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的眼睛》饶西西

1、深夜下的眼睛

　　我轻轻地推开门，房里一片黑暗，唯独紫色的窗帘映着窗外微黄的夜灯。
　　她环抱着立体衣柜一动不动，柔顺的长发静静地贴着她的肩膀。
　　我走过去，她睁开眼睛。
　　如果可以，你想预知未来么？
　　她的眼睛禽满了透明的泪，闪闪发亮，像一个捧着玻璃球的魔女，神秘而遥不可及。
　　我檫干她的眼泪。

　　泪是很脆弱的玻璃，轻轻一碰，就碎了。

　　始终没回答这个问题。不敢去思考，也没有可以驾驭的语言。

　　她是一个永远让人无法理解的女孩。

　　夏天，我喜欢在晚修时逃课。来到校园后的草地上，躺着仰望天空，静静地等待。我知道再过一会就会有飞去西班牙的飞机经过。飞机轰轰的巨响吸引着我，我看着在黑暗的天空中闪烁的灯，解脱了一般。

　　这时，在草地另一边响起了某个女孩的尖叫声。

　　她肆无忌惮地冲着天空呐喊，眼睛闪闪发亮，异常兴奋。她是雅。

　　就是在两年前，夏天的夜，草地上的这片天空把我和雅连在一起。我们都有着对西班牙的狂热和憧憬。

　　我们都喜欢黑夜，喜欢猫的眼睛，喜欢黑玛瑙手珠链，喜欢小夜曲，喜欢海。讨厌热闹，排斥DJ，钟情于孤独，却害怕寂寞。

　　雅喜欢夜的安静。在黑暗中，她的眼睛总会格外的明亮，我知道，那是对夜的执着。她总是着迷于自己所想的，而其他一概不在乎。

　　她告诉我：只有夜让她有所适从。

　　我从来不明白她所说的“适从”的是哪个范畴。也不知道这个范畴属于哪里，但我知道，在那个范畴里，她变得有所在乎，她会在那里得到她所追求的快乐。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多半沉默，我们会在海边看日落，直到天色变暗，或者去野外写生、听音乐。我们会很长时间不说话，也有时候想说的太多，我们一起遗忘了时间的存在。我们在说着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一切，却仿佛和这一切没有关系。

　　她冷漠地看待白天里的这一切，却为夜里的一只萤火虫尖叫。她围着萤火虫跳舞，似乎永远不会疲惫。

　　飞往西班牙的飞机又一次在我们的头上飞过，雅像以往那样冲飞机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她眼中闪烁的憧憬让我觉得那是一个愿望或是祈祷。尽管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可是我一直相信她将心中的抑郁和愿望裸露于语言，她向这个世界大声的诉说情感，充满勇气，没有避讳。

　　一天晚上，雨下得很大，仿佛是作为对夏季最后的洗礼，我看着临近立秋的夜。
　　隐约的闪电照亮了窗外的天空，我看清了楼下的一切。
　　只见雅站在楼下的路灯旁边，一动不动地低着头。
　　我走近她时，她身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干的了。

　　雅，怎么不进来？

　　呵呵，因为天太黑了。不过我知道上天会让你看见我的。

　　雅……快跟我进去吧。

　　我很想哭，可是雨水让我模糊，我不知道我流泪了没。

　　如果我是天使，就可以飞了，可惜我不是，所以我只能留在凡间这里。

　　这是雅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晚，她父亲把她带回了家。

　　之后有一段时间她没来学校。我想去找她，却猛然发现没有她的地址。尽管我和她认识了两年，但我只知道她叫雅，喜欢夜，憧憬西班牙，其它一无所知。甚至她的全名我也不知道。我们曾经那样的相识，却如此陌生，她留给我的是如此的少，以至于我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场梦。

　　那些夜似乎只是我的想象，雅也仿佛只是我梦里的一个影子。

　　后来校里传着个谣言：一个女学生离家出走了，听说她是单亲的……

　　雅以前从来就不在乎学校里的这一切，学校里的这一切也就只为她留下一个谣言和几句闲语而已。
　　当我以为闭上眼睛就看不见一切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都在黑暗里呈现。并且愈加放肆。

　　这是雅对我说的话。她说得漫不经心，却永远把握了语言的重点。

　　想起这一切，我哭了。镜子里的自己哭得很丑很丑。

　　一天，我收到一张数码照片。
　　照片里一片漆黑，有两个很小的闪灯。

　　我知道这是飞往西班牙的飞机，是夜的航灯。

　　照片后面是雅稚幼的字体。

　　小螺：
　　还记得我看到这班航机总会喊叫的情景吗？那些你听不懂的语言是西班牙语，意思是“带我飞，远离这里。” 两年前，我的母亲在赶去机场乘搭这班飞机之前遇到车祸离开了我。
　　我希望能帮母亲实现她的愿望。代她去西班牙。我离开了这里，应该不会回来了。或许有一天我老了，连走路也要依靠拐杖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们一起再像以前那样仰望夜的航行。到那时候，我们两个老太婆一起睡在草地上仰望天空吧。萤火虫依然在飞，虽然我们再也跳不起舞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围着萤火虫唱歌。你要好好的生活。
　　雅

　　我泪流满面，拿着信跑到楼下。只见奶奶又在对着父亲的照片发呆。

　　照片里的那个男人英俊的脸，忧郁的眼神，紧抿着的唇——我的父亲，三年前和我的母亲离婚，两年前死于车祸。

　　雅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父亲也是在两年前，赶往机场乘搭去西班牙的航机前遇到了车祸，死者除了我的父亲外还有一女人，父亲管我叫她——妈妈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