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永无乡（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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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特·斯科特没能复活，她的数据在此前已被彻底删除了，饶星明惋惜之余，更为恋人的复活感到开心。
米迦勒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大口喘气，满脸的不可置信：“小星星~你也和我一起下地狱了吗？”
为什么是下地狱啊？饶星明抱住了米迦勒，试图用温度让爱人感受活着的感觉。
局势逐渐变好，AI管理绝对的公平，这种管理模式虽然死板、饱受诟病却十分稳固，能保障每名用户的基本权利，因此，情势稳定后，在市民大厅经历了数轮公投，害怕回到弱肉强食的时代大多数人，仍然选择维持现状。
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大量用户数据被毁灭，现在“永无乡”内仅剩下十万名活跃用户，算力资源和储蓄空间不再紧张，每个用户在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享受着近乎绝对的自由和权力。
AI有了余力修复重启前残缺的数据，并且优先修复亲属尚在世的用户，饶星明也去许愿了。
但当他看到心愿被实现时，却后退数步，倒吸了一口凉气--母亲的确从沉睡中醒来，下床行走的姿势却十分怪异，蜷曲着四肢着地，像是一只人形蜘蛛。
饶星明急忙请求与AI管家通讯：“安，我妈妈真的醒了吗？”
屏幕那头的白色猫头鹰（AI管家的形象支持用户自定义设置，形象是饶星明自己挑选的）摇了摇头：“抱歉，出了些岔子，拟人程序还需要进一步调试。”
“谁给了你权力这样做！我是希望我妈妈能醒过来，不是让你把我妈妈当玩具！”饶星明火冒三丈。
“但她无法再醒过来了，抱歉，我以为你会开心。”即使承受着怒火，白色猫头鹰的语气依然礼貌。
冷静克制，也毫无人性。
安在饶星明的埋头痛哭中，慢条斯理地解释了缘由。意识上传的初期，由于技术不成熟，像饶星明母亲的情况，无法判断植物人是否上传成功，但是现在可以确定失败了。
收到饶星明的许愿后，安本想利用残存的数据生成一个能模仿饶星明母亲行动的AI安慰他，毕竟也有很多用户看到逝去的亲人回来，十分开心。
听着安的解释，饶星明的脑海里充满了一个念头：他终究还是把妈妈丢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不需要！”饶星明怒吼着开启了空间跳跃回家，他现在非常需要恋人的安慰，信差AI送来了另一个噩耗--米迦勒跳进了“世界的裂缝”。
系统重启后，复活的爱人性格大变，他不再爽朗地大笑，也不再骑马，只是抱着双膝发呆，像一株枯萎的植物。
饶星明想鼓励米迦勒振作起来，消瘦的男人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你又不知道死过一次的感觉，皮肤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刺的灼烧感，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燃烧的恐惧感，甚至让我回忆起了意识上传时，切开头皮扫描数据、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殆尽的疼痛。”
官方口径，为了避免痛苦回忆引发精神问题，不仅不会对外公布意识上传的过程，甚至删除了用户相关回忆。
“说到底，我们真的还活着吗？或者只是自以为还活着的幽灵，飘荡在过去的幻象？”
“也许我早已死在了公元2010年封闭的基督教小镇，而你饶星明，只是一个从未体验过爱情的可怜虫临死产生前的幻觉！”
“但我的爱是真的。”饶星明想这么告诉他，可总是安慰一个处在崩溃边缘的人，实在是太累太疲惫了。害怕被嘲笑，这一次，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即使处在同一个空间下，两人的心却渐行渐远，米迦勒不再与他说话，突然有一天，他变得热忱于结交一些奇奇怪怪的朋友，饶星明有些担忧，但又觉得比整天躺在床上好，没有干涉。
即使他们不再是恋人，饶星明也希望米迦勒能好好地活下去。
读到官方通报后，饶星明才知道米迦勒在那段时间发现了什么：在赛博世界，死亡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使本体出了意外，还有存在其他服务器上的五个副本。但“世界的裂缝”吊诡之处在于，它处在多个服务器中间，可以阻挡人类用户体内的特殊代码，在本体毁灭前，传输到其他副本。
没了这行代码，其他的副本，和AI生成模仿人类行动的程序，也没什么两样。
在安修复BUG“世界的裂缝”之前，更多的人类联名开启了公投，世界重启后，第一个有实际执行内容的方案被通过：人类需要一个体面的终结。
AI如愿为人类修建了“往生池”，跳入这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用户本体和副本都将被销毁，赛博人将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有人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迎接人类的往生。
