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祁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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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的曼哈顿，感恩节的钟声由远及近，短路的弧形巨幕碎裂大半，在落日中挣扎着闪动，时不时掠过微弱的电流信号，很快又消散在冷雾里。
祁青隐约记得，在本地人口中，那地方有个名字，叫时代广场。
他用手电筒挑开抹着黑红色干涸血迹的旧窗帘，没有打开电源，仅凭肉眼，透过空气中的层层冷雾，从23楼向下看。
钟声余韵悠长，原本聚集在楼下无所事事的丧尸们听到这巨大的声音，纷纷转向同样的方向，除了个别耳背的或者被咬掉耳朵的，无一不被吸引，朝着源头走去。
忽略他们身上的破布烂衫与凝固的黑血，祁青硬是从中看出了一种朝圣的诡异美感。
钟声响了五下，太阳却已半挂在天际，余晖半死不活地照映着腐肉堆积的世界。
祁青蹲下身，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把小姑娘枯草一般的卷发拢到耳后，别在耳侧的粉色小蝴蝶发卡上，摸摸她尚且称得上干净的小脸蛋儿。
祁霜把嘴里的棒棒糖棍拿出来，放进口袋里，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歪了歪脑袋：“小于哥哥怎么还不来？”
祁青望着她黑色的眼睛，唇角扬起来，左颊上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别急，小于哥哥去给你找棒棒糖，很快就回来。”
他伸出两个拳头放在身前，晃了晃。
祁霜左右打量着他的手，伸出白嫩的手指，戳戳这个，碰碰那个，犹豫了一会儿，才指了指祁青的左手：“在这个里！”
“对啦！”
祁青打开左拳，一颗黄色的星星糖躺在他伤口横布的掌心。他将糖果喂给妹妹，又去捏她的脸。
但他的手指在触碰到皮肤的前一秒，忽然顿住，指尖在空气中极不明显地颤了颤。
下一刻，他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恍若无事般，点了一下小姑娘含着糖而鼓起的脸。
转身的瞬间，他顺势站起，将右手中的糖纸藏进衣服口袋，修长的五指滑过后腰，摸出一把M17手枪。
他右手持枪，左手虎口向内托住枪身，视线与前准星平行，做出高准备的姿势。
就在几秒前，一个轻微的声响传进他的耳朵——“叮”的一声，清脆，但拖了尾音，很像玻璃在大理石砖地上划过。
那不祥的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身后的祁霜用舌尖将糖果抵到一侧腮帮，似有所觉：“怎么了，哥哥？”
“跟在我身后。”祁青没有回头，小步绕过身侧的柜子，向大门的方向靠近。
几小时前，祁青和妹妹祁霜、以及发小于阅一起进入这栋大厦，企图在废弃半年的楼里找些尚能果腹的东西。
他们在23楼找到了这家半残的超市。尽管窗玻璃不知多久以前就被人砸得粉碎，货架上的食物也只剩了寥寥几包过期的零嘴和一些用不到的日用品，但在末世，只要能找到一口吃食都算走了大运。
超市是典型的两层，以大厦发电机为能耗的电动扶梯仍自顾自匀速转动着，将沾满碎肉与皮毛的台阶传送到24层。
于阅同祁青暂时分别，独自上楼寻找食物，以防在楼上遇到丧尸后他们全员遇难。
祁青扫了一眼腕表——一刻钟了，于阅确实去的有点久。
冷风透过碎裂的玻璃窗，呼啸着卷进室内，细碎的白色雪花扫过兄妹的侧脸，呼吸之中，白雾森森。
祁青不着痕迹地将围巾拉高，盖住鼻尖，企图阻止雾气上移遮挡视线，中长卷发落在脑后，随步伐轻轻晃动。
他走得很慢，也很小心，步幅不大且极稳，马丁靴落地时没有出一丝声响。
祁霜跟在他身后，认真实践祁青教导过的方法，并不抬头，只盯着哥哥的脚步，每一步的落点都踩在他上一步的脚印里。
上天保佑，这一层没有突然来袭的丧尸，兄妹两人很快来到电动扶梯旁边。
微弱的电流嗡嗡声与细小而无规则的冷风交织在一起，谱成了这个感恩节特有的背景音，萧瑟中带着无尽的惊悚。
祁青仍保持举枪的姿势，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24层，却看不清楼上的动向，只能确保视野范围内最近的两个货架没有异动。
他不着痕迹地咬了一下后槽牙，瘦削锋利的下颌角轻轻向外突出，青蓝色的静脉绕着他的侧颈一路攀升至耳后。
他在想，要不要带祁霜一起上楼。
