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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如意当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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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愣愣盯着那人,绕是再不识相的人,让人这么冷冷盯着,也该识相了。
那位公子嘴上连连说着唐突了,脚下快步开溜。
纤凝不解问道:“这是何人,好生无理。”
小丫头笑道:“你竟不识?那位,是远近闻名的大诗人,白生。他天性风流,素来豪爽,你不要理会。”
翩翩佳人,风流才子。这其中的故事,自是无需言明。
纤凝跟着往里,行过石山,绕过花圃,里面传来娇莺般的声音:“大人,奴家,已经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与你了,大人,又何必咄咄逼人?”
香气盈门,珠帘丁玲作响,她看见左下角一双黑靴,随着视线开阔,露出靴主人那张与威严不相符的玉面。
是他?
司空红尘显然认出来人,但他面上丝毫不为所动。
纤凝亦不动声色,规规矩矩朝面前女子一礼:“姑娘,我奉掌柜之命,为姑娘送服。”
女子上前打开锦盒,手指抚过衣衫,又瞥向那黑衣黑面的大人,状若娇羞,嗔道:“大人,奴还要为张长史府上的邀约做准备。大人一直站在这儿,可是要看奴更衣不成?”
司空红尘看纤凝一眼,扭头离开。
看来这段时日,她已经完全适应了。
“咦!是不是有套浅粉色精绸的,忘记送来?那可是我今日要穿去长史府的,怎的这样粗心。”
纤凝连忙将头躬得更低。
想起昨日掌柜的那个笑容,越发觉得奸邪,不禁腹诽道:好你个掌柜的,拆了东墙补西墙,完事儿便把烂摊子甩给我!
“姑娘别急,不妨待我回去,问一问掌柜的。午时结束前,定为姑娘送来!”她恭敬道。
“罢了罢了”,她摆摆手,“今日就穿青色那件吧,省的还要你来回跑。仔细些,下回再有遗漏,我可不会像今日这么好说话。”
声音婉转,清脆如青瓷,摆手的动作也如起舞般,纤凝看呆了,只觉人间有真仙子,恍恍答应。
晃晃悠悠回铺子,即刻咚咚咚咚上二楼,找掌柜的‘问罪’。
“掌柜的,您为何又不提前知会,可是存心叫我难堪?”
韩掌柜见她胆敢违背店规,推门而入,可见气得不轻。第一反应便是装作不知:“什么叫‘又’啊?”
又堆笑哄道:“看你说得,掌柜的何时要你难堪?那宝儿姑娘,就不是个会给人难堪的!”
纤凝会心一想,宝莲姑娘的确不曾给她难堪。上次的事不能提,今日的提也无用,她一下没了理。
嘟囔抱怨:“掌柜的就会欺负我!”
而后,还是事无巨细地将今日之事与掌柜的过了一遍,方离去。
她满心满脑想着今日所见,司空红尘的模样,自然也就没注意到,身后掌柜骤然颓下的面色。
纤凝站在门外,茫然决堤般袭来。那些沉寂半月的纷繁心绪齐齐涌上心头,像无数双巨手,在推着她往前走。那些声音,在心里或咆哮或低语的,全是他的名字。
他消瘦了。她想。
她惴惴不安,自己是怎么了,抓心挠肝地想他?
小楚见她这般神情,以为她差事没办好,落了埋汰,上前安慰。
“纤凝,你这是怎么了?”
“小楚,你成亲了吗?”她慌不择路了。
“啊?”她惊骇。
“纤凝,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男人了?”
纤凝忙堵她嘴,恐她再放厥词。
两人手忙脚乱纠缠不清好一会儿,小楚先没了气力,举双手示弱,方出胜负。
“小楚,你说什么呢”,纤凝绞尽脑汁,替自己找补,“我只是今日去趟平康坊,有些感触罢了”。
“你说,平康坊的娘子一个赛一个的美貌,何愁找不到好人家,怎么还能甘愿日日逢迎他人?”
听她这样说,小楚忽然忆起自己初来时,与掌柜的同去平康坊送衣裙。那时,她心中鄙夷比之今日纤凝,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掌柜的这样回她:“世间人有千数,事有万变。既有你我这样的存在,便也有她们那样的。总归,都是心里有苦的。”
小楚笑道:“好人家就那样好寻?依我看,纤凝你是不是也想找个好人家了?”
