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野人下山

10、第 10 章

　　后面几天果然如他所说，除了课堂上偶尔能看见他的身影，其余时候几乎找不见人。

　　只能在早晨偶尔湿润的浴室，发现郁野回来过的痕迹。

　　山里的雨终于有了收势，但却仍不能叫人安心。

　　秦艺偶然间听刘老师说过，村里又有两处山体滑坡，学校门口那条长长的下坡，已经泥泞到一踩就陷进去半只脚。

　　“天杀的！坡上的树也砍！”

　　刘老师将书重重放在桌子上，拿起水杯猛灌一口，郁野这几天忙，好几节课都是刘老师代上，早上一连上了四节，嗓子已经干的冒火。

　　“好几个学生的家都被泥水落石挡住了，今天都请假没来上课。这伙人再不抓到，村里进出的路怕是都危险了。”

　　秦艺写教案的手停住，“没报警吗？没人出事吧？”

　　“前几年抓过一批了，这几年放出来又来祸害，”刘老师又灌了一口水，“你是不知道，那些人跑的比兔子还快，这段时间下雨更是难抓。受灾那几个同学小郁挨个打电话问了，没什么大事，今早他也去帮忙了。”

　　秦艺微微蹙眉，“他怎么又是支教，又是到处帮忙，村民选了他当村官吗？”

　　刘老师埋头整理课本。“支教？小郁不是支教嘞，他就是我们村的人，大学毕业就回来了，帮家乡搞建设。”

　　本地人？

　　难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听他方言说得很好，普通话倒是没有一点口音。

　　“我们这里能出个大学生不容易，小郁小时候也皮得很，经常挨他爷爷奶奶的揍，要不是......”说着顿住，接着轻轻叹口气，转头对秦艺笑了笑。

　　“我们这里穷，小郁家更是，哎哟穷得不得了！还好以前有好心人到这来，说是采风，捐助了小郁，他...他那之后跟转性了一样，读书可用功了，是我们这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嘞。”

　　“你看咱们这个学校，就是小郁捐钱搞的，说是——”刘老师想了想，“说是大学跟同学合伙创业赚的，这小子做生意真的有一套，要不是在我们这，估计早就当大老板了。”

　　刘老师说起郁野，眼里满是自豪和欣赏。

　　原来，他是这样的。

　　秦艺忽然被感染到，一股热血从心底里涌出来，对大赛更加势在必得。

　　郁野能从山区走出去，又带着本事重回家乡做建设。

　　她也可以从失去爷爷的悲痛和惶恐中获得新的力量，一定不能把爷爷留下的店铺和手艺丢了，要带着有秦家标志的核雕走得更远，最好是......最好是能帮助到这些孩子。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师生关系搞上正轨，，不然不管是帮助还是找核材，都会困难重重。

　　刘老师说了半天，见秦艺看着外面，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她是担心学校这块也会滑坡，于是安慰道：“学校没事的，当时小郁特意选在比较高的地方。”

　　“以前的雨季比这个还厉害，村子里有的人家被淹了，都会到学校里来避险，你们住的那几间房，就是做这个用的，平时老师住，有什么事了也可以给有需要的人提供个住处。”

　　说着叹口气，看看外头：“......雨这么大，今天来的时候看桃子掉了一地，今年估计卖不出去了。”

　　“桃子？”

　　“不知道了吧？咱们这有一些晚熟的品种，以前都是山上野生的，村里人自己摘着吃，前几年小郁组织了一些人小范围种植，每年居然还能卖出去不少，也算增加点收入。对了，就你们班那个方瑶，她家里人也种了点，只是今年......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艺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上次放完答应给学生看的电影，她一直在思考要不要按照原本的教学计划平平稳稳的把课教完，现在看来，她还是希望这里的学生能真正喜欢上艺术这门课，能激发更多的创造力。

　　她知道下节课该上什么了。

　　“刘老师，村里有百货超市吗？远不远？”

　　“你要买东西是吧，村里没有，买东西得去镇上。”

　　秦艺想了想，“那有铁匠吗？平时做做铁锅菜刀那之类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问问小郁。”

　　秦艺拿起桌上的课表，下节课是明天下午。

　　时间紧迫。

　　-

　　午休时间转瞬即逝，刘老师长叹一口气，又去代课了。

　　秦艺是艺术老师，又是刚开始上课，每周只安排了两节，平时没课的时候就呆在办公室里写教案，做上课要用的ppt。

　　刘老师一走，办公室又空下来，只剩她一人。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黄狗头像静静躺在列表里。

　　秦艺点开对话框，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场，于是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

