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落》此间秋色

11、细作

　　预感时日无多的沈梨，在能下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提出要出门走走。
　　宋昭起初不肯应允，但在她再三坚持下，终是带她出了门。
　　今日天气极好，没有恼人的风雪，唯有一轮暖阳当空。
　　马车驶过街道，她轻掀车帘一角，映入眼帘的是往来行人与高声吆喝的摊贩，这浓浓烟火气令她恍惚——原来宫门外的世界，竟如此鲜活热闹。
　　马车最终停在西市。绸缎庄、珠宝阁、茶楼酒肆林立两旁，更有无数摊贩叫卖、杂耍艺人圈地表演，人流如织，喧闹非凡。
　　宋昭牵着沈梨的手，与她并肩而行。路过一个卖绢花的摊子时，老者手巧，绢花做得栩栩如生。
　　宋昭驻足，付了一两银子，挑了一支娇嫩的海棠绢花，花瓣层叠，颜色由粉渐白，甚是精巧。不待她问，他便自然抬手，将绢花轻轻簪于她发间。
　　宋昭笑而不语，细细端详着她发间那朵海棠，看得沈梨害羞的低下了头。
　　“阿梨，在想什么呢？”宋昭温润的声线响起。
　　闻言，沈梨将头埋得更低，小声道:“无妨，就是想起刚刚的戏班子，挺有趣的。”
　　“既喜欢，改日我请个杂耍班到府里来。”宋昭笑道。
　　两人就这般牵着手漫无目的地闲逛，直至月上柳梢。
　　归途上，一盏盏花灯亮如白昼，看得沈梨满心欢喜。
　　宋昭见她瞧得入神，停下脚步，买下一盏花灯递给她。
　　沈梨眉开眼笑地接过，小心翼翼护在手中，生怕被往来行人碰坏。这花灯虽寻常，用料甚至不及宋昭练字的纸张，却是他赠她的心意。
　　漫天繁星如情丝散落凡尘，她望着宋昭，一颗心渐渐陷溺于情爱泥潭，再难自拔。
　　人世间烟火繁华，她已与他同看过，也算无憾了。
　　自那日后，沈梨的身子骤然差了下去。大夫一日三遍前来切脉问诊，整个海棠居弥漫着汤药苦涩的气息。
　　一日十二时辰，她倒有一半都在昏睡。所有人都以为是鞭伤未愈，连宋昭也这般以为。唯有沈梨心知，这根本不是寻常病症，而是“红颜泪”毒发了。
　　期间宫里也曾来人，言明只要她依计将毒下入宋昭饮食，便可换取解药。可她想也未想便断然拒绝。
　　宋昭待她这样好，她不愿为苟活而负他心意，以他的性命换自己残生。
　　一时间，整个相府气氛低沉压抑。
　　唯有当事人沈梨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这半载时光她过得很快活，即便病入膏肓，她也坦然接受。毕竟续命的代价是宋昭的性命，她宁愿什么都不做。
　　若说唯一不好，便是那些难以下咽的苦药。
　　这日侍女端来汤药，她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漆黑药汁，眉头拧作一团。转过头想躲，可念及这是宋昭特意寻来的方子，还是蹙眉一口饮尽。
　　刚喝完，房门便被人推开。
　　冷风瞬间灌入，引得沈梨一阵急咳，手中药碗“啪”地摔碎在地。
　　她抬头，正对上宋昭直直望来的目光。
　　不待她问明来意，宋昭已开口道：“今日陛下传我入宫，出宫时沈长乐拦下我，说你是陛下派来的细作。”
　　沈梨脑中“嗡”的一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她慌忙低头，不敢再看他眼神。
　　宋昭瞧着她心慌意乱的模样，唇边浮起一抹了然的笑：“看来，长乐所言不虚。”
　　“不，宋昭，你听我解释！”她猛地掀被欲下榻，却因体虚无力跌倒，最终强撑床柱起身，虚弱道：“此事……我是有苦衷的……”
　　“那也不必再彼此隐瞒了。沈梨，既然宫里待你如此凉薄，不如……投效于我，如何？”
　　投效？
　　沈梨惊讶地睁大双眼。他一向是谦谦君子模样，此刻这般神情竟如此陌生。
　　片刻后，宋昭笑着看向她，眼中透出对权欲的灼灼渴望，展颜道：“阿梨，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她想，她明白了。可她不愿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