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空心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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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一只竹妖，江南烟雨柳绿岸边的竹林是他栖身之所，自他有意识，从未出林，年年复复，这片绿竹林是他唯一的意识。
他没有名字，也不记得名字，依附身边的竹幻化成妖，隔过苍翠的竹林依稀看着水静默的流动，看着季节苍老，青丝依然，年岁与他无更改，寂寞相陪。
竹生根，永世不离此地。
看尽桃花落，一梦三四年，一日，睁眼，他看见了他，倚在自己幻化的竹上，那个人脸色有些苍白，冠面朗俊，目敛华光，他仰着头看天，自己也不自觉的跟着他一样动作看天，然后缓缓滑落面颊的是水，没有雨落，他和他却满面潮湿。
不知道为什么心也潮湿了，然后那个人起身慢慢的走着，在竹林边缘，他蓦然回首，那双眼睛明丽地缭绕在山中，是在看着自己。
“我没有家了，你收留我吧。”带着笑的话和一脸泪水，那个人语气微扬，穿透了山间的雾气。
自己显形，鎏黑的眼眸看着他，温软的声音淡淡的回话。
“你....能看见我。”
“我是鬼，当然可以看见啊。”旭阳都比之不过的温暖人声说着，那个人一直的看着自己，那么认真，那么熟悉。
“你要留在这。”温柔而又疼痛的心不知道为何又一次潮湿了，闭着蓄满泪水的眼，让水痕蔓延成灾。
“我不知道要去哪，我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喜欢这个地方。”他曾经浑浑噩噩的走出身体，看着床上毫无知觉的自己身边一群人围着恸哭，很吵，很吵，于是无意识的飘荡，旦夕旦复，最后进了这片竹林，无根的心柔软了，因为看见了他。
于是，他留在了他的身边，一只鬼魂，一只竹妖，平静安逸的相伴而活。
他不再幻化竹形，伴着那个他，从此山中有一屋遮挡濛濛烟雨。
他总是安静的，听着那只鬼告诉自己竹林外自己不知的世界，那只鬼时常潜进人家偷东西，上好衣物，精致玩具，人间珍馐，献宝一样的给自己看，自己也就只能纵容的笑。
他们都没有名字，可是他喜欢叫自己白豆腐，因为他说，自己很干净，干净的如一块四方的白玉豆腐，常常调笑自己说，自己应该是豆腐妖，而不是竹妖。
他喜欢他叫自己，无论什么名字，总是听到他的声音就很高兴，可是，他的名字，自己没法说出口，因为无从知晓。
“白豆腐，我回来了。”一牙细月探出头的时候，他归家而来，自己迎接，却看见他身后跟着一女子，容颜娇美，柳眉婀娜，娉婷身姿摇曳，自己眉头微蹙，不知道被什么哽住心间，胸闷难受。
“白豆腐，你怎么了。”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波动，那只鬼魂紧张的问着。
没有回话，隔着他身体，看着那个女子。
他随着自己的视线也向后看去，正在难受的心却因为一句话平复了。
“你是谁！！！”
原来并不相识，他和她只是陌生人。
“我叫红豆，我迷路了，你们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女子细柔的声音传来，眼色赤诚，不带半丝欺骗，突然放下的心如以往那样的温润，对任何人都施以援手，轻声回答。
“你是要进城吧，这里是一片竹林，离城有三里远。”
“小女子恐深夜赶路会遇歹人，能不能借宿一宿。”那双眼睛跟那个鬼魂很像，黧黑却又带着星子一样的光亮。
“鬼才信，哪有一个女孩子家会请别人留宿她，那样我们还是坏人呢，你怎么不怕。”吊儿郎当的赖皮鬼样，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话，自己说道。