　　秦：哈喽.jpg

　　那边似乎在忙，隔了许久，手机屏幕才忽然亮起。

　　。：怎么了？

　　秦艺一把抓起手机，踌躇片刻。

　　秦：你知道哪里可以买刻刀吗？或者有会打铁的师傅也行。

　　许久。

　　。：等我一下。
　　秦艺秒回：好的.jpg

　　又是许久，那边却不再有回复。

　　她鼓起腮帮子，缓慢眨了眨眼。

　　他应该是在忙吧，村里事情那么多。

　　她还是不要总麻烦他了。

　　时间紧迫，要不干脆找王保帮忙试试。

　　秦艺看一眼门外，雨还在下，之前听他们闲聊的时候似乎提过王保就住在学校这座山的脚下，要是现在出门赶过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想着便要行动，秦艺收拾好东西，拿上靠在门边的伞，撑开，踏入雨中。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更为艰难，泥巴沾了水，一层层黏在鞋底，脚步越走越重。

　　前方的路山路十八弯，身后的路早已看不见学校的影子，秦艺想着明天要上的课，也不觉害怕，闷着头就往前走，不过是走得慢点，但至少在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渐渐暗了，路况越发糟糕，路边偶尔能看见落石和倒塌的树木，以及垂落的电线，却还没见山下住户的影子。

　　走错方向了？

　　秦艺回忆下山的路，确实两边都能走，刚来的那晚天太黑，她坐在车上只感觉七拐八拐就到了，根本没细看路线。

　　这一路她心里装着事，竟忘了提前看看路线。

　　于是打开手机点开地图，刷新半天也刷不出来，对于当下的处境无疑是个噩耗——没有信号也没有网络。

　　淡淡的沮丧涌上心头，现在最好的决定是立刻原路返回，否则天一旦黑下来，山里没有路灯，路况又差，危险会成倍增加。

　　只犹豫了两秒，秦艺就转身往回走。

　　下雨天，上山的路格外难走，她小心翼翼，却几次差点滑倒。

　　斜飘的雨已经几乎快要打湿上半身。

　　忽然，转角处隐隐传来汽车的声音。

　　她抬起头，用伞顶着斜吹过来的雨，眯眼一看，熟悉的车头不过片刻就到了身旁。

　　车窗上印出她的脸，有些狼狈。

　　“郁......”

　　车窗降下，漏出郁野的脸，他侧头看着她，微微抿着唇，下颌的肌肉紧绷着，眉眼严肃，额间隐隐能看见细密的汗珠。

　　下一瞬，他往秦艺湿透的裤子和鞋上扫了眼，似是忍了又忍，声音沉沉道：“上车。”

　　秦艺一愣，意识到什么，赶紧转到副驾上了车，小心不把裤子挨到太多座椅，解释道：“我，我看你很久没回消息，感觉你应该是在忙，就想去找王保帮忙，是明天上课要用的道具。”

　　“为什么不说一声，”郁野反身从后座拿起一件衣服盖在秦艺腿上，随后抬眼看着她，他的声音很淡，“我找了你很久。“
　　方才那股外放的情绪已经全然收敛，面上看不出情绪，但秦艺莫名感觉到，他还在生气。

　　生她的气。

　　秦艺莫名有些心虚，自从爷爷去世之后，她不想把生存的压力分担给小陶，于是习惯了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一个人去做。长时间在外独来独往，除非大的决策，能自己处理的事她都不会跟小陶说。

　　小陶也曾跟她抱怨过，说她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但秦艺习惯了，她从前太依赖爷爷，每天只顾着闷头做核雕。爷爷去世之后，她经历了生活一个又一个风浪，没有人可以依靠，到现在爷爷的店都差点没能守住。

　　于是秦艺明白这个世界上她最能依靠的人已经不在了，往后都得靠自己。

　　习惯了一个人努力处理好所有事。

　　也就没有报备的习惯。

　　只是今天确实是错了，郁野毕竟不是小陶，山里情况复杂，她一个人乱跑确实很让人担心。

　　“抱歉，”秦艺表情真诚，“我保证没有下次。”

　　这句话之后，男人的情绪似乎缓和不少，车子重新启动，在雨中往山上开去。

　　秦艺暗自松口气。

　　“要做刻刀？”

　　秦艺点点头：“艺术课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是不行的。我想做一批儿童刻刀，让他们上课用，你放心，每节课下课了我都会收回来，不会有危险的。”

　　郁野看她一眼，“几把。”

　　“几把？”秦艺一愣，沉默片刻后想了想道：“七把吧。”

　　说话间，车子在学校操场停下，一下午过去，学生们都已经放学回家，学校静悄悄的，只有车外的雨劈啦啪啦打在车上上。

　　秦艺疑惑道：“我们不去买刻刀吗？”

　　郁野下车，撑伞到她那边拉开车门，微微俯身。

　　“这就可以。”

　　“先下车，把湿衣服换了，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