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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辗转反侧,失眠了。
      总是在想郭科的话:“二小姐身边服侍的人告诉奴才,早上起来的时候她主子就觉得不爽利,以为是常症,就没当回事,在屋里歪着养神。没想到吃过晌午饭就……”“王爷的嫡福晋赶紧让人去太医院,太医说有一个月了的,只是症状轻,身边人和二小姐自个儿都没发觉”……
      小妹还好吗?明天,雍王府那边就该派人来报信了吧?今晚不能去看她,明儿一早,就算他们不来说,也不管了。
      十四动了动,抱紧我些,脸贴到我鬓边。他大概也没睡着吧?我转向他,安抚地拍了他两下,但自己却连闭眼的欲望都没有,一晚就盯着床帐发呆。
      快四鼓的时候眯着了一会儿,寅初便睡不住。起床洗漱梳洗过后不久,雍王府的人就上门了,是嫡福晋那拉氏差来传话的,说小妹情况很不好。我急问怎样不好?来人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说福晋让娘家人赶紧去看看小妹,劝慰劝慰。我只能打发走那人,道:“劳烦你先回去回禀福晋,就说我马上过府。”
      那人走后,一直一言不发的十四望着我道:“让舒嬷嬷陪着你去。你身子也还没全养好,自个当心些。”
      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他便吩咐人备车马,还没张罗好,由儿进来禀报说,李浩来了。他在我院里的小偏厅等着,一见到我,就从椅子上蹦起来,三两步跨到我面前,心神不宁地道:“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事,爹知道了吗?”他摇头,我便说,“那就先别告诉爹了,免得他担忧。容惠那儿也暂且瞒着吧。”
      李浩刚进来也就有些担忧,这时却眼眶也见红了,别过脸道:“也不知小妹怎样?他们说她不好。”
      我拍拍他的背道:“别慌,我这就去看小妹。你在家多陪陪容惠,在爹面前也不能露这个脸。”
      他点头,靠在我肩上道:“姐,小妹能过这一关吧?”
      我扶着他的肩,摸摸他的头顶,道:“小妹年轻健康,身子向来就好,只是心里难受罢了。”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劝慰那样喜爱孩子的她啊!
      “哇哇……”门外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只见十四抱着冬冬进房来,说:“小家伙想娘了。”
      我接过冬冬,看他身边就跟着傅有荣,便问:“怎么你抱着?奶娘呢?”
      他嘿嘿笑了笑不答,向李浩道:“冀之也不要太过忧心,小妹必能无恙。”
      李浩呼出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冬冬看来是吃饱了才被抱出来的,我晃了她两下,给她我的手指让她抓着,她便渐渐安静下来。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啊!我亲亲她满是奶味的小脸,向傅有荣道:“去叫奶娘来。”
      十四本想送我去雍王府,我说不必了吧,一定都是女人的场合。他吻了吻我的脸,也没坚持,说那就在家跟冬冬玩了。他和李浩送我上车,我一路上神魂不属,到了雍王府,那拉氏居然亲来迎接。

      那拉氏上前一步,拉着我的手道:“大清早的,劳烦弟妹了。”
      我没心思跟她客套,回了礼,便问小妹的情况。她回道:“太医说身子骨没大碍……可我瞧着李妹妹水米不进,也不说话,只是垂泪,怕就是好了也落下个病根。唉,弟妹帮嫂子劝劝,叫她放宽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说完望向我,像是等我附和。
      我却不知如何应答,半天挤出一句话:“小妹,极爱孩子。”
      她长叹一声道:“唉,只能算她和这孩子没缘分。她还年轻,爷又疼她,把身子养好了,将来准能再有的。”
      说话间便进了小妹的院子,侍侯的丫头说她刚睡着了。那拉氏便道:“我就不进去了,省得吵着她。侧福晋也病了,不能理事。一堆人在我院子里等着回话,我先去把杂事办了,回头再来看她。弟妹你多费心。”
      我对她笑了笑,道:“福晋只管去忙。小妹这儿,我自会照应。”
      她又嘱咐了下人几句,便匆匆走了。
      小妹的陪嫁丫鬟蕴秀在炕沿坐着,见到我便站起来。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便静静地福了福,走到一旁垂手而立。
      小妹微弓身子侧卧着,一张脸没半点血色,嘴唇干裂发白,眉心紧锁。我想去抹她脸上的泪痕,又怕吵醒她,只好收回手。
      我让东云在里屋守着,叫了蕴秀到耳房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就两天不见,小妹竟憔悴成这样,看着像去了大半条命。若让爹看到,不知多心疼!
