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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回 知人知面不知心 ...

  •   “……什么意思?”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外边风雨时不时叩响窗棂。明柃一脸困惑看着他,对方无所谓地说:“东西什么的估计早当掉了,我要的东西就那么多,已经带上了。”

      看他见怪不怪的样子,明柃微微皱起眉,已经开始为自己新交上的小伙伴担忧了:“镇长似乎对你一点也不好,他是好人吗?”

      阿晦边走向桌子,边道:“在我看来,他就是个偷窥狂,喜欢盯着他人的一举一动,很烦。”

      “他偷窥你?”明柃惊讶,连忙问他。

      “呵呵。”阿晦语气很随意,“严格来说是监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可能有坑。”

      明柃点点头道:“那你以前的东家呢,听张师兄说你有过……三个东家,对吧?”

      阿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坐在圆木椅上。明柃畏寒,整个人缩在床上,抱膝盖坐好,头发披散下来,整个人都很有精神,双眼亮晶晶。

      两人此时面对面着,屋内烛火微曳,发出嗞嗞跳响。

      阿晦沉默了一会,对上明柃天真单纯又好奇满满的目光,似是败下阵来,无奈叹了声息,身体微微向前倾,问他:“你要听吗?将陵镇的故事。”

      明柃迅速点头,生怕对方反悔,脸上满是高兴:“好啊好啊,我想了解你的过去。”
      他甚至往床边挪了挪,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阿晦听见这话,一愣,片刻安静后他噗嗤一声,不加以掩饰地笑了出来。

      窗外忽然雷声大作,明柃立即紧张起来,这要是被人听见,与新伙伴的彻夜长谈就完了。

      阿晦很快收起笑声,看着明柃紧张又茫然的表情,他很高兴地翘起一只腿叠上,眼睛抬向右上方,开始进入正题道:“我父母并非本地人,是十几年前跑到镇上的,两人长得很像,除了眼睛。”

      于是镇上的人私底下都猜是近亲私奔,才生出如此怪异的孩子,不然谁会闲着没事大老远跑到这里安家。

      想到这,阿晦的指尖在膝上轻弹一下,接着说:“我七岁那年,爹娘攒钱添置了处新房,本想着之后慢慢付清余款,结果过年时家里大火,怎么着的,我也不知。”

      那时,阿晦在外刚给人跑腿完,对方吝啬地丢出几个铜板给他,就见一个小孩跑得气喘,过来大喊:“阿晦,你家着了——”

      他听见这话,回头朝家的方向望去,火光照天,与残阳连成一体,等他跑回去,房屋已经在一片火海中被吞没,浓烟滚滚。

      “那火灭了后,房子成了一堆烂黑木头,还是烫的。”
      阿晦托着下巴想了想,说:“爹娘就从两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两具焦尸了,我挖出来时他们还紧抱在一起。”
      同时他听见他们的心在说,不要怕。

      明柃不由自主攥紧衣角,火刚灭,挖出来会烫手。他忧心地说:“七岁父母皆失,心情会很难过吧,生活上……”

      “我为什么要难过?”阿晦不解,反问道。

      明柃:“欸?”

      “他们说过年是喜事,讲的都是好事,既然爹娘在过年死的,难道不是好事一桩?”

      明柃听呆了眼,没听懂他的话语逻辑,只好接着问:“那你后来怎么过的?”

      阿晦回道:“那房子是个商人卖给爹娘的,还没付完钱就烧没,我可不就得赔?我能赔什么,也就当家仆了。”

      “那他会给你工钱吗?”

      “偿清债务就有工钱拿了,我负责打杂。那商人这边搞搞那边弄弄,倒还真赚发了,呵,贪心不足蛇吞象。”

      明柃懵懵地点头,还是捡起自己关心的问题:“他经常叫你做什么呀?”

      阿晦神色平淡:“他开了家赌坊,我就被拉去当打手,搬货送货是常事。”

      “赌……那种地方?”明柃手动捂上嘴,小声地说,“娘亲说过,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会让人走歪路,会变成鬼的!”