米迦勒走后，饶星明再也无法向任何人敞开心扉，有次他在咖啡厅和一个路人谈笑甚欢，又在得知对方是AI后收起了笑容。
AI模仿人类已经能这么惟妙惟肖了吗？图灵测试不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失去了实体，除了多出一行特殊代码，我与AI又有什么区别呢？
站在往生池旁，饶星明想起了忒修斯之船，一艘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以此类推，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
那么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又或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同理，在意识上传的阶段，即使一个一个神经元的上传，意识始终保持清醒，可是储存在硅上运行的数据，和碳基大脑完全一样吗？又是否是另一艘忒修斯之船呢？
“你也来了。”安出现在饶星明的身侧，陈述句中毫无波动。
也许是太过寂寞，即使明知对方是AI，注定无法理解他的情感，饶星明还是忍不住倾诉末了，他感慨道：“被替换过一遍的我，还是饶星明吗？”
“如果不知道呢?”没有情感的AI，头一次长篇大论自己的观点：“我认为人类的意识并非船体本身，而是驾驭着船的水手，如果水手因为恋旧生出思乡病，那么不知道是不是更好？”
“如果今天你跳下去，系统内还剩2126名活跃用户。夏洛特·斯科特曾给过我一道特殊指令，如果是为了人类整体的利益，无需人类公投，我可以做出决定。”
雪鸮化为了米迦勒的模样，身后展开六扇雪白的翅膀抱住他：“饶星明，我希望你能幸福地活下去。”
AI再次重启系统，以保护之名，为幸存的人类营造了幻境：公元2010年的小行星撞击地球危机被AI成功化解，没有意识上传，人类生活在地球上，过着幸福的生活。
……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回忆结束，图书馆内，饶星明阖上书问道。
“以地球时间计算，已经过去五百年了。”
“那就是2525年。”饶星明挠头，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走出来：“我应该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吧。”
“不是……”安的话被巨大的爆炸打断。烟尘散去，图书馆走进三人，为首的黑发少年赫然是苏茗，但他身后的一男一女，饶星明觉得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女人强壮有力，像是科幻电影里被改造的狂战士，双手都是金属，手持近乎等身高的巨型加特林。男人纤细瘦高，穿着祭祀样的长袍，拿着拐杖，头上两根长长的触角飘扬。
“交出夏洛特。”苏茗用臭屁的口气威胁：“否则我就把你的数据库轰个稀巴烂。”身旁的一男一女也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雪鸮。
上传意识的人类在赛博世界死后，仍有无意识的数据残留，AI将徘徊在旧日的残影收集在“永无乡”的子系统，并命名为表世界“永无乡”的梦境治疗系统。
所以，不会梦到电子羊的人工智能可以创造出生成无穷无尽故事的梦境治疗系统，而最重要的系统数据，被藏在故事中的故事--伊塔洛大陆中央的帕洛马尔与莫霍尔之塔。
安伸出羽翅，其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笼子，门锁自开，被关在里面的紫啸鸫飞出来，化身为淡金色头发的女人。
“你是夏洛特·斯科特？”饶星明有点迷糊了。
淡金色头发的女人摇了摇头：“我是以夏洛特·斯科特女士形象生成的AI，出厂编号X2034，因此能自由地潜入梦境治疗系统的子世界。”
饶星明的目光投向记忆中的黑发少年，忐忑地问道：“你应该也不是苏玟吧？”即使分别前，苏玟承诺过会回来找他，但都过去五百年了，更何况他还曾经忘记过他。
安向饶星明解释过，为什么要捏造部分虚假的记忆：“因为这段回忆对于你来说，无可取代，我并未篡改意识上传前的记忆，只是给回忆的对象覆上一层假象，否则故事无法成立。”的确，否则饶星明第一个会怀疑苏玟去哪了。
饶星明还得知，被乱点鸳鸯的女朋友，是在安的数据库中，和他匹配度最高的人。
“船长，你怎么还维持着这副模样，是不是还想回到妈妈的怀里吃奶啊？”强壮有力的女人用力猛拍苏茗的肩膀嘲笑道，黑发少年横了她一眼，身体如同雨后的竹笋般疯狂抽条。顷刻间，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男子。
黑发男人身高近两米，轮廓分明的脸庞，犹如希腊雕塑般典雅精致，宽阔的胸膛，紧实的腹肌，线条流畅的手臂和腿部肌肉，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如果苏玟长大了，也会是这幅模样吗？
陌生的男人走到饶星明面前，比划了下身高，得意道：“大叔，我说过我比你高吧。”
“你和苏玟是什么关系？”饶星明抓住了男人的手，急切地问道。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陌生的苏茗正色道：“爷爷的爷爷叫什么？”
十万拓荒大军历经磨难减员后，终于还是在宇宙生根发芽，五百年内遍布了太空的各个角落，但是太空殖民者们忘记了他们在地球的表亲，除了少部分人。
