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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你明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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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索裹着自己的外套和无奈的心情往回走,路过一家还开着的汉堡店时,他脚步一拐走了进去。
店里温暖的气温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还记得邦尼临走前的要求。
“两个芝士汉堡和甜苹果派。”索说。
然后索拒绝了热情推荐畅销套餐的店主,他坐在高脚凳上像只猫咪一样蜷起身体,将腿曲起来,脚踩着高台边缘,转头透过餐厅的玻璃门看着外面街道上偶尔路过的行人。
他缩在衣服里,拉高的领子遮挡着他的脸,毫不吝啬地店主餐厅里的热气开得很足。
于是索又打了个哈欠,他揉了揉眼睛看着街道上小跑着的行人们。
下次应该多穿一件衣服,索漫不经心地想着,然后百无聊赖地数着从餐厅门口路过的行人。
一个、两个……五个、七个……十个。
当索数到第十个数字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在这个几近废弃的街道里,什么时候能在这样的寒风天气里短暂聚集十个路过的行人?
索放下腿,他站在玻璃门后,看着那些快速移动的行人出来的方向——是他和邦尼的安全屋的位置!
索的第六感在此时预告不好。
索立刻推开门迎着寒风往安全屋的方向跑,将好心的迷茫店主留在了身后:“客人!你的餐好了……”
索逆着人流走,他伸手揪住一个小跑着的路人,张嘴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被索一拽,兜帽上的松紧勒住了脖子,对方没好气地把自己的衣领从索手里救出来,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有人惹了帮派的麻烦!”
索的脸色更糟糕了。
路人看着逆着人群方向的索,好心地劝他:“走吧,别惹麻烦,他们都带着家伙。”
那就更得去了。
索低声谢过路人,逆着寒风回到那栋破旧的大楼前。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呼呼的寒风和索回荡在楼梯间里的脚步声。
逃避是没有用的。
索站在留了一条门缝的安全屋前,定了定神,然后伸手推开了门。门轴“吱呀”的声音显得很突兀。
索抬起脚,迈步进去。
如他所料,客厅的沙发里已经没有窝在那儿的邦尼了。
房间里很安静。
索快步走到桌前,拉开之前放着黑冰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索还没来得及关上抽屉,就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
他猛地转过身,看到一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又见面了。”维奇的手里捏着一块毛巾,说话间,他正不断地在用那块毛巾擦拭自己的双手。
“我的记忆力其实不算好,”维奇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似乎没有看到索的戒备,他自然地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更巧的是,维奇坐在了邦尼经常待的那个位置:“我经常记不住别人的名字,但你是个例外,斯特林。”
“你总是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维奇说,他终于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了,维奇把用过的毛巾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索认出那是属于邦尼的。
“别这么紧张。”维奇看着索的神情笑着说:“我们在维奇7号里见过的。”
索不为所动,生硬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维奇摊摊手:“坦白地说,不是我想来这里的。是我的手下办事不利,所以我不得不来这里一趟。我听他们说有人在这里搞事,搞我的事,所以我来了。不过,如果我早知道你也在这里的话,这件事就好办多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不是吗?”
索不为所动:“邦尼呢?”
“那家伙。”维奇似乎对于索提出的这个话题不太高兴,他微微皱起眉:“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你搅和在一起,他本应该是巴利兹的人,不过……”维奇拉长了音调:“这个小问题很快就会被解决的。”
“怎么解决?”
维奇舒展了他的眉毛:“当然是交给巴利兹自己解决——我是说,邦尼本来就是他的人不是吗?”
索很诡异地在这种情景下稍稍安心。
他跟巴利兹打过交道,和维奇相比,他觉得至少巴利兹会更容易相处一些,那么邦尼的处境也会好一些。
“一个忠告。”坐在沙发上的维奇忽然开口说道:“别对巴利兹讲多余的话。”
什么……?