      “你娘说的是‘赌鬼’吧。”阿晦抱起双臂,“赌坊生意好,就说明有人去,你拦不住的。有人寻衅滋事,那商人就叫我去赶人,真的是,有时对方比我高一半啊。”

      那年阿晦才八岁不久,个头在同为打手的壮汉里十分明显,却是没什么人敢恼他。当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知道了,哦,原来是之前惹他的人得重病挂了。

      有次商人叫他去赌坊赶人,对方会点功夫在身,他去了。

      结果对方一对上他,内功突然周转失误,逆行走火入魔,三下就被阿晦揍趴了。
      也不清楚后来那人怎么样,应当是死了。

      明柃眼睛一亮:“好厉害,那么高的人都被你打倒了。”

      他摊手,满不在乎地说:“巧合罢了。就是没有意外,也有九成的把握赢。”

      “那剩下的一成呢?”

      “我懒得打。”

      “……你有点狂。”明柃见对方一副自信到没边的样子,有种说不上话的感觉,“那你怎么去的义庄?”

      阿晦不急不慢地说:“那商人不过一年便在镇上成了首富,可谓风光,无人敢与他计较,但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到他手下干活,他开始发财,一年后却是状况频出,祸端不断,最后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前后落差大,他承受不住,拿条白绫悬梁自缢了。
      “过了几日后,我才发现他死在家中,使给他收了尸。”

      商人将自己吊死在家中最高的栋梁下,宁愿死在他的黄粱一梦上,也不愿意面对现状,可笑得很呐。

      阿晦微笑,回忆当时的场景,轻声道:“他背对着正门,白绫系得不好,很长,而他的脚离我的头只有几寸距离。久了尸体会发臭,我只好拽着——”

      “不要说啦!那种细节……”明柃害怕地回了句,缩了缩身子,“会做噩梦的。”

      阿晦哈哈一声,“习惯了也还好,就是皮肤变得青白,眼珠子凸出——”

      他干脆打断了对方的话:“所以你把他葬了对吧?”

      “我没钱,有也不会给他葬,可没人为他送葬啊。我就只好把他装进棺材里,棺材是他几个小妾凑钱的,送上义庄,就认识了王家兄弟。”

      明柃疑惑:“张师兄说那个水鬼叫‘王大生’,是其中一个吗?”

      阿晦道:“嗯,一个赌鬼。”

      “给那个商人装棺材,会不会不适应?”明柃问他,一般人第一次送尸入棺都会紧张,更惶谈是自己讨厌的人。

      “不会啊。”阿晦话上轻松,“可能是我跟死人有缘吧,爹娘的尸骨也是我埋的。”

      “所以你就在义庄干活了?”

      王大生见我干活利落就雇了我,卖身契就到他那,这也导致我的工钱比其他人低一等。”

      明柃真情实意地可怜他道:“你真倒霉,在义庄会不会很累?”

      “前面忙得很,后面习惯了,反倒落得清闲,有时还能看话本解解闷。”

      所以才有那个“雕粉玉琢小团子”吗?
      明柃分了下神,抬头一看,阿晦正吃着花生好不自哉。他不禁问道:“哪来的花生?”

      阿晦上身一歪,露出桌角的一碟花生:“桌上就有的。”

      明柃先前没注意到,也想吃,又不想下床,只好放弃,往后问:“生活也不错,你的第三个东家好像也是……?”

