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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郑重其事地换好了骑装,马鞍两侧还挂了满满当当的两壶羽箭,到了地方一看,茂密的树林间茸茸的草地上,果真散着成群的梅花鹿,一头头健壮硕大,全都悠然地享用着嫩叶和苜蓿,好像放养的绵羊。看到这种类似动物园的情景,立刻让我打猎的欲望降至最低。
      十四大概看出我下不了杀手,便笑道:“在山庄里先练练弓马,等过些日子去围场才动真格。”
      我笑着摇了摇头,收起弓箭。
      好在这地方开阔透气,跑跑马倒也有些乐趣。烈日下奔了小半个时辰,就觉得背后都汗湿了,便拴好马,找了个树荫的角落坐下乘凉。听到背后十四踩着草皮的“嗦嗦”声近了,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他就挨着我坐下。一时没人说话,只有南面湖区吹来的凉风,拂过身旁的草地,一波波往远处的鹿群和更远处缓坡上的马群掠去。
      正发着呆,忽然感觉他用胳膊轻撞我的手肘,问道:“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我疑惑地转头看向他,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却见他笑着凑过来,伸手环住我的腰:“那让我亲你一下也行。”唇便印上来,浅浅碰触后便离开。他抵着我的额,半垂着眼,用手背摩挲我的脸颊。气息拂在脸上,有些热。
      “老十四,你怎么找这儿午睡来了?”老十的声音还很远,夹杂着“得得”马蹄声,应该也就几骑。我背靠着一棵柏树,看不到身后情况,十四笑着又亲了我一记,才拉我站起来,向老十招呼道:“刚遛了一圈,日头太晒了,就坐会儿,让马喘口气。”
      老十睨了我一眼,笑道:“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像娘们似的娇气,原来……哈哈……”
      十四笑了笑没回话,向放马缓缓驰近的老九抬头打了个招呼:“九哥。”
      老十探头瞧了瞧我们的装备,问道:“怎么,你们一头也没射着?”
      我答道:“射着也不算本事。这儿的鹿我看像养着赏玩的。”
      老十看来倒是认同,想了想道:“那就猎野兔儿,看看谁打到第一只。怎么样?”
      “有兔子吗?”我问。
      老九插话道:“有的。野兔随地打洞,刚才我瞧见过好几只。”
      我跟十四对望一眼,回道:“那好。不过约定不能射到鹿,否则便算输。”说着翻身上马,对老十笑道,“这回可别只射中耳朵了。”
      老十“哼”了一声,道:“你们能赢再说。”
      十四指着鹿群处道:“那儿有一只。”
      我和老十闻言都拔箭搭弓,却只看到露出草丛的一丁点好像是兔耳朵的东西,又有大鹿小鹿在四周走动。我终究没有把握,便先放下弓来,拿起挂在腰际的单筒望远镜观察一番。是只灰色的兔子,不过以现在的距离和角度恐怕是逮不住它的。再用望远镜搜索,却吃惊地在缓坡下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仔细看,那是个约摸四五岁的孩子,似乎在给一头小鹿喂食。
      就在这时,坡顶上出现黑压压的马群,似乎被驱赶着飞奔直下,蹄声“隆隆”,大地都为之震动。看到那小娃儿呆立不动,我对十四喊了声,“那边有个孩子!”便纵马冲向山坡的方向。鹿群被我惊散,而十四在身后喊什么我也听不到。
      那孩子大概被吓坏了,只盯着坡上奔流而下的马群一动不动,手里还拿着树枝。几匹马从他头顶跳过,眼看后面一匹就要踩到他身上,却被一支箭射中脖子,嘶鸣一声,从他身侧翻过去。真是险招!如果马身压着那孩子,估计也是活不了的。我回头看了眼,原来是十四发的箭,他追在我身后二三十米远的地方。
      我一手把住缰绳,压低身体往右侧倾斜,视线因成百上千的马蹄扬起的尘雾有些模糊,甚至觉得嘴里也有草屑和沙土的味道。在经过孩子身边瞬间,伸手抄住他的腰身,捞上马来。幸亏他人小体轻,否则我的胳膊还真当不起。
      迎面而下的马群纷纷避让,我夹着马肚子,驱使可怜的马儿冲上坡顶。到了安全的地方,刚松一口气,却见百多骑一字排开立在正前方,明黄的旗帜随风舞动。
      皇帝驭马排众而出,向我笑道:“十四家的骑术不错。”
      这时,十四也赶了上来,见到皇帝,也是一呆,却马上反应过来,翻身下马,把孩子连同我从马上抱下来。正待行大礼,皇帝却抬了抬握马鞭的手,道:“免了吧。”
      十四单膝跪地,请了一安,我则肃了一肃,便算完事。
      皇帝向我问道:“这孩子是哪家的?”