但他没有继续犹豫的时间了，现实替他做出了选择——楼上，下行电梯的首端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路姿势一瘸一拐，面部表情平直麻木。
是一只丧尸。
丧尸笨拙的身体撞上电梯扶手，打了个趔趄，却也因为受力改变了行走方向——他一脚踩在第一阶电梯上，僵直的膝盖无法迈出第二步，随着电梯缓慢地向楼下移动。
扭曲的空气从前方吹来，穿过耳侧的鬓发，一秒之内，祁青做了决定。
他收起枪，左脚后撤半步，半蹲下身，冲身后的祁霜招了招手。
像这一周来的数十次配合一样，祁霜立刻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双手压住祁青的蝴蝶骨，双腿分开，猛地一跳，柔软小巧的身子立刻跃到祁青背上。
祁青借着惯性，单手托住她的大腿向上发力，祁霜松开搭在后背的手，两只胳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
三秒后，祁青又一次站起身，背上多了个不过四十斤重的小姑娘。
丧尸从高处向下，越来越近，与他们距离不过五六个台阶。
祁青瞳孔紧缩，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在心底很轻地松了一口气。
不是于阅。
对方应该是超市的某位工作人员，穿着补货员工统一的绿色围裙，仅剩的头发在耳朵上方画了大半个圆弧，一双无机质的深棕色眼睛毫无焦点地直视前方，嘴巴无意识地张合，流出紫红色的血液。
男性，中年人，一米八左右，生前疏于运动，大腹便便，攻击力较低。
祁青转瞬间做出判断。
他小心地弯腰，目光依然聚焦在丧尸身上，右手却熟练地从腿侧的刀鞘中抽出匕首。刀尖在冷空气中挽了个花，反射出的光芒将阳光冻成冰晶。
背上的祁霜收回搭在祁青肩膀上的左手，乖巧地捂住口鼻，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的后颈。
仅剩两个台阶，丧尸只要伸长胳膊就能抓到祁青的侧脸。
但祁青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直立的状态，任凭脚尖前几厘米处，一个又一个台阶机械地向上轮转。
下行的电梯走到了尽头，丧尸与祁青左臂之间仅仅隔了两个扶手的距离。
一刹那，它好像终于闻到了人类特有的香气，僵硬的脖子向祁青的方向转了一个角度，颈椎发出“咔吧”一声轻响。
这声音极小，被冷空气席卷着飞入祁青的耳道，放大成如同闹铃一般刺耳的警报。
长期以来形成的肌肉记忆在刹那间做出本能反应，右脚当即跨出一大步，直接踩到三级台阶之上，同时腰部借力，半侧身后仰，将祁霜护在最安全的右后方。
他的直觉是正确的，下一刻，丧尸猛地伸出手，向他离开的位置抓过来，手掌上还带着不知道是哪个受害者的鲜血，指甲里沾满碎肉，指尖堪堪扫过祁青半空中的左侧裤脚。
一抓不成，他伸出另一只手又刺过来，却只碰到了一团冷雾。
冻结的阳光被打得稀碎，补货员丧尸歪了歪脑袋，似乎在用所剩无几的脑细胞疑惑自己狩猎失败的原因。
但人类的气息愈发遥远，很快便消失了，于是他喉间发出几声低哑的呼噜，仍然保持着歪着头、伸着手的姿势，迈着僵硬的步子，向23层里走去。
危机暂时解除，祁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绷直的嘴角稍有放松。
背后的祁霜感受到哥哥后颈倒竖的汗毛又一次帖服在皮肤上，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停止屏息，吸入一口混合着血腥与腐臭的空气。
电梯上行，祁青的视野逐渐开阔，心脏却跳得更快。
不同于楼下的空旷，这一层有许多游荡的丧尸，仅仅是祁青目前能看到的，就多达六只，或许有更多藏在货架后或某个角落里。
白炽灯在头顶闪烁，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喷溅的血迹，新旧交杂，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将货架上的纸巾砸得落了满地。
祁青深吸一口气，反手摸了一下祁霜的头顶，后者立刻重新趴好，连呼吸声都放到最低，祁青只能感受到她呼吸间在后颈吐出的热气。
因为那一点热源的存在，他升起的紧张情绪消退大半。
电梯很快升到24层，祁青灵活地避开顶端可能发出声响的铁板，直接跨到瓷砖地上，马丁靴的后跟旋转，他在转身之际，将匕首换到左手，右手再一次掏出了枪。
绕过两个货架，祁青心里凉了半截——这里的丧尸数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多，不过走了四五步，他已经险些同两个丧尸迎面撞上。