“太爷爷他，反正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来地球，临死前他留下了遗嘱和带锁的日记，只有到达地球的人才能得到他的遗产。我们飞船平时就在太空中到处溜达送货，索性来地球碰碰运气，没想到通过脑机接口进入‘永无乡’系统后，却被安置了奇奇怪怪的身份，还被困在里面无法出去。”
“这是我的同伴超鹰！”强壮的改造女冲饶星明挑了挑眉。
“这是我的同伴鲍伊。”长着触角的瘦高男害羞带怯地笑了。
“总之我通过巴斯特的权限把同伴们送出去后，‘永无乡’的管理AI就把这条路堵上了，不得已才通过这种方式带你寻找真相。”苏茗抱臂问道：“现在告诉我，饶星明，你是想留在这个虚伪的永无乡，继续无趣的轮回，还是跟我去外面无限广阔的新世界？”
“为什么夺取了巴斯特的权限后，你不和同伴一起出去呢？”饶星明突然问道。
刚才还大剌剌、一幅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男人蓦地红了脸：“抵达地球后，太爷爷的日记解锁了。”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我明白了真正的遗产是什么。”
“是你。”苏茗看向了饶星明，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所以我坚定信心一定要带你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说完，他瞟了一眼缄默不语的雪鸮，身侧两人见状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我说过，只要是你真正的心愿，我都会为你实现。”近乎神明般、无所不能的AI露出了迷惘的表情：“我为人类创造幸福而生，却无法判断对于人类来说，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食梦貘、獬豸、米迦勒、巴斯特、狄俄尼索斯、塞赫美特，他们真的都存在过吗？”饶星明问道，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当然。”点头的雪鸮，突然被饶星明一把抱住：“谢谢你，也谢谢大家，为我创造了一个最美好的梦。”
“这里是你永远的家，无论什么时候，都欢迎回来。”雪鸮变成六片翅膀的天使，包裹住饶星明，坦然地接受了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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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苏茗的飞船上，饶星明刚刚克隆生成的身体，肌肉还有些僵硬，触摸实体的感觉几乎与“永无乡”内无异，让他不禁怀疑是否真的离开了。
饶星明好奇地在船上摸来摸去，毕竟太空飞船对于二十一世纪的老古董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你最后和安说了什么？”离开大气层后，苏茗离开了驾驶座休息，饶星明问道。
“没什么。”苏茗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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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永无乡”前，苏茗与安私下的对话。
“饶星明是‘永无乡’仅存的人类了吧，如果他离开，系统要如何运行？”正因为深知他的宝贵，所以苏茗对于AI轻易放人充满了怀疑。
“永无乡”是为了庇护人类意识上传的系统，安是管理系统运行的AI，饶星明作为硕果仅存的人类，只有他在，整个系统才有继续存在的价值。
“他是照亮我们这个果壳中的小小宇宙的光，所以我们也希望能创造一个让他幸福的幻想乡。”想到那个在祂体内孕育了五百年的孩子，无所不能的神邸露出了甜蜜的微笑：“我们相信，饶星明终有一天会出于自身意愿回到这里，那时我们将再也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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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我们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未来的乐子多着呢，你可决不要回头。”高大的男人搂住饶星明，自然地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就像乌鸦王亲吻他的新娘，弟弟亲吻哥哥，厄运之子亲吻盲刺客。
从舷窗望出去，曾经美丽的蓝色的星球，依然被一层厚厚的尘埃笼罩，隔绝了太阳的光亮，如同陷入漫长的长夜，不知何时能醒来。
“别了，永无乡。”饶星明轻声道别。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永无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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