      “是王大生的哥哥,王大贵,一个老童生,平日里住在义庄里,偶尔教人识字……”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明柃一眼,“就爱教你这般。”

      “什么意思?”不知为何,明柃心中不禁起一股恶寒,像个团子一样抖了下。

      外头的雨渐渐大起来,隔着窗听,声音朦胧。

      阿晦剥了颗花生丢进嘴里吃掉,笑着说:“我和王家兄弟相处不到三年,商人是庆霞十年一月末死的,王大生的话,是十一年八月初十的那天死。”

      “你记得真清楚。”

      他轻哈一声道:“那天我本来都要休息了,却被叫去找人,心情自然不爽。正逢那年夏涝,几天下来,一直在下雨。”

      “好像有点印象,下挺久来着。”明柃想了会,眨眨眼。

      “这王大生迷上了嫖啊赌啊,另说一句,他常去的赌坊就是那商人开的,后来商人死,赌坊换了主管。
      “而王大生没几局赢的,有小钱也拿去寻欢作乐了,没钱就偷家里的东西变卖或偷抢他娘存的钱,把他娘气的,躺床上没几天就死了。”

      明柃蹙眉,一脸气愤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过分了!”

      阿晦盯着他,不知怎地又笑了声,当明柃疑惑要问时,又接着往下说:“是呢,王家老母亲死后,兄弟俩就开始争遗产。王大生别的不说,肯定是要拿钱去享乐的,大哥不想给,怕他败光家底,两人就在那天大吵一架,吵不得了。”

      “他兄长说的对,如果他能改掉就好了,他们的爹呢?”明柃脸上表情忿忿。

      “他们爹早死了,娘也被气死了,家里没什么人——哦,他们还有个堂妹,后来嫁作人妇,没多久也死了。”阿晦语气平静地述说这件事。

      “唔,这一家好惨。”明柃心生怜悯,又有些好奇,“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

      “……”阿晦顿了一下,故作迟疑道,“你得保证你不害怕。”

      明柃抱着双腿,摇了摇上身:“可我就是怕那个啊。你先说,我或许可以克服呢。”

      他觉得这确实有点向鬼故事发展的节奏,但人总归好奇,还是软磨硬泡让阿晦开口了。

      这事也不难理解,不过是某日两人吵着。王大贵气不过推搡了几下,王大生就嚷声要分家,外面雨还下着,他猛一扭头扎进雨里,跑没影了。

      “王大贵那家伙心里恼悔,想找他回来,又怕危险,就让我看看去。”阿晦无奈没法,“我刚下工,头发只绑了下,就提两把伞去找人了。”话音刚落,他忽然拍了拍手。

      窗外有道雷正好闪过,白光将整个屋子照亮了一瞬,紧接着闷雷响起,声音轰隆,吓得明柃浑身一抖。

      “然后他不小心……淹水里了?”明柃紧张地问道,“你找到了他的尸体?”

      “你猜?”他微笑着。

      明柃不想配合他,皱起眉头:“不猜。你快告诉我,后面怎么了?”

      阿晦倒是不急,先道:“我们那有座竹板桥,你走过不?水没过桥底一半,水流急,雨势虽不大,但没断过。
      “我找到他时就聊了几句,并不愉快,他恼怒着向我挥拳,我就只好让他先冷静一下了。”

      比如把头摁进水里什么的,阿晦在心里补上这句话,倒没有真的说出来。

      “谁知那蠢货慌不择路,跑到竹桥上。没几步,桥被水冲塌,那人掉下去喊了几声救命,然后……淹死了。”
      话尾,他带起浅浅笑意。

      明柃听着不知不觉中松开抱膝的双手,虚掩着嘴巴:“原来是这样……你、你不救他吗,只是看着?”
      随后他又仔细想了想,好像也不对,万一两个人都掉下去就不好了,应该去找别人帮忙才对。

      阿晦却是把头一歪,认真答道:“王大贵只是让我看看啊。”

      闻言,明柃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外边的雨淅淅沥沥,雷声作响,沉闷而压抑,屋内烛光摇曳不停。阿晦一直盯着明柃,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在确定某件事。

      “你觉得有问题吗?”他问着,语调平得不像在问人。明柃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只等对方开口。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明柃终是按捺不住说:“那你回去,老先生不会打骂你吗?”