      蕴秀“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眼泪就唰唰地往下掉,哭着说:“大小姐,是奴婢粗心大意,没伺候好主子!二小姐月信不至,因为没别的征兆,奴婢就以为只不过跟以为一样迟几日而已。前日里,二小姐说肚子疼,奴婢说不如禀了福晋,找太医来看看,二小姐说大约是月事将来,不碍的……二小姐向来有腹疼的顽症,吃什么药也不管用……哪知道二小姐在屋里靠了小半个时辰,便下红不止,疼得要晕过去……是奴婢的错,大小姐,您罚奴婢吧!”说完抱住我的膝盖痛哭不止。
      我轻扯了她一把:“起来说话。”她起身还是不停抹泪,我便道,“我不是责怪你。事情都这样了,怪谁能有用?听说小妹昨儿没吃东西?”
      “是。二小姐不肯吃药,从前儿起,水也没喝过一口。”她抽噎着回道,“前段日子,二小姐白天挺开心,老是说冬冬格格怎样逗人怎样惹人疼,要不就忙着给她做小衣裳。可到了晚上就偷偷地哭……”
      “哭?”我打断她,“为什么哭?”
      她摇头道:“奴婢不知。兴许,嗯,是因为爷这两个月来得少了些……”
      舒嬷嬷忽然撩帘子进来,道:“福晋,王爷房里的兰其姑娘来了。”
      蕴秀道:“兰其姑娘是来看二小姐的,昨儿爷也差她来过。”
      “那我们过去吧。”出屋前我回头对她道,“把眼泪抹了。”
      兰其看小妹睡着,也没多坐,临走时对我道:“爷让奴婢传话,说李主子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跟下面人吩咐。旁的不用多想,最要紧是把身子养好了。”
      我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吧。”就让蕴秀送她出去。
      蕴秀说小妹自从没了孩子,只会发呆垂泪,跟哑了似的不出声。她醒来见着我,却扑到我怀里声嘶力竭地大哭,紧紧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我拢着她的头发,轻拍她的背,她哭累了,又伏在我腿上睡过去。
      蕴秀捧了热水进房来:“二小姐昨儿一宿没睡好,就刚才盹着了大半个时辰。”说着绞了手巾给她擦脸。小妹直往我怀里钻,脸压在我身上,蕴秀只能改给她擦手。
      等小妹掌灯时醒过来,我早让她们炖好了乳鸽枸杞汤。蕴秀端上来,小妹轻轻推开,我理了理她的鬓发,道:“今儿我就让厨房煮了这个,等我俩吃过了,再放她们去用饭。”
      小妹环视一屋子的人,又看向我。我笑道:“别看了,主子没吃,她们自然要饿着。来,尝尝,加了干荔枝和红枣,稍有些甜,你该喜欢。”蕴秀赶紧上来服侍,我好歹哄她吃完这盅汤。药碗端进来的时候,小妹捂着口鼻转过脸去,我接过来尝了一口,道:“好苦!不是要我帮你喝了它吧。”她知道我最讨厌药味,只好自己接过去,把一碗药喝掉了大半。
      小妹还是不说话,却很依赖我,我走开一会儿她就开始哭,等我回去便抓着我不放。我知道她情绪极不稳定,晚上实在不放心留她一个人,便乘小妹睡着的时候对舒嬷嬷道:“今儿我恐怕得住下,你回去跟你们爷说一声。你就别过来了,帮我照看冬冬,换了柳穗或者由儿来。”
      “福晋……”
      “就这样吧。”我打断她。
      舒嬷嬷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反对,心里大概也挂着冬冬,便依言去了。

      我一住便是两三天,小妹渐渐愿意吃些东西,可每天就是呆呆地看着窗花,旁人走近走出都不理,我一离开她身边就情绪失控。
      第三日下午,蕴秀急急奔进来禀道:“王爷来看主子了!”
