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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南山隐(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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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岫教云儿练剑,并没有强制云儿先练扎马那样的下盘功夫。他总有些私心,觉得自己能够很好的护着她。何况云儿原本常年追掠敌人行踪,最擅长的还是轻灵飘逸的身法,若要再学些扎实的功夫在身上,就不免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
云儿素来只求结果,不问原因,原本就不是讲求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之人,眼下看见温岫直接教给她一招制敌的招式,自然是心花怒放,学得倒也十分认真。
不过半个月,云儿跟着温岫的步伐,也能用出云剑挽出朵朵剑花,渐渐能与温岫对招拆招。
到了中秋月明夜,温岫云儿各着白衣,任由常平祭过月神,便牵手走出茅舍。
茅舍旁一片竹林,经营多年,有枝叶相扶的姿态。此时一轮清月耀明堂,一阵秋风滑过,惹了漫山遍野的树叶婆娑,更助恬静阔朗的意境。
云儿侧耳倾听,笑着对温岫说:“你听,一阵一阵的风,吹的满山好像有人在说话!”
“风过也,松涛成海;月明矣,枝叶相扶。”,温岫浅浅回话,看着云儿越来越多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由衷的觉得幸福,因此山川动容、草木含情。
云儿挣开温岫的手,月下纵情飞掠,留下白衣翩跹:“温岫,你来呀!你带我去竹子顶上摘月亮!”
温岫好笑,便纵身掠去:“好!待我剪一段月光,挂在你窗前!”
两人在竹下起舞、又仗了竹枝在月下拆招,衣袂飘举间似轻云遮月、似鹤影滑翔、又如柳絮逐风。
随后追赶而来的常平、阿忠看了不敢上前打扰,只躲在角落说些悄悄话。
“二公子这样宠着云姑娘呢!阿忠叔,你说二公子是不是真会娶了云姑娘做夫人?”
阿忠一身短葛衣,五短的身材,吐纳有致,却是暗藏身手。他平着脸,话语中却极温和的:“常平究竟也说傻话了!眼下公子和云姑娘不是很好么,神仙似的。”
常平轻笑两声,嗔怪自己:“是呢,常平跟着公子在山间也有十年了,却还是个大俗人,公子那些不理世事的心思,常平自问尚不得一两分呢。我看着云姑娘真不是寻常人,这样的容貌姿色,偏偏那脾气对了公子的。他们两人在一处,连公子也生动了许多。所以常平总在想,两人如此般配,若能正了名头,该是多美满的事。”
“唉!”,阿忠轻轻一声叹:“这位云姑娘……真正是江湖草莽,她那脾气,细数了没有一样是好的。好好一个姑娘家,说话粗声粗气的,一言不合,‘老子’前、‘老子’后的。也不爱把自己收拾干净,见了好东西眼睛就放光,还把翰墨那小子气哭了好几回……老阿忠看,折在她手里的人命只怕不下十条!就这样的姑娘,且说不到她的来历高贵不高贵,老爷夫人就自然不允的,还说什么正了名头。”
常平听完也叹气,有些发愁道:“是呢,单就门第,云姑娘绝不能正了名头的。只是我跟在她身边伺候久了,也渐渐摸出些她的脾性来。人是粗糙些,却从来不装模作样。从一来,就那副样子,到今天公子那样宠爱她,她还是那个样子,规矩粗糙,却并没有趾高气扬。常平看她为人处世,心里是极清楚明白的。”
阿忠沉默了许久,随后才接到:“公子十一岁出远门,老阿忠就一路陪着,早些年,公子身边实在孤清了些。那时候老阿忠就在纳闷,膏粱丛里的金枝玉叶怎么就忍得住这些日子。今日想起来,只怕是时候不对,遇着的人也不对,才独自一人。云姑娘千百样不好,但她来了,这山间茅舍就不一样了,如常平你说的,连公子也生动了。好不好,阿忠是不知道的,公子那样明白的人,他觉得好,便是好了吧?旁的事,也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太过问的。”
常平虚心应是,心里说,二公子那脾气,别说下人,就是正经老宅里的长辈,过问了,也未必有用。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不知道,当他们以为自己料想到未来会有什么困难时,未来的困难却远远出于他们的意料。所以明天的明天,永远是未曾打开的糖果,只有吃下去了,你才知道是蓝莓味,还是榴莲味……
温岫两人在竹子顶端吞风吸露,足足当了一回神仙,才借着竹子的轻摆荡了下来。
云儿的袖子太宽大,不免挂着了竹子,撕裂了衣裳。她举着袖子撇嘴,埋怨温岫:“你看,袖子又坏了,没事穿那么宽的衣裳做什么?就这布料,能再做一件衣裳。”
温岫看了两眼,不以为意,拉着她往回走:“夜了,回去早些歇着,明日我教你下围棋。”
云儿翻白眼,扯着温岫直接说:“温岫,我喜欢穿窄窄的,精神利索的武士袍!”
