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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夜卧谈 ...


  •   她睡得极轻,轻到若非他用了全部的耳力,他就会忽略厢房内睡着一人,想必这也是她长年累月追掠踪迹练就的本事吧。

      温岫放轻了脚步,轻轻卧在风信子的榻边。他没有掌灯,他不想。他总记得在山间的夜里,她有种孱弱的滋味,那是需要他宽容保护的滋味,他总觉得那时候的她才是最真实的。他甚至有种感觉,觉得一旦落在光亮下,她就变得刁钻,刁钻到叫人爱恨皆非,刁钻到人人觊觎——他排斥那种感觉。
      等到他的目力渐渐适应了厢房里的黑暗,他目光所到之处,便是风信子的一切。
      隐藏在浓浓黑暗中的脸蛋,消退了风霜,只有微弱的一抹存在。棉被下身躯似蜷成了一团,她似乎喜欢这样睡觉……莫非棉被太薄?

      温岫没有多想,起身在榻尾摸来了那极厚极暖的紫裘,轻轻覆在风信子身上。再回头时,他不期然看见一双眸子,闪着光亮,不是在笑、没有戏谑,不是惊讶、没有悲喜。她只是看,目不转睛的看着。
      温岫微微笑开,低低说道:“物尽其用,你不像是拘泥死物的人。”
      风信子没有说话,仍旧定定的看着温岫。
      那是一双干净到甚至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睛……“真水无香”,温岫就在那一刹那忽然想到了这一句话。不自觉地,温岫伸手拂向她的脸,低低叹道:“小东西……”

      即便他衣衫单薄,他的手依旧温暖!风信子被窝里掏出双手,攀着温岫的手,枕在脸颊边,眸中终于现出笑意:“你的手这么暖,天生的么?”
      “人体血气旺盛,肾元充足,自然肢体温暖。”
      “切!”风信子闻言,眸中现出不屑:“是个男人就夸自己肾好,德行!”

      温岫一愕,有点儿哭笑不得:“你又说到哪儿去了?”
      “真的呢,阿信阅人无数,见过的男人无不夸自己的肾好,偏偏娘们听了都娇羞模样。你说他们房门一关,不就干事么,干了就干了,关肾好什么事?”
      “……”,温岫有点儿明白,风信子所谓的阅人无数似乎不是寻常说的那个阅法:“阿信,他们……房门一关……却是怎么干的事?”
      “……”风信子瞪大眼睛,好似温岫是天外来客:“就是干事呗!房门一关,旁的还用说么!到这儿就吹灯拉帘,什么也不用说了!男风是男人和男人,普通的有男人和女人,这你也不懂么?”

      温岫忍不住,眉头抬得老高,只是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他似乎有些明白,风信子把什么话都学会了,也似乎都看懂了,但偏偏在房门内行云布雨时,她却打了瞌睡。

      “对了,什么叫‘采莲之戏’?”
      温岫皱眉,这等高门秘事她怎么问起:“你怎么还知道什么‘采莲之戏’?”
      “今日孙癫子说的,还说你是个中高手。听他的意思,这个‘采莲之戏’还能采阴补阳么?我听过一些老江湖提过,说采阴补阳是一种秘术,会这秘术的人长生不老……”
      话到这里风信子突然住了嘴,因为她感觉到温岫好像不高兴了,怒火似乎顺着他的手指传到了她的脸上。

      温岫没有说话,心中隐隐酝酿着火气,他有些说不出口,他似乎并不在意孙彦说他是采莲高手,他甚至不是在意孙彦用懵懂少女采阴补阳,他只是……孙彦觊觎风信子竟然是为这肮脏龌龊猥琐的念头么?不自觉,他语气冰冷:“世间就是有采阴补阳,也没有长生不老。所谓‘采莲之戏’,不过就是一些男女之事,与你说的‘房门一关,旁的不用说’并无差别。”
      风信子想了一会,眼眸兀得浮出怒色,低叫道:“姥姥的,孙癫子想干老子!还想那么个好听的名头!别叫他落在我手里,不然不伺候到他哭爹喊娘、后悔投胎做人,我便改名叫‘子信风’!”