      我看怀里的惊魂未定的小男孩,穿的粗布蓝衣,猜想是哪个仆人或者附近居民的儿子,若照实说,恐怕家里头大人很要吃些苦头,便垂头答道:“回皇上,这孩子是南方家里送来,以后给冬冬做伴的。”
      皇帝点了点头,也不深究,转头训斥身边的官员没有做好清场工作便放马,险些伤到人命。十四当然不会揭穿我,只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回到青莲岛的住处,十四就问:“你想留下他吗?”
      我把有些被吓坏的孩子放下,回道:“打发人去问问,让他爹娘来领他回去吧。”
      十四点了点,便吩咐下面人去打听。我则让随行的嬷嬷给孩子弄点吃的,嬷嬷嫌恶他满身灰,便先带他去洗澡换衣裳。孩子很是乖巧安静,吃东西尤其老实,一点都不挑食。问他叫什么名字,想了好久才回答说叫“张瑞霖”。
      谁都没把这当回事,直到晚上,郭科领着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堂侄郭路来回话。这个郭路,是行宫附近皇庄的庄丁。他说,因皇帝驻跸山庄,一时短少扫院烧灶浣衣的粗使婢子,内务府热河行宫总管便命抽调些左近皇庄的奴才以应差事。这孩子的娘,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进入行宫的时候,皇帝一行还未到,所以宫禁不严,也不知她怎么把孩子也偷带了来。
      我只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孩子的爹?女人是守寡么?”
      却不想引来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郭路低声回道:“是个寡妇。说起这母子俩,倒也是有故事的。”他压低声音又道,“这孩子,是前些年借朱三太子谋逆的反贼,张念一的遗腹子……”
      “什么!”我一惊站起。张念一不就是张君玉,是那个见过两次面的张君锡的兄长。那这孩子,不就是张君锡的侄儿?
      郭路被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面色苍白地往后一退。郭科上前一步:“福晋……”
      “没事,你接着说。”这世界原来不如想象的大,我自嘲地笑了笑,坐回去对郭路温言道。
      郭路惊疑不定,在我鼓励的眼神下,还是把后面想说的说出来了:“当年定案,那张氏兄弟还有稍年长的子侄都被砍了脑袋,只有这还在娘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一命。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留得住命却留不住命根子……”郭科闻言拼命向堂侄子挤眼睛,郭路也发觉自己说话粗俗,连忙住了口。
      我对郭科道:“你别打岔。”向郭路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
      郭路这才结结巴巴地道:“内府有定制,谋逆犯的幼子,待养到十一岁便要送去净身,再派粗重的差使。”
      记起那年在杭州,那个张君锡有些鲁莽且莫名其妙……叔叔那样奇怪,侄儿却乖觉得很,瘦瘦小小的,像女孩似的秀气,比冬冬要文静许多呢。这样一个孩子,将来要受到的待遇便是被阉割?如果聂靖知道,又会怎么办呢?
      郭科试探着问:“福晋,孩子的娘就在外面,是不是这就让领回去?”