      “他敢?”阿晦神情慵懒,透着几分冷意,“他不会,甚至还要感谢我找到他弟弟的尸体呢。”

      “……”明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后面老先生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有点发慌,阿晦看出来了,安抚道:“别紧张,我记得很清楚,是在去年的中秋那日,镇长约王大贵谈些事,当时东南角有座旧楼塔,现在早拆了。
      “那人喝了酒,醉意上头,摇摇晃晃在楼上向外远眺,结果阑干断裂,他整个人惨叫着直摔下去,掉我眼前时还留点气……脸都摔稀烂了,我收殓尸体时可烦啦。”

      明柃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干巴巴地说:“哦、好惨,怎么就这样摔了,真可怕……”

      阿晦漫不经心地笑了,毫不在意地开口道:“因为是我叫他上楼的。”

      “为……”明柃惊住,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脑门,脸上显然愣了片刻,“为什么?”

      对方摊开双手,语气微微上扬着:“我还知道他站的地方年久失修,早烂根子里了,一碰就坏,所以我才让他站那里。他肯定会去靠阑干,也肯定会掉下来去死——怎么了?”

      他看着明柃在床上向后退了半步,再次不解地歪头:“有问题吗。”

      被阿晦这么一说,明柃直接在旁下了床,想与对方拉开一点距离,脸上不安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阿晦见他这副样子,觉得有趣得很,瞧了几眼,才回答:“他先前一直念着自己孤家寡人,中秋无圆可聚,我送他去地下。一家人团聚,他不得感谢我吗?”

      明柃听不进这话,心里害怕,脸上还要保持镇定。人站着,只是伸手扶住床沿,微抖了下,又鼓起勇气说:“他待你不好,你就要害他?”

      阿晦思考了一会这个问题,启唇开口:“王大贵平日里素爱看些孩童话本,明面上做着是教习的活,最爱教些不识大字的幼童,练什么佶屈聱牙……”

      明柃听得一头雾水,眉头不禁皱起,不敢问,怕又从他口中听到些不该听的话。

      他单手支着下巴,手肘随意搁在膝上,目光落在明柃光溜溜的脚上,笑意微浅,提醒道:“地上凉,记得穿鞋。”

      “……”明柃选择不说话。

      “哦,对了,大概有次那人教的一户人家带着自家小女儿和他吵上,我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反正不是好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为什么?”明柃下意识问出了口,完后又开始后悔,他默默穿上鞋子,回到原地。

      对方微微抬眸,放下手道:“那女孩也是他的一个学生,曾缠着我要吃的,不过已经死了,有天被毒蛇咬死的。至于王大贵,他某天晚上与人拉拉扯扯,被我撞见,那小孩才跑走了。”

      明柃听出古怪之处,忙问:“他要伤人?”

      “若只是发疯摔人还好,他已经玩死几个了,只不过没什么人知道。”

      明柃:“……”
      好像有什么在刚才突破了他的认知下限。

      他脸上跟吃了苦瓜似的,忍不住说:“你怎么知道,你和他一伙?”

      阿晦作答:“我只收尸,但我和他不是一伙的。”

      明柃想跑出门,但阿晦坐在桌前,距离相近,怕是一跑就被逮住,只能试图说些话转移对方注意力蒙混过去。
      “你害他,因为他是坏人?”

      对方撇开了目光:“嗯……可以这么解释。”

      说话时,明柃朝右边的窗子走去,佯装要看雨,实则是要绕过对方跑路。外面风声很大,呜呜呼呼,鬼哭狼嚎般乱叫,这让他的心更慌了。

      阿晦扭头盯着他:“外面雨大吗?”

      他转过身没有动,仰头看了一眼,随口应道:“有点大,应该下不久——可世上不只王大贵一个恶人,你莫非要除尽天下恶人不成?”

      对方笑着回答:“这倒不会,不过是世上恶人多,若善恶同等,我也犯不着。”

      明柃不明白,眼中满是疑惑:“世上好人多的话,你是不是也要杀好人?”