      一名太监打起帘子,雍亲王一矮身便进了房来。他拧着眉,一脸肃穆,扫过我一眼后看向小妹。小妹却像不敢与他对视,直往我怀里缩。他在炕沿坐了,伸手想碰她,唤道:“潆儿。”小妹不肯看他,蜷成一团紧紧抱着我的腰,不停掉眼泪。
      我搂着小妹,看向他。他收回手,冷漠地睨着我。这样的见面是谁也不希望的,他还愿意跟我待在一间屋里同坐在一张炕上,也是看在小妹的分上吧。我看了看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妹,在心里苦笑了下,望着他道:“雍王爷,小妹大病初愈,心绪不稳,您别怪她……不如,您过两日再来瞧她?”

      他脸色倏地发白,寒光冷厉的双眼紧眯了起来,突然攥拳砸向的炕尾,我以为会听到很大的声响,谁知他只是一甩手,“哗”地一声撩起帘子就出了内房。
      我望着因为大力不停晃动的门帘,一时回不了神。幸好刚才没打着木排插,否则一定会弄伤手。弘昀夭折,让他很伤心吧,小妹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他想必也失望难受极了……
      他走后,小妹哭得更厉害,应该不是不想见他吧。我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会不会因此害他对小妹心存芥蒂?“姐姐……都是我不小心,孩子才会没了……姐姐,姐姐,我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小妹抽泣着,声音嘶哑。我只能抱紧她,让她因哭泣而不停发抖的身体有所依凭。
      “姐姐,爷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小妹哭干了眼泪,伏在我怀里静静地问。
      我亲了亲她的脸道:“不会的。”有谁忍心不喜欢她?
      她抽着发红的鼻子说:“他本来就不那么喜欢我了,现在更不喜欢了,我知道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顺着她的话脱口而出:“那我喜欢你。”
      小妹咬着唇闭上眼,抱住我的脖子,我心想大概我又没说对话,只听她闷声哭道:“姐姐,我想爹,我想回家……”
      她这样难得的可怜可爱的孩子气并没维持多久,当新进府的年氏侧福晋来探视时,她又恢复成并不老成的少妇模样。那位侧福晋,是比她还小一岁的孩子,鹅蛋脸红扑扑的,狭长的双眼,两颊一对深深的酒窝,举止虽无可挑剔,却始终带着点少女的天真,所以也并不显得小妹特别稚气。小妹无心跟她应对,而这位新人不知怎的,战战兢兢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摆不出侧福晋的架子,客套完了便即两下无话。我想要是李淑在就好了,总不会形成这样无趣的冷场。
      最后我说了两句,年氏自找了个台阶下,告辞回去了。
      小妹忽然冷不防问:“姐姐,我是不是很小气?”
      “什么?”我不明所以。
      她翻身向里,拉高被子蒙住大半个脑袋,说:“没什么。”

      第二天,李淑也来了,有她陪小妹,我便能带着东云到院子附近散散步。回来的时候,往后园经过,隐约瞧见小妹院里的使唤丫头嫣红送了一人出来。那个不知是哪院的丫鬟向嫣红道:“对了,来的时候,好像见爷从这边院出去。”
      嫣红道:“爷?没来过啊。你准是看错了。爷要是亲自来,又何必差姐姐再来一趟。”
      那丫鬟点头道:“兴许是我看差了。”
      嫣红又问:“说到这个,一直都是兰其来,怎么今儿换了姐姐你?”