她说着,手又悄摸摸深进纤凝腋下,想来一招出其不意。
又被逮个正着。
“纤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得去后院看看料子,不然等下让掌柜的抓住我俩偷懒,该扣薪了。”
小楚逃了,她却不知该往何处逃。
一个人待着,脑子的他全跑出来闹腾,索性赖上小楚。
“这家主人真大方,给下人置办这么好的行头。”她道。
“是好。对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来说,算顶好的。”小楚回。
“但这料子,放稍有权势的人家,也就下人穿。”一绣娘接道。
“是呀,主家连拿它当抹布使,都嫌硌手!”另一绣娘附和。
“竟说笑料,你见哪家有权有势的会拿抹布,他们恐怕连抹布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一人道。
这样一说,其余几人纷纷掩面大笑。
小楚不禁唏嘘:“唉,真羡慕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郎君娘子。”
“是啊,她们应该不用为了吃不饱饭发愁吧!”纤凝跟着唏嘘。
其实,她对穿什么样的衣服,用的什么材质并不十分关心,但那件精绸的衣裙从她手上滑下时,她还是忍不住咋舌。
那样的奢华,普通人当真难以想象。
布料将人分了身份贵贱、地位尊卑。
上等人,着绫罗锦缎;下等人,罩葛布麻衫;中等人奢望着锦缎,囿于规矩,又只能将自己裹进粗布粗绸。
然后在上等人的生活里,布料又被以色严格划分。
后几日,纤凝遵照吩咐,日日去安仁坊找萧莫,但次次都被告知‘还未回府’。也受掌柜的所托,顺道去平康坊,给那位宝莲姑娘送过两回衣裳。
是日,纤凝终于觉出几分不对劲。
初次去送衣,宝莲姑娘说:今日便罢,下回若再忘,绝不轻饶。
第二次,宝莲姑娘道:下回,再多要一些。
今次,她未有应答,只慵懒点点头,嗯了一声,以做应答。
纤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但她总感觉,掌柜的似乎是在借自己,从宝莲姑娘那儿探寻什么消息。
不久,这份怀疑得到了掌柜的佐证。
“你说,宝儿姑娘,点头了?”她说这话时,脸上再没有原先那份戏谑,笑意凝在唇角。
纤凝才知,原来她不笑时,整个人冷冰冰的,活像个冰坨子。
“掌柜的,你跟宝莲姑娘到底在做什么?”她担忧道。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那日去给宝莲姑娘送衣服,司空红尘也在。
司空红尘,不像是会随便出入平康坊的,能驱使他过去的,只能是任务。而他上一个任务,是连环杀人案!
韩掌柜未予回复,她心中愈发觉得事情严重。
“掌柜的,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她急喊道。
韩掌柜倏尔一笑,皱着眉头笑,比哭还难看。
“还是你心思细腻,到底瞒不过你。”
“在东市,有家当铺,名如意。”她娓娓谈起往事,眼底有忧伤漫起。
好事儿的百姓都知道,在东市某角落,坐落着一家如意当铺,有传言,如意当铺万物皆可当。
当铺里常年做主的,是个耄耋老人。说是,只要经他口同意的,死当活当,全凭客家说了算。
因此,少不得有惹是生非的纨绔、地痞上门闹事。
那日,不知哪里来的一群混子,拖拽着个可怜巴巴的黄瓜闺女进了当铺,把闺女往那桌上一压,张口就要黄金万两。
老者好说歹说,为首的混子偏不听,一口咬定,这闺女,他今天非当不可。
老人气得,眼看着就要厥过去,恍然从里间走出来一个少年,堪堪将其扶稳。
“这位郎君,我家掌柜的说了不当,那便是不当!”
岂料混子当街撒泼打滚,说如意当铺浪得虚名,还方言什么万物皆可当,不过是哄人骗人的把戏。
当铺外的百姓越围越多。
东市与西市不同,西市货多且杂,东市则专卖那些金贵难得的,那来此的,自然不是贵人,也是贵人府上讨生活的。
这样一家当铺,它的存在本身就够与众不同了,若真惹来漫天非议,无疑是祸大于福的。
去东市开眼的韩素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年。
她鬼使神差上前:“公子,我想当一缕青丝,试问,可能当?”
少年明显一愣。
青丝?
众人惊愕,说是万物皆可当,实则当品还得过老头儿那关。
可这娘子说要当一缕青丝,这不是逗人家玩儿麽。
青丝有什么值得当的!
“娘子稍等,且待我进去问一问掌柜的。”
眼看那少年皱着眉头进去,扬着笑脸出来。
“掌柜的让我问,理由为何。娘子典当青丝的缘故,是什么?”
韩掌柜粲然一笑:“缘由嘛!我想,等自己年老色衰时,还能有可供回首往昔之物。到那时,我再来赎回这缕青丝。”
听完她之言,众人只觉荒唐。
少年却笑了。
“掌柜的说,可当!”他立时回复道。
那混子当时就不乐意了:“你放的什么屁!老,子一个大活人不能当,她几根头发丝儿,你说可以?”
韩素眼看着他拳头朝着少年跃跃欲试,慌忙朗声道::“说的万物可当,敢问这位公子,人,可算物品?”
“若公子以为人可当物来看,那岂不是说在座各位,都是物,那么公子你,是人是物?”
在场之人脸色顿时难看,憋涨着脸。
那混混的脸色更是难看中的难看。
她立马腆笑说道:“可我见公子衣冠楚楚,端是人中龙凤。故而公子今日前来,只是试探罢了,公子想试一试这当铺,是否浪得虚名。公子您看,我说的,对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