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怨》曲陌颜

1、第 1 章

　　written by曲陌颜
　　BGM：The tower-Vienna Teng

　　[001]

　　这里没有多少人进来，可是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出去。坐落在城郊，自然人烟稀少，只有偶尔几辆开往外地的车辆经过。他们从来不愿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连看都不愿意看到。或许是这里铁门上的金边大字会反射刺眼的太阳光，明晃晃的让人很不好受。所以他们便不想多停留，只是望了一眼就匆匆离开。

　　在这里的我们都知道，那一眼的意思。那是鄙视，那是恐惧。“S市精神病治疗中心”这几个字，就像是一根根细针扎进他们的眼球，从心底生出一种恐惧，一种鄙弃。好像是多看几眼便会沾染上晦气。

　　是啊连正常的医院都不愿意多靠近，何况是精神病院。

　　偶尔会有几个胆子大点的年轻人过来，大大方方地将跑车停在门口，旁若无人地聊天。似乎是想让人都听到似的，特地用很大的分贝说着精神病都是如何如何的低等，不然就是大笑，说着这些疯子傻子真是晦气。还走到门口，颇为玩弄地叫住正在带一个老人散步的护士：

　　哎，美女。非要照顾一傻子做什么？

　　对于长期工作在这里的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虽然这里是精神病患者的疗养康复中心。精神病患者之所以叫做精神病患者，是因为精神状态，心理出了问题，并不是普通的药物、物理方法能够治愈。所以才将普通的医院和精神病院划分，专门辟出一个幽静，没有太多嘈杂的地方供精神病患者疗养。

　　说得官方一点是疗养，提供药物和心理上的治疗。但是只要是明白人就知道，这里相当于收容所。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一旦患上了这个病就等同于是判了无期徒刑。他们没有减刑的机会，永远不可能改过自新。家人或者是朋友把他们送到这里时，他们都是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哭闹。因为在来之前，人人都是这样和他们说：

　　不要担心，你只是去治病。病好了就会来接你的，我们也会常去看你。

　　可是实际上，他们就把这些人像是丢垃圾一样把他们丢在这里。走出了这个大门，就不想再回来了，任凭留在这里的人如何思念他们，如何期盼他们的到来。

　　[002]

　　她也是精神病患者，是被她的丈夫送过来的。当时情景也忘了个大概，只记得她丈夫是开宝马的，轻轻地扶着她下车后，只走到门口前，礼节性地对医生说：麻烦你了。说完便转过头，对她温柔地叮嘱了几句才走的。
　　“不要看他那么温柔对待那个女人，说不定心里正在窃喜”。这是当时和我站在一起的一位年长的护士说的话。还用手指向他示意我看他的眼睛，我顺着方向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感觉他的表情很复杂。

　　自从来到了这里，她每天都坐在自己的床上，不愿意出来和其他人一起活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墙上的那一小方铁窗。不过她会和我聊天，当我给她送水果的时候，她就会将目光从铁窗那移开，安静地看着我。接过我手上的碗，一口口慢慢吃着，边吃边自己说着：

　　知道么，我和我丈夫结婚一年了。他很爱护我，总是给我最好的。我觉得好幸福，他说我是他最完美的新娘。还有啊，他一直照顾我。我知道自己生病了，他还把我送到最好的地方治疗……

　　以上的内容基本都是每天她所要说的。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刚被送来的那一天，每天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从前的事，自以为每天都是新鲜的。可殊不知当她停滞不前时，时光已经匆匆流走了2年。

　　可是有时候她又很清醒，清醒得让我觉得她并不是个精神病患者。当她说这些事的时候，目光黯淡，眼睛好像盯着我我但又像是游离到其他地方一样找不到聚焦的点。仿佛能感受到她心底的绝一样望，她并不开心，即使嘴上是用最开心的语调说着最甜蜜的事。

