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others》千秋。

1、代替篇

　　一
　　无论如何，我也忘不掉他的那双眸子。
　　黑色的瞳孔很亮很亮，黑珍珠一样的华美，漂亮得我为他沉醉。
　　但是他闭了眼睛，在寒冷的雪天闭了眼睛。然后我对他说了再见。
　　于是我在黑夜中习惯了听《Brothers》这首歌。
　　歌声轻柔，歌声连绵不绝，歌声刺痛我的心。
　　二
　　那个袋子说不上沉重，我却吃力得背了它很长时间，直到来到球场。那翠绿的网球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都是这个网球俱乐部的会员。他们挥动着自己笨拙的手臂在炫耀自己的球技。
　　在我的眼里，那些人有多么恶心我是知道的。恶心恶心，只有肥厚的脂肪需要他们卸下。在他们的骨子里流淌的并不是热爱这项运动的血液，纯粹的娱乐娱乐。从他们身边跟着长串的下人就知道了。
　　我不屑的吐了一口气，向着属于我的“球场”走去。坐落在整个俱乐部的角落，一块发黑的墙壁。是的，我只能使用这样的地方，因为我的身份没他们高贵，虽然我们同样是这个俱乐部的会员。
　　网球落地的声音是最美的，啪哒啪哒。我想起小时候的他也是这样甩球，让球在地上跳跃，啪哒啪哒。球会在他嫩小的掌心滚动，然后他高兴的叫，叫着嗓子嘶哑然后找我要水喝。他会露出开心的笑颜，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那纯黑的眼瞳就在我的心坎上闪啊闪啊，光泽迷人。
　　忽然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为什么我总是忘不掉以前的事情呢？还是我逃不掉？逃脱不掉同样幼小的我做出的一切。

　　三
　　杰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在收拾球拍准备回家了。他在这块所谓肮脏的地方找到了我。他是这个俱乐部的负责人。
　　他说你知道马上会有一场网球比赛了吧？
　　我点点头。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那是场规模盛大的比赛啊！赢了可以得到多少关注的目光又有多少飞来的财富啊！
　　你想参加吗？他又问。
　　参加？我疑惑地看他。以我这种身份能参加吗？我是个热爱网球的穷孩子，没有高贵的身价，没有成堆的金币，也没有跟在我身后的下人。
　　杰诡异的笑了。这么长时间来我第一次见他那样的笑，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我无法预测。

　　我遇见杰可以说是我的幸运。在我寻找容身之处的时候，在那家破旧的百姓茶馆碰见了他。
　　他在对面坐下就问我是不是想打网球。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啊。孩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害怕面前这位已经成年的人，害怕他长长的银色的头发，害怕他深邃的眼眸，害怕他纤细的手指。他很惊恐的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在陌生人微笑着对自己说不用害怕后，孩子才放心的对他说：我想要打网球！
　　杰带我来到这个网球俱乐部，说这里是我的家，但我只能住在这里的一个角落。我知道我知道的啊，所以我满足的笑了。

　　四
　　杰送了我一盘CD，很美丽的封面。黑色而沉重的夜色，女人站在电话厅边。她是想跟谁打电话吧？那个她一直惦念的人。
　　GARNET CROW，是你喜欢的乐队吧？杰温和的笑，温和的说。
　　是的。我收下CD。杰这次又准确的猜中了我的喜好，即使我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我喜欢GARNET CROW的歌。
　　这就跟以前是一样的啊。
　　杰问我是否想在俱乐部后面的那块空地上种樱树，他说你喜欢樱花对吧？
　　杰问我是否想去最近开业的一家茶店去喝茉莉花茶，他说你喜欢这种茶对吧？
　　面对他每次的提问我只有点头。好像他命中注定要成为我生活中的必需品一样。好像我离不开他。