索微微一愣,还没从维奇的话里搞清楚状况,他就听到门外由远及近传来的一声呼唤。
“索·斯特林——”
从没有人用这种拉长的语调叫过他的名字。索没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么叫他的人是谁,直到门后出现了巴利兹的脸。
他有点意外,但如果真要他说的话,他今天遇到的意外已经有一吨了,所以索飞快地接受了巴利兹说话的语调。
自巴利兹出现之后,维奇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他翘起腿,将整个身体都安放在了沙发的更深处,似乎对于地板上某块污渍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兴趣。
在索琢磨清楚这种诡异的气氛到底代表着什么之前,他先被巴利兹的拥抱砸倒了。
索的脸呆滞地贴在巴利兹的胸前,鼻子里满是对方身上闻起来价格不菲的男士香水味。
“好久不见。”
巴利兹终于松开了索,笑容满面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确实是很久不见了,上一次他们见面是合力寻找巴利兹的弟弟莫尼特的时候。
想起莫尼特,索的心情又变得灰暗几分。
不过他没能低沉太久,因为巴利兹双手贴住他的皮肤,捧起了他的脸。
在索缓缓睁大的眼睛前,巴利兹的脸上堆满了真切的担忧,他关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索?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没多长时间。”
索在巴利兹的动作间艰难地回答,他的眼睛飘向维奇的方向。
索不知道在莫尼特死后巴利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巴利兹的状态不对。
“太遗憾了,不过还来得及。”巴利兹说着松开了索,他转头看向维奇:“今天晚上给索接风怎么样?”
维奇对此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他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好像他们三个从出生起就是绝顶的至交好友:“当然。”
于是巴利兹笑眯眯地与索告别,说他要先去做准备,然后像来时一样飘出了这间屋子。
索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
维奇“啪”一声合上自己随手拿来看的书,抬头看着索:“是你想的那样,但也不全是。看在巴利兹的份上,这是我回答你的最后一个问题。”
索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此时这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听着,”维奇压低的声音:“我根本不在乎那一袋两袋的货到底有没有如实交付到买家的手里,我不在乎手底下的人干不干净,只要在我能容忍的范围我不会找茬。”
“我本来也不会注意到你和邦尼的小动静。但现实是,你们招去了执法官,而巴利兹对这件事非常敏感。这就是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维奇站起身,拍了拍他西服,随着他的动作,门外等候的手下鱼贯而入。
在维奇的面前,他们依然能称得上是礼貌,不过这对于索而言,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我也不在乎你,或者那个邦尼。”
维奇说:“但既然巴利兹觉得你是朋友,那么你就得是朋友,明白吗,索·斯特林?”
……
……
索很难在那样的场景下说自己不明白。
于是他当天的晚餐不是被遗忘在小餐馆里的芝士汉堡和甜苹果派,而是套着崭新但毛糙的西装端坐在高级餐厅柔软昂贵的皮革凳里。
他周遭甚至有一个小型乐队在角落的位置为晚餐伴奏,小提琴手拉长的弦音正如索绷紧的心情。
整个餐厅里都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三人所坐的位置周围有侍者服务,桌面上提前摆好了成套的餐具,桌布白净,垂下的位置上挂着流苏,再往下是柔软厚实的地毯。
索的皮鞋踩上去几乎没有声响。
他坐在位置上缩了缩脖子,这套临时扔给他的西装并不适配他的身形,后颈处的标签不时戳着他的皮肤,让索有点不耐烦。
他试图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餐具上,然后几乎是第一眼,他就立刻注意到了被安静摆放在餐桌上的叉子有几根锐利的尖端。
索脸部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一下。
希望那段糟糕的记忆不会让他就此产生对尖锐物品的习惯性恐惧。
索强迫自己率先拿起餐叉,插进他盘子里的熏鲑鱼片,然后将它送进嘴里。
他的舌头偶尔会碰到餐叉上的尖端,但他这次克制着没有让脸部的肌肉颤动起来。
索的这种吃法很明显是没有餐桌礼仪的,不过他也不在乎。
坐在这同一张桌子前的三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吃饭不是目的,他也无需在这两个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粗鲁和不体面。
索的动作逗笑了巴利兹,至少,索自己觉得巴利兹的那声不含恶意的轻笑是因为他。