      那丫鬟回道:“说是得了急病,侧福晋给安置了个偏僻安静的院子,让她好好养着去了。”
      嫣红也没多问,只是叹道:“唉,也管不了别人了。还不知为我们主子怎样愁呢?主子都这么着,爷也不见来……”
      东云要上前,被我拉住了,想听听她们下面说的什么。
      那丫鬟扯着嫣红避到树丛后头,跟我们隔着几篷浓密的树枝,看不见人影,却能清楚听见她们说话。只听那丫鬟道:“你觉得爷还不够疼你们主子呢!你见哪位格格主子独个住着这样好的一进院子?哪回有赏赐爷不留着好的给你们主子?若是爷不疼着护着,福晋和侧福晋又怎么能对你们主子另眼相看?你啊,长长眼睛吧,没脑瓜!”
      嫣红嘻嘻一笑,撒娇道:“凝儿姐姐,我本来就不聪明嘛。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年主子进了门,爷就来少了。不知各院怎么看笑话呢!”
      凝儿冷笑道:“你理她们!那位新来的主子,兴许就是命不好,她前脚进了门,二阿哥就没了,接着你们主子又小产。福晋那边虽不明说,底下还不都议论着晦气。你看她这些日子,哪还见得着爷的面!再看你们院,爷是一天两回问情形,你们主子好不好,爷虽看不到,心里可都记挂着呢!”
      嫣红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凝儿没好气道:“你这死丫头,跟你说这些也是没用。你仔细当差做事才是正经,千万别去跟人争闲气嚼舌根。我看你们主子的那位嫡亲姐姐是个厉害人,小心躲懒被她拿着,要你好看!”
      东云掩嘴偷笑,向我望来,我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不知吓着她了还是下手重了,她护住后脑勺,“哎”地一声轻呼。这声音显然惊着了另外两人,凝儿低喝一声“谁”,分开树枝往这边张望,看见我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躲在背后听人私语这种事,本来就不够磊落,被抓个正着更是尴尬,不过既然碰上这种场面,也只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一番。我暗叹一声,又瞪了东云一眼,对凝儿笑道:“说得也没错,我是厉害人,不过这会儿还没要人好看难看的兴趣。你回去交了差事吧。”
      凝儿苍白着脸咬着下唇,福了福,飞也似的跑了。
      “嫣红。”我唤了一声。
      “是、是。”嫣红被唬得魂不附体,被东云搀了一把才没跌坐地上。
      “回去看着火,别把药煎糊了。”
      嫣红答应了一声,居然径直往树干上撞去,我连忙拉了她一把,道:“小心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急什么!”她也不答话,一站稳就夺路而逃。

      我回到小妹院里,见蕴秀就在外房守着,便撩起帘子看里屋,小妹和李淑都睡着了,只有自鸣钟答答的走动声。我打发蕴秀和东云也下去午睡,自己在外屋靠着桌子坐下。
      好静啊!这样反而让我觉得累。好想看看冬冬,几天不见,小家伙还能认得我吗?不知道有没有长大一点……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了。朦胧间,好像觉得敏敏在抓我的头发,挥手想赶它玩别人去,却被人抓住了手。我睁开眼,就见十四拉了条凳子挨着我坐。“你怎么进来了?”这是雍王府内院,不是他自个家。
      他吻着我的耳朵道:“我想你了。”
      他身上仿佛有冬冬的味道,闻着让人平静。我问道:“冬冬怎么样了?”
      “长胖了,还会瞪人了……”十四在我颈后耳侧磨着,“她胃口大,又能折腾人,舒嬷嬷给她又找个奶娘。”
      我制止他:“好痒,别闹。”
      他不但不停止,还动上手了,在我身上摸索着,喃喃道:“冬冬也想你了,让我代她亲亲你。”
      我压住他的手,瞪他。他呲牙一笑,往通里屋的门帘望了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竟然开始解我的襟扣,一边在我咽喉处舔吻一边道:“天冷,你穿太少了……”
      “少什么!没见我肿得像黑熊吗?”我不敢大声,怕吵醒了小妹。
      他笑着又解了我几粒扣子:“那就让我看看,黑熊……”说着拉开我外袍半边衣襟,摸了摸黑狐皮里子,又道,“这毛还算软和。”
      我拢住衣服道:“天冷,别害我着凉。”
      他闻言一把抱起我坐他腿上,搂着我道:“我给你暖暖。”又往半敞的衣襟里看,“里面穿的什么?”