　　怎么不打开CD看看呢？杰的这句话来的那么突然，让我吃惊的松了松手。脆弱的塑料包装掉在地上是那么响亮。一寸一寸的碎片在我的眼前晃荡。
　　我哑然了，我看见CD封面上的女人跳出来了，跳到我的面前。她站在电话厅边，手中捧着神圣的电话筒。对对，那话筒是神圣的，不管是对我还是那个女人都是的。她想把心里最想说的话告诉她最思念的人。然后我看见了躺在女人身边的那张参赛证，网球比赛的参赛证，寂静的仿佛它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属于天堂。我发现有浓稠的液体从身体内奔涌而出，它们热烈它们汹涌，它们不肯放过我干净的衣杉，它们说一定要弄脏它。
　　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呢？随你们的便好了，我现在只能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拿起电话，拨打号码。我不知道是什么号码，但我仍然不停的按键。我不知道这个电话会打到那里，应该打到他在的地方吧。我如此思念又如此恐惧的那个人。告诉他，我将实现我对他承诺的一切。
　　模糊中的杰显得高大的许多，他在笑，我看见了。他抱住我说太好了太好了。是的，太好了，这是我等了这么多年的期盼啊！
　　杰说要改变我的形象，作为参赛选手要穿的高档一些。我说不用不用，我这个样子只适合穿穷孩子穿的衣服。他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现在你在我眼中是最光辉的花朵。你会盛开，盛开，开得最灿烂最骄人。我会为你祝福。
　　依靠在他宽大的肩膀，我激动的点着头。我要像杰说的那样，一定是那样。

　　杰带我到了这个城市最豪华的商店，我从来没有踏进过这样的店子，所以我好奇得东张西望，跟不上杰的脚步。他兴奋得为我挑衣，我看见绚丽的衣裳从他的手掌划过。然后那些衣服到了我的身上。我很幸福，可以这么说，享受到了从来没有的幸福。
　　我扯着衣服的边角，站到了硕大的镜子前。那镜子是那么得明亮，以至于我无法掩藏我那双黑色的眸子。我在一瞬之间看到了它们。亮丽的，闪烁着少年的青春，还有将要面对的荣耀。在那一瞬之后，我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双眼睛。也就是在那一瞬之后我尖叫着逃离了那家店子，逃离了杰的身边。

　　五
　　我又在黑夜听《Brothers》了。听那个海绵样的声音洞穿我的灵魂。我感觉到我的心里是那么空。空，空白的颜色，很可怕的颜色。
　　我的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和几件家具。没有镜子，没有镜子。我害怕看见自己，就像害怕看见他。我可爱的弟弟，和我有着一样双眸的人。我亲切的叫他小宇，他是我最爱的小宇。他会叫我哥哥，很甜很甜的声音。他会抱我，温柔的抱我，然后跟我讲述着他的梦想。
　　哥哥，我以后要成为世界著名的网球运动员，好不好？
　　好好，小宇的理想很伟大。

　　小宇，我的好弟弟，哥哥要走了。哥哥要跟你说再见了。再见再见再见，不要难过。

　　杰来到我的宿舍找我。我看见他悲哀的眸子。现在在他的眼中，我只有干扁的脸庞和深凹的眼眶。我脆弱的身体已经消瘦，像是一株濒临死亡的植物。叶子耷拉着，没有气息。还有那花朵，可能再也开不出漂亮的花了。
　　杰问我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摇头，我说你不明白不明白，我的痛楚。我的良心鞭打着我行成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那伤疤现在流血了，我感到那里剧烈的疼痛。我说我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杰张开了那双有力的肩膀，再次偎依在他的胸膛里，我无法呼吸。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很好闻很亲切，有父亲的味道。最后一次闻到这味道是在那场大火之前，父亲答应我和小宇要带我们去游乐场，坐摩天轮。我们是那么高兴啊，我们看见母亲也笑得多么和谐啊。但是那场大火毁灭了我们的愿望，只是个小小的愿望。
　　和父亲还有母亲一起去游乐场坐摩天轮。
　　然后我看见冲天的火光，像一条吐着芯子的蛇，钻进我们的房子。我看见父母艰难的步子，父亲让我带着小宇快逃。我被吓到了，比第一次见到杰还要怕。我怕得全身上下打着哆唆，小宇在我怀里哭，他说哥哥我不要呆在这里不要，我要走！哦，我的弟弟，我的小宇，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你太小了，你太小了所以你要活下去。我要让你活下去……