      我叹了口气道:“把她叫进来,我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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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个子娇小,一张瓜子脸也是小小的,容貌秀丽,衣饰虽粗陋,却整理得干干净净。她一直垂着头,虽然在郭路的催促下毕恭毕敬地向我道谢行礼,可总觉得神情举止间存着一丝傲然。
      我向她道:“孩子睡着了,先跟我进去瞧瞧吧。”她答了一声“是”,便跟着进了内院。
      张瑞霖睡得很熟,半张的小嘴流着口水,枕上湿了一片。女人低头在身上摸索,却没翻到想找的东西。我从东云那儿拿过丝帕递给她,她接了帕子,却盯着我的手轻笑道:“手如柔荑,指若春葱。”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讥嘲意味。她又看着自己因劳作而粗糙的双手,神情似在追缅过往。
      我笑回道:“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他人奉羹汤。如此养尊处优,别说是庄姜,就算六旬老妪也可以有一双白嫩的美手。”
      她抬头讶异地看向我,半晌才道:“也不全是,后天再多贵重护养,也需天生丽质,骨肉均匀,肌理白皙润泽。比如一双短胖的嫩手,又怎可称其为美?当然,同是纤纤玉手,只会捧茶碗饭碗的,又怎及操得好琴,绣得好花样,又或是烧得好菜的呢?福晋以为如何?”
      她大约样样都拿手,不过却不知道我就是那百无一用的前者,便笑着点了点头,应道:“说得是。”我望着她充满南方特征的剪水美眸,忍不住道:“张君锡曾说他嫂子是才女,果不其然。”
      她脸色丕变,颤声轻问:“福晋认得二叔?”
      说完我便有些后悔,这时却再不能把话吃回去,只能道:“不算认识吧。”
      她盯着我,脸孔涨得绯红,而后又变青白,最后却归于平静。她没有再追问,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擦干净口水,吻了吻他的额头,道:“夫人可有孩子?”
      “有一个女儿,刚三岁。”我答。
      “小姐一定是美丽聪明,人见人爱。”她笑道,“夫人一定希望她将来衣食无虞,富贵常在,开心长寿。”
      我现在只希望她别被宠坏了。
      她没等我答,便道:“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无祸无灾地长大成人,平平常常地娶妻生子。若能如此……”她忽然转向我道,“时辰不早了,奴婢也该告辞回去当差。”
      “孩子睡熟了,不如就让他留这里住一晚,你明天再来接他回去。”我道。
      她笑应道:“甚好!夫人想得周到。劳烦夫人了,奴婢告退。”说完一福,随丫鬟退出屋去。
      我出去堂屋,只见郭科还伸长脖子往外望,便问:“看什么呢?你堂侄子回去了?”
      他一溜跑到我身边,低头回道:“回福晋,郭路那小子是领人来的,当然也要看着人回去。”
      我拨着茶叶,疑惑地看着他,他神秘兮兮地又道:“他们庄头可着紧着这女人……听说虽只是个发去庄上为奴的犯妇,可性子烈得很,若不是捏着她的幼儿,怕也没那么容易叫她就范。那庄头刘大,五大三粗的一个酒鬼,真可惜了那样一个美人……”
      “嗑”,我一扣盖子,把茶盏搁到高几上。
      郭科赶忙道:“福晋,您别生气。都怪奴才多嘴,该打!”说着做势抽自觉嘴巴子。
      我回道:“我不生气。我生什么气?你记得明天再带她来领孩子。”

      郭科倒是不敢忘,一大早就打发人去找他堂侄子,可过了巳时才回来,还带着郭路,却不见女人。他一见我就惨着脸哀叫道:“福晋,不好了。”
      我皱眉问:“别大呼小叫的,屋里说话。”
      他赶紧捂住嘴,领着也是一脸苍白满头是汗的郭路跟我进了偏厅。落座后,我道:“什么好不好的,说吧。”
      郭科咽了口唾沫,道:“那个女人,她、她、她昨儿晚上把庄头刘大灌醉,用剪刀捅死了!”
      我“霍”地站起来,疾问道:“女人呢?”
