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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新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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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叶屿在旧府停留过多久,东西倒是备得齐全。
司禾本想着匆匆清理一番,看着一排待命欲动的侍女,眉心一跳。
玫瑰花瓣,花蜜精油,羊油脂膏…
“都下去吧,我用不上这些。”
司禾按了按跳动的额角,闭上眼,对着侍女们摆了摆手。
“大人,这是我们阁主特地吩咐让我们备下的。”
排在首位的小侍女轻快回了司禾,目光不由落在她光润如玉的肩颈上。
虽然美玉其上落着三两道黯淡的伤痕,却更显出玉本身的剔透莹白。
“大人皮肤这般好,自是要好好养护才是!”
司禾微微叹了口气,抬眸看着眼前小女生雀跃的模样,终究没再推脱,但还是不习惯让人贴身伺候。
让她们放下东西离开,便将自己埋进温热的山泉水中。
清润的水波一荡一荡,按揉过司禾酸痛的后颈和疲惫的身躯,多日的流难逃亡之旅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
司禾靠在木桶壁上,手指无规律的轻叩着,眉头紧锁。
冷寂的淮州,诡谜的山村,重现的虎符,突袭的追杀…
太奇怪了。
仿佛从一开始,从她回京偶然撞见那具女尸时,就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一切都像是一场早已排布好的棋局,只是静静等待着她,等待着萧景铎,甚至是等待着皇帝…
等待着他们自己走入棋盘,沦为其中的一枚棋子。
甚至是被吃入掌心,丢入棋篓的败子。
布局之人,知晓兰家青家始末,并使计将青云带离淮州,由此布下引诱司禾的第一步棋。
谁会知道青云是兰家之后?
司禾思付至此,猛然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她懒懒敲打的指尖顿住,悬停在半空。
当时追杀兰烟和青梧的那个男人。
他发现青梧带着孩子逃离,彻底起了疑心,几番探查之下,知道了青梧的真实身份。
兰戍…兰烟…青梧…青云…
这些人串起来,所为的不过只有一件东西。
虎符。
谁会想要得到虎符?
先帝自是第一位。
先帝多疑阴险,最是心狠手辣。
象征兵权之物,还有一半落在他人之手,自然会引起他的不满。
由此看来,兰戍将军的毒多半是先帝授意。
可如今已是谢韫当朝,虎符之事也早被先帝埋没。
又是谁起了心思,把贪婪的目光投向谢韫坐着的那把龙椅?
这种心思,是随着谢韫当朝而起,还是在先帝在位时就已经蠢蠢欲动?
司禾理清了思绪,长长呼出一口气。
如今看来,要想破局,唯有从叶屿作为切口。
他既然一口咬定自己知道是谁在不遗余力追杀她和萧景铎,又对虎符之事了如指掌,那她势必要好好会一会他。
司禾挣扎着脱离了舒适的小温泉,一件件穿上叶屿让下人备好的新衣裳。
蚕丝的布料落在她身上,泛起丝丝凉意,让人倍感舒适。
但司禾低头扫视一番自己的行头,不由攥紧了拳头。
她走到半身铜镜前照了照,审视着眼前不同寻常的自己。
精贵的蚕丝轻纱仿佛一碰就散,整日打打杀杀的人从来不会多看上一眼。
刀剑无眼,许是轻轻一抹剑影,都能将这脆弱的外衣撕个粉碎。
颜色更是从不会出现在司禾的衣柜里。
浅桃色本最是京城女子青睐的样式之一,司禾也曾在它面前驻足。
少时谢韫也给她备了数不清的布料,堆了满满一间,年年进贡的新料看也不看就一股脑塞给她,让她挑喜欢的自己穿着。
可司禾日日夜夜练功练武,鲜少和其他世家小姐出门游玩赏花,那些布料几乎是从未动过。
整日除了黑便是白,看得谢韫直蹙眉,仿佛见到了什么人的分身一般。
后来司禾掌管凌镜阁,便更无暇梳妆了。
谢韫瞧她无甚心思,也不再提新衣的事了。
浅桃色的大袖外衫裹在如今的司禾身上,减淡了几分她眉眼的锐利,放大了她的稚巧,显得更灵动了些。
忽略眼底抹不掉的肃气,倒是有点像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小姐。
里面的内搭是司禾常穿的浅白色,只是袖口和腰间都宽松几分。
不太适合打斗。
非常不适合打斗的一身打扮。
虽然司禾不得不承认,叶屿有几分眼光。
但这不是她该穿的衣服。
司禾面无表情脱下了外衫,搁置在一旁,理了理内搭的衣袖,便要给自己带上护腕。
正在此时,传来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司大人!需要奴婢伺候您更衣吗?”
是方才那个小侍女。
司禾扣护腕的动作并未停顿,垂目淡淡道:“不必,进来把你家主子东西带走。”
小侍女应了一声,便开开心心推门进来。
司禾空不出手,便扬了扬下巴示意,让小侍女把那件外袍带走。
司禾的头发仍是一如既往,被她用一根木簪齐齐整整束了起来,从桌上的梳妆匣挑了个发冠。高高的马尾垂落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一瞬。
利落的下颌并未被被午后的柔光削弱,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随着司禾抬起的动作,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下来。
她并未端端地直立着,单手扣护腕的动作显得有几分懒散,却越发凸显了她的恣意。
小侍女看得有些呆愣,眨巴了几下眼睛,又抿嘴吞了吞口水。
这点细微的声音瞒不过司禾的耳朵。
“干什么呢?”