      我按住背心的排扣,道:“小棉夹袄,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手圈住我,一手去解我棉袄的镏金扣。我挣不过他,恼道:“是不是兜衣你也要看!”
      他稍顿了动作,竟然厚颜地问:“刚看见一只毛耳朵,绣的什么花样?”
      我顺手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道:“一只猫儿。你这么想看,回家抱敏敏看个够去!”
      他对手臂上可能的淤青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谄笑着说:“什么猫儿,让我瞧瞧。”说着又伸手过来,我打开他的手,护着领口不让他碰。拉扯间,就听傅有荣在外头大声道:“奴才给福晋请安。”
      只听那拉氏道:“起吧。十四爷在里头?”也不等傅有荣回答,就听众人的脚步往屋里来了。

      我一边站起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扣好里外扣子,十四却不急不忙,笑着往我脸侧吻了一记,并在门帘被打起的瞬间挡到我前面。
      那拉氏一弯身跨进门槛,唤了声,“十四叔……”笑容便僵在脸上。
      十四笑道:“四嫂。我一来,难为你还要招待两回。”
      那拉氏看向别处,不自然地笑道:“十四叔说哪里话……哦,对了,给弟妹拿了些软和的被子来。”说着叫两个小丫鬟把几床棉被捧到外屋炕上。
      十四拱手笑道:“多谢嫂子费心。”又望向我道,“她晚上怕冷,一般的铺盖都嫌太硬太重。”说着竟探手向我领口,正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却只是帮我扣好襟扣,顺手将我鬓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我皱了皱眉,往后避开,心想,他刚才见过那拉氏了,说了什么吗?
      那拉氏清了清喉咙,道:“咳咳,十四叔难得来,若没事也甭急着走,我叫厨房备了些酒菜,好歹留下用饭。”
      十四握住我的手,爽快地应承:“恭敬不如从命,麻烦嫂嫂了。”
      这人不知是脸皮太厚还是真迟钝,一般在主人客气的时候,应该推辞道谢,然后滚回家才是常理吧。
      “正好陪你四哥喝两杯,我让人烫壶好酒去。”那拉氏笑道。
      “嫂嫂也一起吧,人多热闹。都说嫂子海量,还未领教过呢。”十四道。
      那拉氏连忙摆手道:“十四叔别笑话嫂嫂了,我不过勉强能饮一两盅。你若不嫌嫂嫂妇道人家说话无趣,我待会儿便给你们兄弟斟酒陪座儿。”她又转向我笑道,“弟妹也一块儿才好。我正让厨房整治几个弟妹爱吃的菜,也尝尝我们厨子手艺。”
      十四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望着我问:“好不好?”
      我拿开他的手,向那拉氏躬了躬身道:“福晋先请,我去换身衣裳便来。”说完留下他们,挑帘子进了里屋。
      小妹刚被我们闹醒,睡眼朦胧。李淑坐在炕沿,抿嘴看着我笑。我也不跟她招呼,转到屏后解外衣。东云给我拿了件洋红的袍子,我让她换那件水蓝的,结果是李淑拿了衣服进来,轻笑道:“喏,给你。我看那红的颜色花样鲜艳好看,偏你喜欢素的。”
      我接过来,回道:“这件暖。待会儿你陪着小妹,我去应付一下就回来。”
      “嗯嗯,你放心吧。”她点头笑着,然后斜着眼往我身上看,噘着嘴问,“真是猫儿吗?”