      郭路回道:“她自己跳井,尸首已经捞上来。”
      我一手撑着椅背坐回去,闭上眼。她,就这样押上两条人命,在我这只见过一面的人身上豪赌!我呼出一口气,睁开眼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郭路抹着汗答:“刘大只要一喝酒,第二天就睡到中午才起,若不是我去他院子里找那张氏,怕这会还没人发现。现在,就只有我,我那口子,还有堂叔三人知道。”
      我点了点头,向郭科道:“我们说完了,你俩就回去善后。天这么热,尸首放着立马就发臭,赶快找个妥当的地方葬了。至于孩子,也不能带回去了。”
      郭科一直点头,听到这,却瞪圆了眼道:“福晋,那孩子是钦犯之子,内务府登记在册,朝廷有令严加看管的。”
      我挑眉道:“还不是刘庄头没看好,张瑞霖掉河里淹死了,他娘才会哀怒交加,杀死刘大。”
      郭科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屋子里的……”
      “那孩子是我南方远亲,万岁爷都知道。你有异议?”我问。
      他急急摆手道:“没、没!”
      郭路却担心眼前事,问道:“福晋,张氏杀了刘大,可是人命案,上头衙门要是查问起来……”
      “那不用太过担心。□□不遂搞出人命这种丢人的事还要天下共知,很好看么?”我转而向他问道,“郭路,你想不想当庄头?”
      郭路大概没想到我会忽然说到这个,愣了半天才答:“庄头可以领地租给别人,有不少进项,自然是好的。只是这庄头惯例父死子继,兄亡弟承,奴才怕是没这福分做的。”
      “我听你说话,也是个明白人。你只要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我吹着茶道。
      郭路嗫嚅道:“不是不想,那刘大还有个侄儿……”
      “好。你就是不做,也是想的。”我啜了口茶道,“张氏身材娇小,想必气力也甚弱,而听闻那刘大身形壮硕,想来张氏的腰才不过及他大腿粗,试问这样一个弱女子,有何能耐杀死一个强壮的男人?我看一定是郭路你为谋庄头之位,心生恶念,杀死刘大,嫁祸张氏!”
      郭路面如金纸,“扑通”跪地语无伦次地道:“福晋、福晋,我没有……您不能、不能啊……”
      郭科拧了他一把,道:“福晋,他想当庄头的。”
      郭路也算机灵,立马反应过来,不停点头道:“是是,我想的我想的!”
      “先起来。”
      郭科便把堂侄拎起来,两人都垂手躬身而立。
      “别耷拉着个脸!想想一年下来到手的银子,还有从今不用仰刘大那种人鼻息,你很不乐意吗?”我拧眉道。
      郭路倒真想了想,总算挤出点笑意来。
      郭科轻推了他一把,道:“福晋发了话,这事便是成了。你还哭丧个……什么!”
      我招手叫郭科走近点,道:“成与不成,就要看你的了。”
      “我?”
      “嗯,你跟你们爷求人情去。”我说。
      “可是,可我……”郭科抓耳搔腮。
      我撂下茶盏,道:“一来,他是你侄儿,你不出面谁出面;二来,我叫你办差事,你给我办到不要说锅,连灶底都砸穿了。还不想想怎么补过?”
      郭科无话可说,低头应了声“是”。

      张瑞霖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的柏树下发呆,我从他背后走近,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问:“在想你娘吗?”
      他点点头,垂下脸看地上。这孩子,大部分时候都异常安静。
      我道:“你娘回南方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住,好么?”
      以为他会追问哭闹,谁知他只是看着我想了一会儿,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虽然讶异,想好的话还是继续说下去:“你跟我姓,我给你改个名字,叫‘李南’,木子李,南北的南。”
      他还是点头,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虽然不甚美观,但还是看得出“李南”这两个字的构架。他抬头望我,我摸着他的头顶笑道:“对,就是这么写。你娘教你识字的?”
      他终于开口:“嗯,娘教的。有时在地上写,有时蘸水在桌上练,写错了,娘会打我。”
      “你娘很疼你。”我说。
      “娘以前对我说,她要是不在,我也一定要好好听话。福晋,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他眼里含着泪,却不敢让它掉下来。他虽然不知道母亲已经过世,但大概也已经明白她以后不能再照顾他。
      “嗯。”我扶他站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他看到我的脸色,立刻改口道,“李南。”
      “如果有人问起你娘在哪,你怎么说?”