“姑娘请安心，他只是说笑的，若是夜行不便，你自当可以住在这。”抱有歉意的笑，应允了并不唐突的要求。
“谢谢这位公子了。”女子俯身作揖感谢道。
让女子进了屋，叫那个还在闹脾气的鬼魂回屋，三个人坐在桌前茗茶，对了，这茶，还是他偷回来的。
“咳....姑娘，怎么半夜赶路到此，有什么急事。”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破了微微沉重的气氛，也多亏了时常听他讲话，知道了些人情冷暖，好意的问了问。
“.....小女子有一兄长病死他乡，那边的衙门传话让亲人去领尸，悲痛至极，不想让兄长的尸身在义庄里无人照料的停放，便.....”说到痛处，不禁哽咽，以纱巾拭面。
“这是抱歉，我不知道。”知道是自己的不对，连忙出声安慰，却找不到话声，向来少言的自己本来就不适合应对这样的事。
“人死不能复生，你的兄长一定不希望你这样伤心，你还要为他主持身后事，还要坚强。”原本在一旁的人还是出言相慰，嘴硬心软，见不得别人哭。
“真是失礼了，让二位见笑了。”泪眼潆湿的人，讲诉自己的伤心，借以抒发心中郁结。
“我与兄长从小相依为命，待出阁后，也经常往来，本来不会这样的，可都怪他用情太深，相思成病，他喜欢那个那个茶庄的少主，我一直都知道，男子欢好，世人不容，可我并没有阻止，只要兄长能活的幸福安康，并没有什么大碍，可是茶庄少主的家人却不认同他们，禁锢了那个人，想要逃跑却每每都会被抓回来，他们在一起那么好，为什么要阻止他们.....”眼泪再次慢上女子的脸，可见伤痛多深。
世俗成见伤人太深，不过是相爱却被如此阻拦，令人唏嘘不已。
“逝者亡矣，越是想念越是徒增伤悲。”有些心情，守在心里，那些似水流年，五谷疯长，都比不上能有人相伴，被坐在一旁的他握住的手，虽然被他握得冰冷，却还是心安，而故事里的他们只有遗憾。
“到最后，那家少主还是被逼疯了，死了，下葬那天我的兄长发了疯的抢回了他，埋在了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阴阳相隔，是不是最痛。”声音凄切的话质问着自己，回答不了，是不是最痛，我们没有体会就无法知晓。
“能这么轰轰烈烈的爱过，你的兄长今生应该无悔了，我们所不平的，也许并不是他遗憾的。”他的话让那个女子停下了哭泣，凝望间浸满泪水的眼里，是他在笑的倒影，如此豁然，看不透才会伤心，如果不放开，怎么能知道原来如此壮烈的爱过一场。
“是啊，所以他终是去找那个人了，生不能同眠，死后，我会让他们在一起的，在一起。”也许这样的结局就已经完美了，岁月如流沙隔水，一双手和另一双手，终其一生后，难以分割。
“夜色这么晚了，打扰你们休息了。”寒暄一阵后，静谧山林中只剩一汪月明，还有一个梦，竹妖的梦里看见一个人，对他说。
“徐长卿，我爱你，至死不渝。”
隔天，早起的竹妖送走了那个女子，站在林外，突然喊出一句话。
“姑娘，你的兄长叫什么名字。”
“他叫景天，他爱人叫徐长卿。”笑得妖娆的女子对着他说完话后，就消失不见了。
回屋后，那只鬼因为自己不在身边四下寻找，看见自己后，赶紧抱住，生怕自己不见了。
“景天。”
“什么？”
“你以后就叫景天，我会叫景兄弟。”
“随便，只要是你起的，怎么样都好。”
空心竹，有魂居，魂生根，在竹心。魂之根，竹之心，不可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谁的相思成精，只为代他看一看弥留之际最想念的人，可是原来他会自己找到了，情若刻骨，碧落黄泉也阻挡不了，还是会回到最爱的人身边，一如你，景天。
景天，徐长卿，有些人，注定相遇，纠缠永世。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空心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