　　我挣脱杰温暖的臂弯，我告诉他我是个罪人，我叫他不要对我那么好，因为我不值得。杰很惊奇的看着我。杰啊，杰啊，我爱的杰啊，你并不知道吧？
　　我曾经对我最爱最爱的弟弟做过怎样的事情。

　　六
　　小宇又在叫我哥哥了，他捧着刚摘的野花给我看。我微笑着告诉他野花很好看，然后他对我笑了，一如往常的甘甜。他问我爸爸妈妈到哪里去了呢？我说他们去旅行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他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我说我不知道呀，也许他们累了就会回来了吧。小宇只是天真的笑，他说我要跟哥哥一起生活了，对吗对吗？我好高兴哦！
　　小宇，跟我一起生活，并不是一件好事。

　　《Brothers》的歌声唱了又止，止了又唱。我哼着里面的曲子，我在回忆里面的歌词。

　　小宇第一次被我打时他是恐惧的。他睁着惨白的眼睛，他躲进墙角。那时我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可以这样形容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打他，我只知道我很烦很烦，我喝了很多酒，我有些不清醒。大量的酒精充斥在我的身体里。我还小，我的身体还承受不住那么多的酒精，所以我被酒精控制了。我红着脸对小宇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是你不小心点燃了床单吧？然后房子就着火了，然后然后爸爸妈妈为了救你闯进了快要瘫塌的房间，然后然后他们死了……我哭了，我记得我哭了，我感觉嘴里咸咸的，是我的眼泪。小宇也哭了。模糊中他还在喊我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对不起……
　　等到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小宇捧着热腾腾的毛巾站在我的床边。我接过毛巾时看见他的脸上到处是青色的印记。他咧开嘴对我笑，他的牙齿很白亮也很整齐，只是掉了一两颗。他问我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倒下了，我躺在床上侧着身。我不想让小宇看见我悔恨的眼泪。

　　我关掉了CD播放机，挥散去《Brothers》柔软的声音，我说我要自己唱那首歌。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小宇得了重重的感冒。他开始咳嗽，他脸部总是红通通的。接近他时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热气。他咳啊咳啊，他对着墙壁咳，他不让我看见。但是我知道，他边咳会边吐血丝。也许小宇得了不治之病吧？我这样想着，想着想着就想离开他，我深爱的小宇。我想活下去啊，我不想被他的病传染到。
　　终于我也咳嗽了。我恐惧极了，我喊着不要啊不要啊，我不能得病我要活着，我不要像小宇一样。我让小宇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好消失掉！小宇很听话，他不靠近我他离我很远，但是他不肯消失。
　　不行！不让他消失我会死的。我会死得很惨，痛不欲生，一边吐血一边哀求上帝。但最终我还是要死。
　　我要活下去！这就是我当时唯一的信念。为了这个信念，我甚至忘记了小宇那双好看的黑色眼睛，他温柔的叫我哥哥，他对我说要成为世界著名的网球运动员。
　　我忘记了他是我的弟弟，我最爱的小宇。
　　我终于下了决心。
　　那是个雪天，雪花很轻柔，外面是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适合告别的环境。我将小宇带到河边的石摊上，找个角落让他坐下。
　　哥哥你要去哪？小宇扯住我的袖子，我望见他黑色的眸子没有闪亮，却十分暗淡，没有了神采。离别的时候我想对他好一点。
　　我蹲下身子，微笑的告诉他哥哥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哥哥好吗？
　　他点点头，要快点回来哦！小宇颤抖的紫色嘴唇吐出了这句话。雪花飘进了他的颈窝，他咳嗽着擦着鼻涕，两只小手冻得通红。他的眼中仍然相信他的哥哥会回来接他。
　　小宇，哥哥要走了。你不要难过哦！没关系的，哥哥会活下去。哥哥会代替你活下去，你说好吗？哥哥会成为世界著名的网球选手，哥哥帮你实现愿望，好吗？
　　好了好了，要走了要走了，这一天总要来的。再见了再见了，我的弟弟。

