你不是要结婚了吗？袁攸骐，袁攸骐啊，你不是要结婚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乐师已经停下，蝴蝶一直没有跟着曲调，可是她仍然唱着，像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她抱住双手，自己抱住了自己。

　　袁攸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