“早前你对常平说不喜欢穿衣裙,常平揣测着,便一大一小的男子宽袍给你我准备。”,温岫微微不悦:“你不爱女子那样穿裙子、挽发髻,我知道你的脾气,又看见你穿着与我一样的衣袍,也算姿态潇洒,便没有说什么。可你究竟不是男子,若穿着武士短袍,旁人还不以为我有断袖之癖么?成什么样子?”
“何况,女为悦己者容,云儿就算说不上对岫情有独钟,至少并不厌恶。你什么时候也正经穿一回姑娘穿的裙子,梳上发髻,佩着步摇,像个女子一样走到我面前,让我看看你上了妆的样子?”
云儿咬着唇,眸中波光潋滟,半响不说话,随后说:“温岫,你生气么?”
温岫笑笑,有些哀怨的:“不生气,只是难受。雅盈待你好,她拉着你穿她做的曲裾,你不仅乖乖穿了,还抹了胭脂,多美丽的样子。我么……自认对你不比雅盈差……可惜你……哎!”
云儿微微垂了头,有些丧气,又有些委屈:“姐姐好脾气,我不喜欢也不敢骂她……在你这儿,才能想干嘛就干嘛……”
温岫又一叹,那哀怨不觉又加了两分:“你倒是自在了,我么,只好委屈一些将就你……”
话音刚落,云儿一咬牙,郁闷说道:“算拉!好像我真的欺负了你!我以后再不嫌弃这个,偶尔也穿一穿那劳什子裙子,好了么?你这样说话,我耳朵都发颤!”
温岫心中一乐,不动声色的握紧了云儿的手:“好,我不迫你,你哪日想着高兴了再穿,好么?”
云儿又撇撇嘴,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二日,云儿举着那套镶回字纹衣襟的黑色衣裳,吞吞吐吐的对正要给她穿衣的常平说:“姐姐,今日,我不想穿这个……”,话未说完,脸又红了起来,只拿着眼睛偷偷觑着一旁的温岫。
温岫心中一喜,满心的笑意满的差点泼了出来,只因想到她的脾气,只能狠狠压着,借口玳瑁簪子不合用,转了出去。
常平不明所以,看着温岫以这么奇怪的理由出去了,低喃道:“这玳瑁簪不是用了好几年了,何时变得不就手了?”。
云儿撇撇嘴,又垮了嘴角:臭温岫!百变的花样!她鼓了鼓勇气,对常平说:“他才不是那什么簪子不好用!姐姐……我……有裙子在这儿么?我答应了偶尔也要穿裙子,像个姑娘的打扮!”