      东云给我拎着袍子,我套进两只袖子,系扣子的时候望着她道:“晚上脱了送你。你说它是猫就是猫,说是狗便是狗。”说着捏了捏她的脸,就去跟小妹说话。
      她在后头嘀嘀咕咕:“我可不敢跟姐夫抢……”
      我不理她,安抚了小妹几句,便出了里屋,由那拉氏留下的丫鬟领着往花厅去。

      丫鬟打起帘子,我不由自主地迟疑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矮身而入。屋里暖融融的,烛火通明,桌旁已经围了四人,那拉氏竟拉了年氏一起坐陪。
      见我进去,十四先站了起来,我不看他,径直朝主座走去。我到了跟前,雍亲王缓缓站起,我垂下眼行了礼,只听他淡淡道:“不必多礼。”
      十四牵住我的手,笑道:“哈哈,对四哥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又向他兄长道,“四哥你说是吧?”
      对方不置可否。
      我抬头望向十四,他收回目光看着我,稍敛了敛尖锐的笑意,将我的手握紧了些。
      那拉氏笑着拖我到桌旁,道:“来,这边坐。”

      各人坐定,我一抬头,便对上那双曾经熟悉的眼,淡然的,不带任何情绪的望着这边。目光的碰触也没让那对眸子产生任何波澜,始终平静仿若初识。我转开视线,滑过年氏尚显稚嫩的脸,只见她眨巴着眼好奇地盯着我瞧,发现我也看她,便红了双颊,向我微微颔首。
      暖熏熏的酒香从面前的青花酒盅散发出来,耳边是银镶木筷与瓷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十四他们时而汉语时而满语的交谈。这种饭局让我觉得荒谬且不可思议。食物的香味竟不能让我产生一点吃的欲望,只是觉得饱,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敏敏还是幼猫的时候,大雪天与庆均庆培坐在一张暖炕上,听他们有关蟋蟀蝈蝈各色鸽子的高谈阔论,我能很惬意地涮着羊肉。在杭州,听老爷子兴致勃勃地回忆他年轻时去吕宋采买冰片、燕窝和各色香料的经历,也觉得冰镇的梅子酒十分开胃。或者是夜幕中的里镇,边听聂靖和锦颜讨论第二年是否要回山采峨参,边剥着盐水花生……
      “弟妹,弟妹。”那拉氏拍着我的手背轻唤。
      我回过神,见一桌人都看我,便笑道:“抱歉,我走神了。福晋想问什么?”在我心不在焉之前,他们好像是在谈论冬狩的猎物吧。
      那拉氏笑道:“弟妹想小格格了吧?”
      我笑了笑,也不否认。
      十四握住我的手放他膝盖上,指了指年氏笑道:“是小嫂子想问,你是不是真能射着狐狸,我说了她们还不信。”
      我迎向年氏晶亮的目光,笑道:“如果哪只狐狸撞着我箭口上,或者蹿到我马蹄下面,一般都能猎着,决不落空。”
      在他们或低头或掩嘴笑的时候,我站起来,告辞道:“多谢王爷福晋款待。只是我有些头晕,恐酒后失仪,容我先告退。诸位请慢用。”
      十四也站起,靠过来问道:“难受吗?要不要紧?”
      我摇头抽回手,轻道:“没事儿。我去陪小妹。”
      那拉氏亲自送我出来,到了廊下才被我劝回。

      回到小妹的那儿,见她和李淑正在吃晚饭,便让蕴秀给添副碗筷。李淑奇怪地问:“你不是刚赴宴回来么?”
      我接过东云递上来的米饭,回道:“我胃口好,赶二场是常事。”
      小妹让蕴秀挪盘子,把我爱吃的都换我跟前来。我尝着米饭,问道:“这味跟昨儿不一样。”
      李淑道:“哦,换了新米的缘故吧。涵姐姐在家不是只吃新米么?”
      准是十四跟那拉氏罗嗦了,这家伙真当我来人家家里当姑奶奶呢!