      ……
      温岫语塞,这才真正领教了,原来风信子这一嘴的世俗粗话,全是听来学来跟来的,倒也难为她把世情学了个十足十。只是如此乖张刁钻之余,到底不过一个未经人事的二七少女。他微微摇头:“改名‘子信风’?不过两日,你便改了两回名字了。话别说太满,孙仲林敢打你的主意,你有什么凭借说个‘不’字?你知不知江左多少风流韵事出自此人?你知不知他家世雄厚,不亚于我温氏一族?阿信,你老实告诉我,明月楼主段明月让你做什么买卖?不然哪日孙仲林把你掳走,只怕后悔投胎的,不是他,而是你。”

      一番话下来,风信子明亮的眼睛瞬间转成了讥诮,良久,她平平问道:“他真有本事掳走我,你是不是会当做没看见?”
      “……”

      “哼!”,风信子见温岫没说话,眸子一暗复又灼灼:“等他真有那本事再说。温高门,说了半天,你想套阿信的话!孙癫子想采莲,你呢?你与他半斤八两。你还不是把阿信挂在鱼钩上,生死由我去?!哼!指望谁也不如指望自己,阿信是命贱,可再贱的命也是拿在自己手里妥当!我做不做得成我的买卖,你保不保得住你的彭城,咱们看各自本事。”
      温岫一顿,刚刚才赞她世情学了个十足十,下一刻到底是他又忽略了!深吸一口气,温岫把隐隐浮起的怅惘、不甘与担心按下去,轻轻道:“罢了,便随你的愿。你也早些睡吧。”

      他轻轻站起来,又看见暗夜中风信子的眼睛灼灼光亮,堪比星辰。他拳头暗自一握复又张开,而后转身。阿信……温岫把阿信的眼睛留在身后,那一刻,二十年来头一回的迷惘和犹豫突如其来的横亘在他心中。山河飘摇、家族重负,岂容儿戏;他布的局、撒的网,怎能轻易说撤就撤。可是阿信……虽然她豪言壮语,毫不露怯,强大到如同飞蛾扑火,但朗拓那一句“外强中干”还是时时击打着他的心。
      风信子目光随着温岫的脚步追到门边,然后才收回来。她有些自嘲,这世道,还真没有无缘无故的人情。买卖,是世间唯一的道理。没有多想,她擦了擦温岫摸过的脸,仿佛想把停留在上面的一缕温暖擦掉,然后翻个身,呼呼大睡。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风信子老大的不痛快,好像夜里睡觉不老实,她把下裳弄脏了。
      可她又有些发呆,不知道怎么办。天寒地冻的要打水洗衣裳,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重要的是她并没有多余的衣裳可以替换。
      抱着温高门的紫裘,心里的烦躁又一次涌了上来,让她简直想把自己扯烂了拉倒。

      就在这时,风信子最不想看见的人连门也没有敲的就进来了。
      孙彦领着人捧了早饭进来,看见风信子还抱着紫裘窝在榻上,不禁笑道:“这么舍不得?倒不像你了。”
      风信子头痛,却不得不努力转动着脑袋:“当然舍不得,值不少钱呢。阿信若有命回荒坞,就这件紫裘的品相,少做一年半载的买卖也是能够的。”
      孙彦指挥侍从放下早饭,又打发了他们,才说:“紫裘什么人都能穿的?就怕你还没出南梁的地界,就被人安个谋逆罪抓了起来了!”

      谋逆罪?孙癫子未免也太小瞧荒坞人的胆量!风信子翻翻白眼,没理孙彦这一茬,转念一想,小诡计转上心来:“喂!孙癫子,阿信好歹也是个什么劳什子校尉啦!怎么连一件替换的衣裳都没有?这么寒碜,小心我撂挑子不干了!”
      孙彦尖眉一抬,便卧到榻边:“阿信,长卿把你带走这两日,是做什么?”
      风信子眉头直跳:“好似我听说你是监军啊!怎么监军还能管着温高门?啧啧!稀奇!”

      孙彦一笑,突然一把擒住风信子的手,竟然就搭起脉来,半响后低低笑开:“阿信长大了!要衣裳,嗯?”
      风信子被说中心事,不由恼羞成怒,一把扯过自己的手:“干你什么鸟事!”
      孙彦又是一笑,眼角眉梢的魅惑越发刺眼:“自然干事,不然旁人不笑话我娈童么。”
      风信子皱了眉,盯着孙彦,又想起昨夜温岫说过的“采莲之戏”,心中不自主的浮起厌恶和羞怒,她忽然一把扯过被子躺下,又用紫裘蒙住头,闷着声音:“我要睡觉,你快滚!”

      孙彦看得风信子这样的反应,不由轻笑一身,隔着被子拍了拍她,转身出来。
      不一会,躲在被子里的风信子又听闻房门“呀”的一声开了,脚步轻轻走到榻边,似乎放下什么东西,复又离开了。她掀开紫裘,抬头一看,榻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两套深衣。
      翻翻白眼,风信子嘀咕着正要爬起来,又有一名侍从敲她的门:“风校尉,刺史大人着小人给您送两套衣裳。”
      风信子闻言大呼一口气,颓然瘫倒在榻上,话说,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里去了,她自己连提都不想提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还人人都心照不宣的给她送衣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夜卧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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