      “我娘回南方了。福晋,对不对?”他偏着头问。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你以后叫我姑姑。”

      十四晚上回来,便跟我说:“郭科那小子,求我帮他堂侄子谋个庄头的差事。”
      “哦?”我不置可否。
      “他过往从不开这种口。”十四脱了马靴,换了便鞋挨到身边来,“这回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他侄子太多好处。”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回道:“我看,一定是他在人家面前夸口他家爷多有本事多有办法。如今骑虎难下,只好找你帮他圆大话了。”
      十四抬了抬眉,笑道:“这小子,回头再找他算帐。”说完拿起水杯,问,“这是你的?”我点了点头,以为他会放下,哪知他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把空杯又放到我面前,笑道,“还要。”

      第二天,郭科来回话,说事成了。我也就放下心来。但,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看见十四叫了郭科进书房。跟过去后,只在门外听见十四说:“……那事先搁着。去跟你侄儿说,这事他干得不错。让他别心急,年尾,至多明年春天,总会叫他如愿。”
      然后便在门口碰见郭科一脸迷惑地往外走,他对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就出了院子。
      刚要跨进门槛,谁知十四也出来了,就问:“怎么了?”
      他拉着我往湖边逛,边走边说:“那个死了的庄头刘大,原来就是十哥的底下人给安插的位置。”
      “那又怎样?”我问。
      他低声道:“这强霸女奴逼出人命,可大可小。要闹出去,省不得给十哥添乱子。这回幸亏郭科的堂侄子瞒得好,就压下去,把这桩事化小为无,也就是了。哼,要平常也不用怕它,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点纰漏!”
      发现事情没出茬子,我就松了口气,只是有些疑惑地问:“什么节骨眼?”
      十四张了张口,还没等说出话来,就听远处一个尖细的声音道:“皇上您瞧,十四爷他们在那儿呢。”
      我们连忙转身,便见皇帝由侍卫和太监簇拥着往这儿过来了,身旁还带着几个传教士模样的人,里面赫然有许久不见的穆神父。
      皇帝笑道:“怪不得屋里不见人,小俩口到这里寻凉快来了。”

      我跟十四连忙行礼。皇帝心情很好,抬了抬手道:“朕也就是随便逛逛。”十四看向那几个传教士,皇帝便示意魏太监代答:“这几个是新来的西洋画画人,皇上叫他们画几幅山庄景色出来瞧瞧。”
      我听说是画师,便忍不住往他们捧在手里的画板多看了两眼。皇帝便问:“十四家的对画有研究?”
      这问得我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幸而十四代我答道:“回皇阿玛,她最近找过西洋画师给冬冬画像。”
      “哦?画得几幅?朕倒想看看。”皇帝颇有兴趣地道。
      “回皇上,一共画了四幅,完成的只有一幅,其余三幅还在修改润色。”我垂头答道,“等回京,便呈给皇上品评。”
      皇帝捋须微笑,向穆神父道:“你问问他们,谁擅长画人像。朕想让他们给朕的孙女的画个骑马像。”
      穆神父躬了躬身,便向几位画师询问。他们说的是拉丁语,大概来自不同国家,口音各异,我倒也能听得懂七八成。传教士们对自己的技艺倒是都很自信,话题一下就转去模特的配合问题。穆神父对皇帝回禀,皇帝却道:“也说给十四阿哥他们听听。”
      穆神父望了我一眼,笑回道:“回皇上,这位夫人能听得懂。她曾帮臣下的一位教中兄弟翻译拉丁文书籍。”
      皇帝诧异地看向我。十四笑道:“她还看得懂洋文的算术书。”皇帝“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十四又道:“对了,儿子求皇阿玛一件事,今年的秋狝儿子想带她一块儿,请皇阿玛应允。”
      “朕要是不允呢?”皇帝笑问。
      “那……”十四观察着他爹的脸色,又觑了我一眼,道,“儿子虽事先答应她,也只好食言了。”
      皇帝接受了儿子的撒娇,微笑道:“好,朕允了,免得你大话说多了,身子日渐臃肿。”又转向我道,“十四家的马骑得不错,不知弓箭如何?”
