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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 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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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朔十六年,七月初十,这是个足以载入史册的日子。
月前,年轻的将军萧岑亲率一支骑军,长驱直入大败困扰大岐边境日久的南戎,迫使他们签订《木下之盟》,承诺永不侵犯,并年年向朝廷进贡大批玛瑙珍珠,布帛香料。
今日英雄得胜归来,无数百姓纷纷涌上街头看热闹,甚至还有那身量不足的小孩,在父亲的帮助下爬上屋檐,翘首以盼。
而平日里难得被获准踏出闺房的世家娘子们,这会儿也是三五作伴,薄纱覆面,自巷中款款走出。她们的纤臂上无一例外均挎着一个用柳枝编织的花篮,然里头盛的却是朱黄交替、大小不一的新鲜果子。
大祁有一口口相传的风俗,即凡得胜将领归京,城内百姓需进献瓜果鲜蔬以示优待与感恩。因此不消片刻,萧岑及其副将的座下铁钩银鞍处,便被不由分说塞满了新进采摘的青果。上面甚至还浮了一层将干未干的水汽,瞅着就十分可口。
年轻的将军显然也想不到自己此番进京述职,竟会受到这样的欢迎,不免眉毛轻扬,露出些许得色,对周遭朝他挥手之人微微颔首致意。他年少成名,正该是张狂的时候,又远离京城虎狼之地日久,尚不能很好地隐藏心事,见此情景,有些飘飘欲仙,也是自然。
然而,就当他手持缰绳勒住马首,揭开蒙在其中一处果实上的白布之时,那张扬笑容却转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原来,在几颗块头最大的果子下方,竟然压着一枝娇艳欲滴粉白相间的虞美人。提及此花,世人就免不得要忆起古来文人骚客酒后常作之“感怀词曲”,其中最为出众的当属那句戳中了无数当权者隐忧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亡国之花。
萧岑的手指骤然缩紧,双唇亦下意识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目光冷凝侧头询问,“翰臣,你方才可有看清,这篮果蔬是哪个呈上来的?”
“回禀将军,末将并未看清。这篮子青果......不,是此花有何问题?可要......”
“不,不用了。”
正当他再想与副将耳语几句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接连遇到糟心事的萧岑,心情非但没了方才的喜悦,反而还在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他面露愠色,随手将花扔进副将怀中,便驱马上前,越众而出,大喝一声:“何人在此喧哗?”
却未曾想,他的身影竟不及防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原来,是有人当街鞭打马夫。
而那被打的伙计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的手下——冼马东威。此人今儿奉命护送千金女眷前往白音寺进香,不想出门没挑日子竟撞见了出城办差的京畿卫。
两边人各不相让,剑拔弩张,随时准备上演一场好戏。而观道旁百姓的面色,便知这种事情该是无比寻常。
“要我说,这昭训娘娘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难得观礼一趟,却撞见了这尊瘟神。”
“是时运不济。”这时,立于道旁的某青衫儒生突然冷哼一声,抱臂应和道,“楚都使风头正劲,独得圣宠,连皇后娘娘及璘城公主的车架碰着了都要自觉闪避。今日之事,恐不能善了了。”
仿佛正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不多会儿,竟有一柄足有半个手掌宽的三节鞭自那辆青盖华车中飞出,打着高旋直直抽向东宫马夫颤动的背脊。
“嘶!”周遭人等见此情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唯有萧岑仍在不受控地忆起自己方才不经意间瞥见的那对足以勾魂引魄的凤目。不知拥有此等世间罕有“妙品”的主人,身上又背负着怎样的过往?
当然,此时的将军尚且不知,自这一刻相逢起,冥冥之中便已有砍不断的蔓藤将他二人的命运紧紧捆缚在一起。
这年轻公子虽未真正现身,却无端令百姓仿佛身处数九寒冬,人人噤声,足见其积威甚重。
“将军?将军?您在看什么呢?”