　　每每听到这些，脑海里就出现她所说的场景，越是甜蜜即越是悲凉。好像浸在福尔马林的标本，真实、清晰可见却是虚无的、望尘莫及。

　　生病之前她的丈夫对待她像是对待掌心的宝物一般，可是当他知道她患上这个不可能药好的病时，态度便立即冷淡了。才照顾了几天，结婚时还信誓旦旦地说无论生老病死都会陪伴自己的妻子的那个男人，他的耐心就消失殆尽。得了病的她就像是退化成了一个婴儿——天天哭，性格阴晴不定，还有随地大小便。这样突如其来的事情搅乱了他的生活，就像是洗牌了一样，全部乱套。

　　毕竟人只关心光鲜亮丽的外表，如果内在开始腐烂，像搁置很久的苹果一样。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丑陋。腐烂的气息渐渐蔓延开，表面的颜色开始变化了，轻轻触碰就会塌陷一小方。

　　再怎么神经大条的人都能感觉到一些变化，何况是精神病人，心理比常人还要复杂敏感。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丈夫的态度有所变化，当她知道他打算丢弃她时，她是不是睁着眼睛，惶恐不安地说：不要……不要把我送到那里……不要……

　　于是他决定丢弃她。开着车来到了离家很远的这里，这个并不出名的精神病院，这个有些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来不会关心甚至都不知道的地方。轻轻松松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弃在这个垃圾场，再也回不来，一劳永逸。因为医好她的病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这个小概率事件发生，她也没办法回来了。世俗的眼光不允许这样的人再次出现在正常人的生活，她有这样的“前科”，无论她怎么证明自己已经被治疗好了她还是无法融入其他人的生活，谁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犯罪”。

　　只能一辈子禁闭在这个垃圾场，被束缚于这个有着所谓白色谎言包装的监狱，不可能改过自新，只能默默忍受着煎熬。

　　永远永远。

　　[003]

　　今天是她到这里的第4个年头。可是她还是依旧用着欢快的语调说着“我丈夫和我结婚一年了，昨天他把我送到这里……”这些话听着我可以倒背如流，即便是觉得她可怜但我也受不了如此的唠叨。于是我试着让她下床出去走走，这样说不定注意力转移了便不会再继续唠叨。奇怪地是她今天没有抗拒，在我的搀扶下走出了光线阴暗的大楼。

　　远方是晦暗的天空，山头露出血红色的夕阳。我回过头看到大楼外的一边，仍旧是鸽灰色的天空，死气沉沉，被大楼楼顶上的避雷针搅得眩晕。

　　“呐，我丈夫他什么时候才会来？4年了啊……”

　　“……”我惊讶地看着她，不曾料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奇迹。可是我该如何告诉她这些事情，这些不堪入目的现实。

　　我只能思索一会儿，自信地和她保证说道：

　　“我相信，他会来的。”

　　话音刚落，却又听到她又开始兀自说着：

　　“我丈夫对我很好，结婚才一年，他总是把我当成他的宝……”

　　大抵只是海市蜃楼罢。殊途同归，一切回到原点。刚才的那像是回光返照的一幕被洗掉了，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或许是因为她一心一意地望着天边的夕阳，我看到她眼中仿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个得到小红花一样的孩子一般，清澈如水。

　　忽然有人叫我过去，我只好将她交给另一位护士，赶忙走到门口。视野里出现一辆轿车，是我不知道的牌子，不过看起来就是一辆好车，黑色的车身通体发亮。
　　车门打开，一个魁梧的男子走下车，手臂还搂着应该是他妻子的女人。他站在铁门前看到了我们，对她耳语了几句，然后将她送了过来。扶着那个女人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他是用力将那个女人推了过来。

　　“麻烦你们了。”还是那样的礼貌。我抬头看着他，眼神复杂，那是有一点担心，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过不了几天就没有担心了。”我突然说了这句话，旁边新来的护士错愕地看着我。

　　“不要看他那么温柔对待那个女人，说不定心里正在窃喜。”这个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我看着远方，暮色四合，仅有的一点阳光也在刚才消失了。

　　不是似曾相识，是如出一辙。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