      十四马上答:“回皇阿玛,非常精准。除了气力小些,比儿子也不逊色。”哎,今天见识了什么叫吹牛不打草稿。
      皇帝沉吟道:“那你们小俩口就留下陪朕过中秋吧。”
      要住四五个月,冬冬会不会想我?不禁想她现在在小妹那儿有没有闹腾?就听十四对皇帝道:“能随侍皇阿玛与太后是儿子之幸。就怕回去冬冬不认阿玛额娘了。”
      皇帝摇头,似是笑儿子婆妈,却道:“让四阿哥换班的时候带五格格来,朕也想瞧瞧她。”
      事情就这么敲定。接下来的日子,十四白天都不见人影,只有晚上回来吃个晚饭。我一个人几乎把避暑山庄的景观都逛遍了。
      六月,皇帝奉皇太后去汤泉休养几日,十五阿哥以下随行。十四这才得了空,第二天就说要预演秋狝带我出山庄打猎。出了德汇门,十四说忘了东西要回去拿,等他再出来,就不见郭科和傅有荣的影子。我问他,他像个孩子似的笑:“那俩被我甩脱了。”
      我摇头笑。他便问:“你想他们跟着?”我翻身上马,道:“走吧。”

      跑了快两个时辰,眼前的景致渐渐开阔,左手边是平缓起伏的山坡,右手边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山上的云杉林一片青碧,草原却不是绿色的,各色野花像地毯般铺满整个视野。下马在花丛里漫步,粉红的是野菊花,天蓝色的是鸽子花,橘红的是野百合,藕合色的则是铃铛花,就是不知道远处满山遍野像江南油菜一样的金黄色花是什么。
      十四采了一大捧带着淡淡香味的黄花塞到我怀里,道:“这是金莲花,可以入药。”
      又走了一阵,终于见到一个帐篷,我想过去讨杯水喝,怕十四开口就是他的阿哥做派,便要他跟着别说话。可帐篷里出来一位蒙古大婶,我跟她连比带划,却见她始终一脸茫然。十四在身后只是笑,我拽了他一下,他才终于用蒙语跟人家说明来意。
      蒙古人好客,不仅给我们装满了水袋,还请我们吃午饭。烤羊方,奶皮子,特别是羊肉汤泡莜面疙瘩,鲜美异常。我吃不惯酸辣的马奶酒,又不好拒绝主人的好意,喝了两口,剩下的都灌了十四。告辞的时候,主人不肯收我们的银子,却还一定要送我们羊肉干做干粮。我便让十四解下荷包做为回礼,主人这才欢喜地收下。
      下午十四还是一直往北,我说:“这样天黑都回不去山庄了。”
      十四笑道:“谁说要回去?”
      我诧异地看了他两眼,便由他去。这样宽广、人烟稀少的地方,很让人舒心。放马慢悠悠地在阳光明媚的花海里走着,清风习习,竟比北京的四月还要凉爽。“扑楞楞”,花丛里飞出一只肥硕的鸟,落在几米开外,十四眼明手快,摸出一支羽箭就射了出去。捡回来一看,原来是只山鸡。
      “这个是今天的头彩。晚上烤来吃。”十四绑住野鸡腿,挂在马鞍上。
      我瞥了一眼道:“它要是窝着不动,谁能看得到它。”话虽如此,心里却开始盘算起这倒霉畜生身上的肉。
      我以为十四认路,等明白他也是瞎转悠的时候,天已经半黑。四周一户人家也没有,不免有点担心今晚的住宿问题。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呜——”,是狼嚎!接着又是一声,“喔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显得分外瘆人。
      十四却靠过来,呲牙笑问道:“要不要跟我同乘一骑?”