一溜儿说完的话,像是完成作业似的,跑得飞快。常平没有再次问主人意思的规矩,足足想了好久才明白云儿的意思,禁不住笑了出来。
云儿看见常平笑了,又丧气又尴尬的:“娘们的衣裳我也穿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常平又是一愕,终于明白云儿不是粗鲁,实在是不习惯,因此连忙轻声安抚:“这有什么呢!照奴婢看,云姑娘穿了和公子一样的衣裳,也真是好看得紧!若要正经穿了姑娘的裙装,就了不得了。姑娘等一等,奴婢去找两套来,您试一试,看着好看,又穿着自在了,咱们就穿着,可好?”
常平没有笑话她的意思,话里话外甚至觉得她穿了男子的宽袍也不错,因此云儿减了尴尬。随后常平选了两套裙子出来,一套是茜草染的茜红纱细折裙,那颜色真如天边云霞一般的美丽;另一套雅致一些,折枝梅花的衣襟,月白的右衽长袍,虽然是女装,也十分干净利落。
云儿觉得那月白袍子很干净,心里想穿着也会很自在,但是手里捏着茜红纱裙,又觉得满手柔软,满眼惊艳,因此犹豫了半日,都没有下了决心。
常平看了便建议到:“云姑娘,奴婢方才在箱柜里收拾衣裳,一眼就看上这茜草红的裙子。这颜色染得真叫得意,奴婢看了真觉得心都开了,您肤色这样白皙,若穿上它不知道怎样好看呢。那月白的虽然做的雅致,但您不妨试试纱裙?若往后天气冷了,再不好穿纱裙了。”
云儿听了,便有些期待的说:“那……姐姐,我就穿这个。”
茜草染出美人妆,纱衣叠做云霞绮。衣裙簌簌,一层又一层的云霞堆叠,妆成天边云霞般的美人。
云儿才换了衣裳,常平默默。
“鸟恨渡别枝,鱼羞潜水底。何以笙箫默,茜纱砌云霞。”,温岫手里拿着檀木盒子,目不转瞬的看着云儿,话却对常平说:“常平也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么?可见我再吟咏些句子也枉然!”
常平款款行礼:“奴婢词拙,真形容不出那样子来!”
云儿摸了摸身上的衣裙,扬起头来笑问温岫:“我穿这个,好看么?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颜色。”
温岫笑开,应道:“是,我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颜色。”
常平听出了温岫那一语双关,只笑着又行礼:“公子,奴婢这就退下了。”
温岫看也没看常平,只挥了挥手:“常平一贯的好,公子有赏。”,说着扶着云儿的肩,细细看了起来。
云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扯他:“你干嘛一直看!早知如此,我就不穿这玩意。”
温岫吻了吻云儿的额角:“我都听见了,你不也喜欢这衣裳的颜色。你喜欢就穿着,何必扭捏。”,说着又扶着云儿卧了下来,在镜前端详:“常平伺候人是最贴心的,偏偏还有些审美的功夫!看她选的这衣裳还有你的发髻,就知道她功夫深。只是颜色既然鲜亮,也需得有些发饰,才越发显出你的容貌来。你看看,这小玩意你喜欢么?”
温岫说着掀开了手里的盒子,里面色泽莹润的珍珠穿成了流苏,正是一柄珍珠步摇。
云儿惊叹,执起步摇,用手捋着那珍珠流苏,玩了一会,又有些着急的攀着温岫:“是插在头上的?你快些带给我看看呀!”
温岫低笑,将珍珠步摇插在云儿发间,那一身的茜红在珠光的映衬下,就有了神韵。云儿说不出,摸着脸叹道:“真好看!”,说着又想去摸那珍珠流苏。
温岫拉着云儿的手,看着镜中的云儿,浅笑着问:“什么好看?珍珠无主亦无神,茜纱有色空遗恨。云儿,是什么好看?”
云儿笑开,轻轻说道:“你今天说的,我好像听懂了,你说我好看是么?”
温岫一笑:“我说的么?我何时说?不是你自己夸的自己么?”
云儿笑哼:“你就知道要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