她抬头直视小侍女微微瞪大的双眸,眼底满是疑问。
来人只是将呆愣愣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唇间一张一合,一连串的词语接连蹦跶出来。
“司大人…英气逼人…俊朗万千…气度不凡…”
司禾:“……?”
她瞧着小侍女愈发泛红的脸,无奈轻轻摇了摇头,走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梦中惊醒一般,小侍女回过神来。
“看够了吗?”
“大人恕罪……”
她慌慌张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就急忙要给司禾行个大礼。
“好了,没有怪罪你,把你家大人这件衣服好生还回去就是。”
小侍女小喜鹊一样的音调又回来了,高高兴兴念叨着多谢大人便直起了身子。
她捧着司禾撇下的外袍,轻轻抚摸一瞬光滑的布料,又将目光投向司禾,眼中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司禾捕捉到这一幕,微微挑起一边眉梢:
“还有事?”
“奴婢觉着,这衣裳很衬大人诶!”
得到司禾的首肯,小侍女便迫不及待讲出自己的想法:
“大人肤色这般白皙,最是适合这种颜色了。奴婢再给您好好梳个新发髻,保证让您成为姑苏第一美人!不不不,姑苏乃至京城的第一美人!”
司禾闻言有些头疼。
不愧是叶屿的手下,和他一样注重这些玩意。
“这种打扮不适合我,行事不便。”
司禾淡淡回绝了小侍女的提议,正欲起身离开,却看到她十分惋惜九分委屈八分期待七分蠢蠢欲动的复杂目光。
“大人…你试试嘛…若是不喜欢,您再换掉便是。阁主那边不碍事的,他自己还没收拾完呢。”
司禾:“……”
不知怎的,她的目光投向小侍女手中稳稳捧着的外衣,想到自己儿时面对一屋子不可多得的华贵纱缎转身就走的场景。
谢韫他们都以为她心不在穿衣打扮上,却也无人注意到,她在离开时指尖擦过柔锦的细微动作。
更无端的,她想到了萧景铎。
想到他方才笼罩在长袍下温热的身躯,修长手指划过她湿润碎发时带来的凉意。
透着雨水中青草的清新,却有些朦胧了她的头脑。
如果他看到自己穿成这样…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被叶屿圈在这里,虽然看似受困,实则却暂时并非什么险境。
毕竟他刚刚救了他们二人一命,虎符的消息又握在他二人手中,目前他不会,也不敢做什么事。
不如就此放肆一把。
那些沉闷的黑白,她也有些倦了。
小侍女看着司禾深思的模样,又一次坠入了某种“深渊”。
司禾抬眸,直接从小侍女手中抽走外袍,利落在空中扬起,旋了个圈披在自己身上。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手艺吧。”
司禾一边懒懒说着,一边拉开木椅,稳稳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向身后还带着些许迷茫的小侍女。
闻言,她的双眸一瞬间亮了起来,原地蹦了两下,又忽然想起于礼不合,悄悄吐了吐舌头,边快步走到司禾身后。
她动作轻缓,拆下了司禾头顶的发冠和簪子。
乌黑的长发如瀑泼洒而下,随着由上而下的梳理展露出一层层递进的光泽。
小侍女动作很利落,三两下便整理好了司禾的长发。
一半齐整的披在身后,另一半被巧妙的用一枚白玉簪子挽成一个精致的小花苞。
小侍女在梳妆匣里翻翻找找,选了几个既和衣服相配,又不甚夸张的小配饰,左一个右一个嵌入司禾的发丝间。
“大人看看,可还满意?”
小侍女笑意盈盈地看向铜镜里的司禾,眸中的欣喜之意不加掩饰。
司禾瞧着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有些失神。
她想起自己儿时做的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自己悄悄抚摸过的蜀锦制成的衣裙,和几家小姐游湖作诗,赏花品茶。
头上的首饰随着她的欢声笑语叮当作响,像弹奏了一曲轻快的乐曲。
没有刀枪,没有剑影,没有伤痛。
梦境在一枚不知何处飞来,直直冲着她飞来的长箭中结束,司禾从惊吓中猛然坐起,拭去额间的薄汗,再也没做过这样的梦。
司禾,原来你穿上这样的衣裙,是这般模样。
她的失神被一阵杂乱的敲门声打断。
“司大阁主,小的伤口都处理完了,您怎么还不肯出门见人?”
萧景铎懒洋洋的声音透过木门闷闷传来,带着他不着调的语气溜进司禾的耳中。
她没由来有些紧张,手指捏到一起,指尖都有些泛青。
司禾先肯定了小侍女的手艺,而后在她满眼的期待中走向门口。
萧景铎半身侧靠在门框上,看到隐隐映出的人影越走越近,眼中的笑意也越盛越满。
“司大阁主终于肯露面了,你……”
“吱呀”的推门声被包裹在萧景铎的嗓音中,门声消散,他的声音也猛然咽入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