      小妹吃得不多,饭后便拿起针线做女红。李淑说灯下做针线费眼,让她少劳神,她却凝神静想了会儿,向我问道:“冬冬,该长大了不少吧?”不等我答,又开始穿针走线。
      东云刚给我倒好洗脸水,由儿便急急忙忙地进来,在我耳边轻禀道:“福晋,爷在外头……”
      我吩咐道:“让他在外头等会儿,我就出去。”
      “哎。”她答应着就要出去。
      我想了想,扯住她又道:“记着,别叫他进屋来。去吧。”
      看着由儿掀帘子出去,我赶紧接过东云递上来的面巾擦干手,披上斗篷就出了屋去。由儿正在廊下向他回话,我拍了拍她的肩,打发她先回房,拢着手对十四道:“怎么还没回去?”
      他将我的手合在两掌之间,轻搓着问:“冷吗?”屋檐下虽挂了一溜灯笼,却仍光线昏暗,靠近来才看清他因酒意而微微发红的脸。
      我摇了摇头,道:“不早了,回去吧。”
      他缓缓依过来,圈住我的腰身,将头枕在我肩窝里,贴着我耳边道:“我想等着你一块儿回去。”
      他大约喝了不少,有些醉了吧?觉着说话带了点孩子气。只好耐着性子,拍拍他的背道:“我总还要过两天吧。”
      “过些日子,我们去骑马打围好么?”他问。
      “嗯。”我随口答应着。心想,如果去哪个庄子挤牛奶羊奶的话,还能带上冬冬。
      他贴在我颊边的脸有些烫,而北京十一月的夜风又是这样干冷,不禁在他臂弯中瑟缩。他抬起头抵着我的额,拢拢我斗篷的灰狐毛竖领,闭上眼在我颈侧深吸一口气,睁开眼道:“外面冷,回屋去吧。我走了。”说着放开我,退开一步。
      我撩帘子的时候,回头对他说:“我过十天半个月骑马没事儿,就是得防着嬷嬷们罗嗦。”
      他笑起来,跨上一步吻我的脸,直到我轻拍他的脑袋,才转身大步离去。

      去李氏的院子拜访,遇见三阿哥弘时从母亲房里出来。这孩子看着比两年前老成了许多,见到我,当然也不叫姐姐了,规规矩矩地请安,喊“婶娘”。兄长的夭折,大概也带走了他很大一部分童稚天真。
      李氏半靠在炕上,脸色带着病中的微黄,唇也毫无血色,说话时常咳嗽。她道:“要不是我这缠上来就下不去的病,也不用麻烦你走这一趟。”
      我笑道:“福晋客气了。我来了几日,原早该来拜候的。”
      她笑着摆手道:“我们还客套什么,也不是认得一天两天了。”说完看着我。
      我抿唇不语,她又道:“今儿请你来,也就有些话想说想问。潆儿妹妹,还好吧?”
      我答道:“身子养过来了。”
      “对,身子养过来了……你一直都是明白人。”她嗤笑一声,接着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用帕子捂着嘴道,“你和她是亲姐妹,她却不能像你……她年轻,对人对事都太用心,这回的事儿,大概也合该是她的劫数。不过我就喜欢她心眼直心思浅,别看我这个样子,大约一时半会儿也死不去,以后能照应的地方自然会照应她。”
      我只需听她想她话里字表的意思,于是垂眼回道:“往日多谢福晋爱护小妹。今后,也还要劳烦福晋垂顾。” 在大部分时候,我能够照顾小妹的,的确没她多吧。
      她边咳边笑道:“你放心,爷会疼她的。咳咳……我跟爷不同,不过是因着喜欢她而已。”
      我只能肯定一点,她喜欢小妹远甚于我。当然,这样很好。

      在雍王府又住了七八天,十四就老跑来蹭饭,无聊的时候抓着侄儿陪他下棋。大概欺负小孩而轻松获胜让他很觉舒坦,所以对这种力量极不对等的游戏乐此不疲。
      小妹精神好了许多,在她主动要求我回家陪冬冬之后,我便叫人打包行李。离开王府的时候,忽然觉得松了口气,只想回家去,亲吻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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