“嗯?”萧岑被副将这么一喊,才勉强从自个儿的思绪中抽离,他收回快要黏在那架马车上的目光,低声问道,“此人是谁?陶都几时有了这号人物?”
“他啊......”副将闻言抬眼望去,脸色立时就变了,他将头凑到萧岑耳边小声道,“将军您惯于征战四方,尚不知朝堂险恶。总之,您日后见着了他,以礼相待给他三分薄面便是,可千万莫为了小事与之起争执。否则便容易酿成今日之局面。”
“却是为何?”萧岑奇道,“莫非此人脾性颇为暴躁,一触即燃?”
“这......”副将面露难色,心想何止一触即燃?熊熊山火还差不多......况此人心眼比针尖也大不了多少。
他在萧岑逐渐逼近严霜的目光注视下,左右为难不知该作何应答,最终也只能讪讪道,“您一会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众人耳边便听得一阵冷冽似山泉的回应,“圣人有谕,若遇玄武卫出城公干,上承王公下至奴仆均不得阻。凡误事者,格杀勿论。昭训娘娘......可是要抗旨不遵?”
“你......”因了他这句话,另一辆稍不起眼的马车里似乎传出了两下低而短促的抽泣,但随即又强自镇定了起来,“堂堂京军统领乘车出门办公差,传出去岂非......见笑于大方之家?更何况,今儿个分明是萧将军进京述职的日子。楚大人能欺我一介弱质女子,难道还要令数万铮铮铁骨退避让行不成?”
“......”大将军原本正领着部属们伫立道旁凑着热闹,骤闻此言忍不住手心翻转,攥紧缰绳,竟是险些惊着了座下骏马。这匹神驹名唤“玉狮”,此时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竟不停在原地走动,摇头晃尾颇为不安,左右齐齐低声爱抚了许久,这才重新安静了下来。
萧岑见状忍俊不禁,然为了使那不曾露面的“昭训娘娘”不至于太过难堪,他在酝酿了许久后,还是斟酌着开口道,“这......此地道宽可容四车并行,何必非要挤在一处耽误彼此要事?依萧某看,不如......”
然而一语未毕,原本放着的车帘复又被人掀起一角。那人手指修长如葱,指节分明,只虚虚搭在窗沿,便已如同一抹点翠,使人心旷神怡。
“萧将军。”
“嗯?楚......大人,幸会幸会。”萧岑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作风如此跋扈的统领大人竟会主动招呼自己,难免有些怔愣,但反应过来后却主动策马上前行至青盖车旁,探身将小窗布帘往上卷了少许,直到那张英挺俊雅的脸完全展露在自己跟前。
“萧某莫不是......也耽误大人办差了罢?”
“怎么会?无意挡了将军的道,该楚某赔个不是才对。”
“嗯。”萧岑闻言煞有介事地点头,似乎并不想于此事上多做纠结,但实则心里却在想着:这姓楚的行事前后矛盾不说,怎的也不借题发挥了?方才那铁鞭甩窗而出,力道可足得很,怕他真是个欺软怕硬的庸碌之辈?恐怕也就一副皮囊堪堪能入眼了......
于是他顿起了试探的心思,便决意要诈上一诈,“如今这朝野,似楚大人这般有性格的人不多了罢?楚大人......”
可哪知这怪人脾气当真不好,几可以“阴晴不定”来形容。只见其眼眸低垂,唇角下耷大喝一声“将军”,便轻易打断萧岑的话, “圣人早在崇光殿等候多时,你该进宫了。”
说罢,他便抬手随意一扬勒令属下退后,主动为萧岑及其麾下将士,留出一条足以通行的道路。
“......”萧岑缓缓睁大了眼睛,被噎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一脸愕然瞪着青年近乎于完美的侧颜,还想说些什么,出声却是成了一句前人的佳作,“陶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楚大人,未时初刻,瑶仙殿再见。”
话音初落,他在不经意瞥见那人的脸色转瞬黑成石炭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右手,轻轻一挥,大喝一声:“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