      我瞥了他一眼,回道:“你可怜的马跑了一整天了,你就放过它吧。”说话间,我望见前方有星星灯火,就像见到了救星,策马直奔而去。
      这户人家居然是汉人,男主人以打猎为生。女主人把我们打的松鸡收拾了,加了十几朵蘑菇,整治成一好锅汤。吃过晚饭,我们说明借宿,主人便匀了一间房给我们。
      马背上颠了一天,十四在被窝里却还不肯消停,凑上来又亲又啃,不得不佩服他的精力充沛。
      第二天一早,我跟着女主人去拾松蘑,十四就和男主人去打猎。回程的时候,射到的狍子留给主人,一篮蘑菇却带着走了。
      回到山庄也近傍晚了,傅有荣他们急得不行,见到我和十四,惊喜之余,不免抱怨:“哎哟,我的主子,两位祖宗!你们倒是去哪儿了?急死奴才了!”
      我闭口不说话,十四就只打哈哈。
      刚洗了脸,老十就火急火燎地跑来,对十四道:“老十四你可回来了!太子找了你两天了!”

      十四捧着茶碗,满不在乎地问:“他找我什么事儿?”
      老十从茶盘里抢过一碗水,喝干了才道:“出使土尔扈特部的人前些日子已经出发了,为借道要给那罗刹主去信,这事是不是你管?”
      “我倒是想管。太子不是说他会让理藩院和礼部的主事拟定出来,不用我操心的吗?”十四道。
      老十冷哼一声道:“他一定是忘了,皇阿玛问起,临时让人拼凑了一份,叫皇阿玛朱批教训了。从昨儿个起,就嚷嚷着找你问话呢!”
      十四看了看我,笑道:“我会会他去。”便拉着老十出门。

      掌灯之后,十四才回来。我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只见他背着手一言不发地跨进院门,见到石径上给李南玩儿的皮球,大力一脚就踢飞了。
      “怎么了?”我站起问道。
      他不说话,走过来挽着我进屋。我对跟着的傅有荣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先走,这回倒见他挺乐意。见十四绷着一张脸,便问:“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他还是不吱声,拉我坐榻上,圈住我的腰,靠我怀里摇头。我见他鼓着腮帮子,忍不住笑,捏住他的脸皮往两边拉:“挨训了,还是又被打板子?”
      他吻我的下颚,道:“只要能逗你开心,被打板子也值得。”
      “你气消得挺快。”
      “嗯,咽下去了。”他坐直些贴着我的脸,道,“回来见着你,就好了。”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熟悉,却不想深思,只垂下眼道:“既然好了,明儿去把李南的皮球找回来吧。”

      冬冬来的那天,我和十四在山庄外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长长的车马队伍出现在官道上。一辆马车在我们跟前停下,蕴秀掀起车帘,露出小妹含笑的脸。却是雍亲王下马,从小妹怀里抱出半梦半醒的冬冬。
      我向冬冬招手,她却只是揉脸揉眼睛,扎好的小辫子都毛出来了。我刚想上去抱她,十四却先一步上前,从他兄长手中接过女儿。我与小妹互相挥手致意,车帘便放了。雍亲王翻身上马,冬冬不忘伸出小手,五指一张一合跟他告别,而他竟然也控马兜了一圈,笑着向她挥手。
      舒嬷嬷和奶娘乘的马车跟在小妹的车后面,她们这时便下来,跟我们走着回住处。
      给冬冬擦了脸,洗过手,她总算清醒了些。三个月不见,她对我们似乎有些生疏,我却忍不住,抱住她就往她粉粉嫩嫩的脸上狠亲几口。完了,就见她拧着小手,泫然欲泣地说:“妈妈不要咬我……”
      这模样可太逗了!我笑道:“一定要咬。你想被妈妈咬,还是被你爹咬。”说着指了指旁边搓着手一脸期待的十四。
      冬冬嘟着嘴,抬头看了看十四,又看了看我,低头想了想便扑到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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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天的归路番外集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45029
      基本上,是虐待大人和小动物的情节,诸位有兴趣的可以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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