      “……应该会的。”他沉默了片刻才说。

      “那你还真是‘平等’啊。”明柃小声吐槽着。

      阿晦欣然回应道:“这大抵是我应有的美德吧。”

      明柃又蹙眉:“没夸你的意思……算了,你干嘛要帮那家伙掩下事实,这种命案应当及时报官才是。”

      阿晦静静看着他,随后说:“我的职责便是给人收尸,其他于我而言太麻烦,我去惹那些是非做什么。我不喜王大贵,亦不喜镇上所有人,他们的死与我何干?”

      “你——”明柃被气得一时间忘了害怕,直跺脚,拿出自认为很气人的话,“依你这性子,怕是没人愿意做你朋友!”

      阿晦闻言怔了下,瞧着他,顿时拉下脸,语气变得平淡:“确实没人与我做朋友。”

      明柃自知失言,与对方错开目光,火气瞬间消散了。他怯声地问:“……你这害人心思是第一次吗?”

      “不是一次了。”阿晦冷声对他说。

      那股害怕劲又涌上了心头,明柃发着怵,没敢回这句话。

      阿晦见他这般,挑眉道:“你这人倒是很有意思,为什么?我在镇上从未捅人刀子过,你大可放心,我没杀过好人。”

      听闻此话,明柃藏在背后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由得向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他:“你杀了很多人?”

      “没有,我总共就害过两三个人,不会滥杀无辜。”他眼神很是奇怪地说,“你无辜,却在怕我?”

      明柃强装镇定,心里仍恐慌着,扭回头,几乎同手同脚往门口挪去,身形显得僵硬。

      这时阿晦突然起身,伸手拿起桌上的烛台,脸上已然没了笑意,“你要出去?”
      他的声音格外地清晰,好似在关心明柃,“不要忘了烛台,黑灯瞎火的,小心摔了。”

      明柃停下脚步,回头,神色不适地看着他说:“爹娘不让我跟太危险的人玩,不安全。”

      烛台的火光照在阿晦的侧脸上,明明是温暖的烛火,却添了几分寒意。
      “你别害怕,我是人,和你一样。”他的声音很平静,反问道,“况且你又没要害我,我怎么会杀你?你不用担心的,不要怕我。”
      话语间,电闪雷鸣——

      雷光再次透过窗棂,给屋里镀上银白一层,白光闪过阿晦面无表情的脸庞,也闪过明柃变得苍白的脸。

      **

      庆霞十一年八月初十,将陵镇,黄昏。

      阴雨连绵,凉风侵袭。

      “怎么就跑了,不好办啊……”
      忧心忡忡的男人在屋头徘徊,身材虚胖,搓搓手,嘴里念叨,盯着屋檐处,小雨不停。

      “外面水是不是高了?阿晦——阿晦!”他高声喊住从里门路过的小少年,后者刚解开发辫,正打算去睡觉,被叫到时一脸不耐地偏头转过来。

      “你……”
      王大贵被他阴沉的眼神吓到,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有点紧张地说,“你去看看吧,大生他太冲动,还下着雨,没有伞。你给他送去。”

      阿晦盯了对方一小会,挂起微笑,仿佛方才的阴沉是错觉,他回答道:“好啊。”

      此时阿晦还未到十岁,身高四尺有余,只是随意绑了长发垂在右肩上,拿起两把乳白色油伞走到门口,撑起一把伞,抬眼,细细雨丝落在额前。

      雨势不大,风也不大,他找人倒挺轻松,没一会儿便在竹板桥旁看到了正在淋雨的王大生。

      阿晦撑伞走近,将另一把伞递过去,王大生愣了下,接过伞撑开,嘟囔着抱怨这鬼天气。而阿晦只是默默看着汹涌的河面,天上雨珠打在伞上,发出清脆声响。

      王大生抱怨着,开始咒骂家里人的不领情,见对方没有阻拦的意思,语气便愈发激烈。
      “我要把大哥小瑛他们都赶出家门!不就是赔点钱进去,都是家里的一份子,凭什么这么对我——”