巴利兹拿起餐巾作势在自己的唇角点了点,然后他端起酒杯,用餐具轻轻敲了敲杯身,一旁演奏的乐队安静下来。
整个用餐的大厅都忽然沉寂下来,索也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巴利兹。
“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索。”
巴利兹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被他讲得很清楚。
只是索看着巴利兹闪动着光亮的眼睛,看不清那里面是否还有莫尼特在时那个男人的影子。
“过去我失去了很多人。”巴利兹说:“人们来来往往路过了我,有些离开了我,有些被我遗留,还有一些再也无法与我同行。于是我发现,原来于我而言,‘重逢’是个珍贵且少见的词。”
“这个词包含有维奇……”
听到这话的维奇举杯朝巴利兹示意。
巴利兹笑着眯起眼睛,看向索的方向,朝他倾斜酒杯:“也包括你,索。”
索看着巴利兹,巴利兹撑着餐桌,缓慢而随意地摇晃着他杯子里的酒液,似乎只是随口提起:“所以我很高兴,你能选择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
索沉默片刻,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上巴利兹的杯壁。
“我的荣幸。”索说。
维奇坐在一旁,没有对他们之间的对话发表任何意见。似乎他只是跟随巴利兹而来的摆设。
巴利兹微笑着重新坐回座位,乐队才此时再次重新演奏,舒缓的音乐萦绕在他们身边。
索摩挲着自己的玻璃杯,里面暗色的酒液倒映出他的脸。但此时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样子属于另一个人。
那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属于维奇7号的人,一个天真的活泼的孩子,一场悲剧,一份真心。
那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和记住他生日的人,庆祝他终于成年但也终于形单影只的人。
莫尼特。
太多人在那场庆典上围观了他的坠落,但很少有人关注到他的背景。莫尼特的死亡没有定论,不明不白。
有可能是洛特,也有可能是那些想要压下事情的庞大家族。想要莫尼特死亡的人太多,索甚至反而找不出能让莫尼特活着的方法。
而现在他的面前坐着莫尼特的哥哥,亲哥哥。
虽然索不知道那之后巴利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或许是他唯一能问出口的机会。
“这里,”索开口了,他忽视了维奇的反应,只盯着巴利兹:“本该还有一个人。”
“哦,”巴利兹不快地拧起眉:“你是说邦尼那个——”
“不。”索立刻打断了巴利兹的话。
他知道这种时候声援邦尼相当于将邦尼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他不知道巴利兹具体会怎样处理一个“背叛者”,但背叛本身在帮派的文化里就含着不祥的色彩。
“我是说,那个孩子,”索微微停顿,叫出了那个本该朝着黎明而活的孩子的名字:“莫尼特。”
“叮”一声,维奇放下了他握在手里的刀叉,餐具磕碰在盘子上。
巴利兹轻松的笑意凝固在脸上,似乎索的话撕开了他脸上的自欺欺人的粉饰。
巴利兹放下举着的杯子,他的额头散落在面前,在灯光的照耀下,巴利兹的面部都是阴影,索看不清他的表情。
周围的气氛似乎凝固了,音乐声也随之停止,维奇挥了挥手,那些演奏人员就安静而快速地退场。
这下,是真的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索:“莫尼特和洛特达成交易的原因——虽然我之前没注意到但在那件事后,我想起莫尼特曾经在睡前的问题……”
索的话被维奇打断了,维奇对于索的行为的耐心似乎告罄,他甚至不在乎当着巴利兹的面就对索警告:“我提醒过你,不要讲多余的话。”
“不,等等。”巴利兹的声音很轻,他的手按住了维奇的手臂:“维奇,听他说完。”
索瞟到餐厅远处的门被维奇的手下推开了一个缝隙又因为巴利兹的话而重新闭合。
维奇拿走了他面前被叠成天鹅的餐巾,将它揉捏成一团,然后握在手里擦拭自己的手指,似乎决定不再参与索和巴利兹的对话。
索再次重新开口:“莫尼特当时很担忧你和维奇的关系,他甚至担心‘布兰妮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种我只能抬头仰望的人啊’。”索学着莫尼特的语气说:“他担心长大就会失去朋友,所以他想自己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
索微妙地停顿一下:“不过现在看来,他担心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几乎是同时,索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刻,巴利兹就缩回了他按在维奇小臂上的手。索假装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幕。
“我只是有点遗憾,莫尼特没能看到这些。”索执起酒杯:“敬莫尼特。”
“敬莫尼特。”
三个心思各异的人的酒杯在桌子上空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