　　[原谅我吧，我的弟弟
　　我在你面前有罪
　　大地埋葬的生命
　　不可能复活
　　谁知道生存的规律
　　愿他帮我找到答案
　　我知犯下了弥天大错
　　却找不到弥补良药……]

　　七
　　杰问我还要不要参加网球大赛，我说要，一定要参加！我跟小宇约定好了的！我一面整理着包里的东西一面回答他。当我再抬起头时对上的却是他有些担心的眼神。
　　杰知道了我的事，他知道我犯的罪过，但他还是如同以前那样关心我，爱护我。我不禁有些感动。他问准备好了吗？要去赛场了。我点点头，提起包向门外走去。突然他的移动电话响了起来。
　　是他的上司，我可以感觉得到。杰说话时有些郑重。放下电话他首先对我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呐，老板要我先去会场，所以等下你能自己搭车去吗？他这样对我说。
　　没事，我摆摆手，向楼下走去。毕竟杰不是我的私人的。
　　小影！杰忽然喊住我，其实一直以来关注你的正是我的老板啊。我睁了睁眼睛，不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也许他很看重你吧，杰笑了笑，快我一步冲下楼梯。你不要让他失望啊！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即将演变成他对说的真真正正的最后一句话。

　　我缓慢下了楼，穿过这条马路在对面搭上车就可以到达比赛现场了。此时的我有些兴奋，我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现场热烈的观众和绿得鲜艳的球场。我迫不及待得想听到观众的掌声，那掌声是为我一个人的。我想要在天堂里的小宇也听到。那掌声会漫过天际，漫过岁月的沧桑，漫过小宇稚嫩的小手，漫过他甜美的声线，让他听到。
　　我望见前方的交通灯已经转绿，我欢快得奔向远方。
　　小宇我的好弟弟，我要实现你的愿望！我已经看见了前方的光明。可惜的是那道光明被迎面驶来的黑色轿车挡住了，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但我急迫的要看见。我努力向前移动着身子，才发觉身体在剧烈的疼痛。我动不了因为我快要散架。有一种潮湿的东西从我的口中喷涌而出，我看见它们是鲜红色的，带着我身体内的热度在向外面喷涌。我的手指有些发白了，是真的。我的呼吸有些跟不上节奏。
　　然后我听见网球拍在路面呼啸而过，刺耳的尖叫。它飞到了马路的对面。快些要快些，我要站起来站起来，捡起球拍，前往赛场。
　　轿车没有走，它仍然挡在我的面前，我的面前一片黑暗。听不见了，赛场上人群的欢呼声，连脑海中杰焦急的等待面孔也模糊了。而且他并不知道他说的那朵开得最灿烂的花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凋零。
　　紧接着那个人从车上走下来了。我抬头看见了他黑色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我。他狡黠的笑了。他对我说哥，你疼吗？当初你抛弃我的时候我可是比这疼上百倍千倍啊！
　　我开始自嘲的哼笑。小宇，我吃力的吐出这个名字。我看见他的衣服上写着那个网球俱乐部的名字。小宇小宇小宇，我想多喊几声他的名字，但是我实在太累了我想睡了，对不起，小宇……
　　这么多年来，哥哥一直代替你活着。那么以后的日子，你可以代替哥哥活着吗？哥哥还不想死啊……小宇，可以吗？

　　[请回到我的身边吧 在我出生之前
　　向着你生活过的大地
　　请回到这臂弯 为了再次相逢
　　无论怎样 奇迹都会出现
　　请回到我身边 追寻温柔的梦的源头
　　请你回来吧 因为我们彼此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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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创作时间■2004/5/30 午：16：20
■作者言■很早期的作品了,那个时候是听着和写下来的.阿..随便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