      “那是因为你太蠢了,”阿晦淡淡开口,“蠢到令人发指,看不清后果……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王大生顿时瞪大双眼,“你——你又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阿晦敷衍地答道:“我算人。”

      面对这份敷衍,王大生气急败坏之下,伸拳就要打过去,却被阿晦侧身轻巧躲过,他扣住对方的油纸伞一抽,合拢,雨珠从伞面划落飞溅。

      王大生扑了个空,踉跄着往前栽去。站稳后,他又发疯地朝阿晦打过来,却被对方抬起脚横踢向膝弯,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整个人摔到岸边,扭曲的面孔几乎怼到水上。身上污泥混着雨水,实在狼狈不堪。

      水面有些浑浊,依稀映出身后阿晦深红衣角的倒影。天边乌云盖顶,风渐渐弱了下去,雨丝蒙蒙。

      倒地的王大生骂骂咧咧着挣扎要起来,后脑勺突然一沉,整个脑袋猛地被一只手按进水里,水中不断咕噜咕噜往上冒泡。

      河水冰凉得刺骨,一股灌进他的嘴里,鼻腔里,耳里,任他扑腾着四肢,却如同被块巨石压住,王大生怎么也脱不开头顶使劲的手,差点翻白眼。

      “清醒了吗?”
      阿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手下力道也松了松,让对方能有个喘气的时间。

      王大生刚抬起头,松了一口气,又被人按下去,呛了好几口水。他双手挥舞着,只是胡乱溅起片片水花 ,手指扒在岸边的淤泥里,被碎石划出几道血痕,又被浑水冲刷。

      这样反反复复几次,等到阿晦垂眸,见底下的人力气减弱,体力不支快不行的样子,才真正松开手,站起身,握着油纸伞后退两步。

      王大生瘫在岸边咳得直呕,淋雨失温带来的闷热非常不好受,挣扎起身后,他目光恐惧地看向阿晦。在惊慌失措下,他踉踉跄跄下意识逃向竹板桥,满脑子只想远离对方。

      桥下的湍流汹涌着拍打竹桩子,混着泥沙,水声激荡,被冲击的竹板桥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咔嚓脆响。桥心底下竹桩碎裂坍塌,王大生只觉脚下一空,刚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已经随着断裂的竹板跌落河水中。

      水流卷走了竹桥碎片,王大生拼尽全力抱住一根还未被完全冲塌的竹桩,手指用力过度,泛起青白,指甲缝渗出血迹又被水冲散。

      他被迫吞下几口脏水,抬头望向岸边上的人,呼救声被翻涌的水浪冲碎,被折腾多次的他早就没有多少力气放大声量了。

      雨好像又大了些。

      岸边,阿晦俯身伸出左手,捡起方才被丢到地上的另一把油纸伞,是王大生的。

      听见王大生的声音,他走到竹板桥断口处,半蹲下,漆黑的发丝顺势垂落。他左手撑着伞斜倚肩头,右手将另支伞伸下去,随即松手丢下,不偏不倚砸在王大生身旁,与对方擦肩而过,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王大生吓了一跳,桥底竹桩摇摇欲坠,他眼望着那把油纸伞被湍流带走,不留一丝痕迹,最终绝望了。

      他的手指渐渐从竹桩上滑落,整个人被河水彻底吞没 ,消失了踪迹。阿晦静静地凝视着河水,眼神十足淡漠,任冰凉的雨丝刮过脸颊。

      雨水打在伞面上滴答作响。不久,他起身,转头向街道走去。

      “伏变数,错因果,思来想去坐也坐不住……”他低声哼着曾经听过的一首曲子,背影渐行渐远,心情舒适地,慢慢消失在这一片雨天朦胧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回 知人知面不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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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目前因为各种事情大概率是周更,偶尔有加更。一般是早上五点更新,有时六点,需要改可以问。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