尽管五感退化，视力近乎于无，但丧尸仍然能够通过声音与气味判断人类的位置。
祁青明白，如果真的打起来，整个楼层里的几十只丧尸都会循声而动，他和祁霜完全不是它们的对手，当务之急，是抓紧找到于阅，最好的情况是三人都毫发无伤，在不惊动任何一个活死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但于阅独身一人在这群活死人里纠缠这么久，真的还活着么？
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滚动了两下，祁青抿紧了嘴唇，在货架对面的丧尸看过来之前，立刻猫腰后撤半步，避开对方的嗅觉范围，向超市更深处前进。
心里的时钟一秒一秒地跳着，此刻不偏不倚指到五点零五分——于阅已经在这一层待了二十分钟了，祁青忍不住思考，是什么拖延了他这么长时间？
丧病降临已有一周之久，于阅不会不明白他们的习性，如果在登上24层后见到这么多丧尸，他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深入内部。
祁青难以自控地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他听到一声细碎的吞咽声时，被放到了最大。
祁青立刻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通过声音的大小，判断出那大概是肉类食品冷冻区的位置，然而超市为了促销而竖起的人形立牌挡住了他的视线。
立牌上，当红女性琳达·布兰切特正摆出她招牌的高冷表情，白色的裙摆溅上了红色的血，血液尚未凝固，顺着立牌边缘流淌下来，在她脚下汇聚成一滩。
一道血痕从立牌下向后延申，没入盛放牛排的冷柜之后。血迹并不规则，在两侧飞出一些血点，以及一些碎裂的玻璃，似乎有人拼命挣扎却反抗无果，最终被拖了过去。
祁青双瞳倏然颤动，刺鼻的血腥气坐实了他的预感。他用力闭了闭眼睛，额头却青筋暴起，骤然加深的呼吸暴露了他起伏的情绪。
一步、两步。
祁青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向冷柜走去。
冰柜挣扎着没有断电，但是摆放在外的熟食已经腐烂，隐约可见滋生的虫体在其中蠕动，蚊蝇围绕其上，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那不断的吞咽声被放大，短暂的停息后，是皮肉撕裂的声响，令人不忍想象柜台后的惨烈景象。
纵然大脑预警，告诉他立刻逃离才是正确的做法，但祁青依然维持着原有的步伐向前走——直到停在柜台边，看到了冷柜对面骇人的场面——两只丧尸正围着一个被吃了大半的人，不断从尸体上撕咬残余的肉，狼吞虎咽地塞着仅剩的食物。
在两只丧尸的争夺下，尸体呈现出极为扭曲的状态——腹腔被撕裂了，内脏流了一地，脊柱呈现出180°扭曲的状态，令他保持着上半身平躺而下半身趴在地上的非人动作；两条腿已经被啃干净了，仅剩几根断裂的神经挂在大腿骨上。
一只丧尸正抱着尸体的脸疯狂进食，企图将颧骨上的肉沫剔净，将那张脸弄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但祁青依然从对方脚上的马丁靴认出了尸体的身份——另一双一模一样的正被自己踩在脚下。
是于阅。
祁青握着枪的手不自主地用力，十指指尖发白，枪口不可控地小幅度颤抖。然而就算直视着好友阖不上的眼睛，他也咬紧了牙关，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仿佛一张紧绷的弓，一把上膛的枪，只要一个最轻微的拨弄，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他闭上眼睛，将肺中的空气尽数挤出，手中的枪口缓缓下落，指向地面。
几秒后，再次睁开眼时，祁青已经换上了一贯不动声色的表情。
就在这时，背后一直没有出声的祁霜却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极小声的“哥哥回头”。
尾音带着哭腔，发着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祁青下意识地飞速转身，目光瞬间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
一只矮他半头的丧尸直接来了个贴脸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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