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她与她》斯鸟

18、纯情青春梦

　　妈的生日快到了。
　　黄有勇一直没想好，要给妈买点什么礼物，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他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心里有事情，也不会表达出来。
　　但他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很多事情，在心里想几遍就够了，不是所有话，都要说出来，让对方明白的。
　　但是今天，他头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他就呆呆地站在一个小得几乎不能称之为摊位的卖货档面前，看着年轻女孩儿冲她笑。
　　“大哥，要买茶麸皂？”
　　“大哥？”
　　见他许久没应，女孩儿又喊了几遍。
　　黄有勇终于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要的，要的。”
　　“好嘞，您要几块啊？”女孩儿热络地冲他笑着，眼睛弯弯，红润的唇向上扬着。
　　黄有勇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本来他只是打算来市场随便转转，看看能给妈买点什么，转到这个小摊位面前时，被茶麸洗头四个字吸引住了。
　　妈是老师，平日里教学工作紧张，有阵子头发掉得厉害，还总说头皮痒得很，黄有勇就想着来看看这个茶麸洗头。
　　没想到一抬头，便被年轻的摊主吸引住了。
　　他很是不好意思，自己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你这个是怎么卖的？”想了半天，黄有勇才再次开口。
　　”两毛钱一块！很实惠的！“女孩儿举起一大块茶麸皂给他看，”洗头洗得很干净，不干净你就回来找我。”
　　女孩儿语气中的殷切令黄有勇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那给我来五块吧。”
　　就这样，黄有勇与林巧珍的初识，以总价一块钱的茶麸皂结束。

　　妈很满意他送的礼物。
　　自从爸跟妈离婚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在这个年代，婚外情是一件很严重的事，爸为了别的女人，彻底抛弃了这个家，连自己的名声与脸面也不要了。
　　黄有勇从小就知道，自己得出息，才能对得起妈，才能让妈开心。
　　妈挺了一辈子的脊梁，曾因爸的背叛，短暂弯过一阵子，但很快，她就又振作了起来。
　　“有勇，妈就只有你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听我的话，不许变成你爸那样！”
　　当时说这话时，妈的表情模糊不清，自己早已忘记，妈有没有哭。
　　应该是没有的。
　　妈从来没有哭过。
　　自己也不能让妈伤心。
　　可是，他喜欢上了林巧珍。
　　他想跟林巧珍结婚。

　　覃瑞春疑心儿子被骗了。
　　自从他送过自己茶麸皂，自己说了一嘴很好用之后。
　　家里的茶麸皂就越来越多。
　　儿子性格单纯，又不善言辞，覃瑞春担心，他是不是给卖茶麸皂的人给哄住了，骗他不停地买自家东西！
　　覃瑞春找了个时间，仔细问了问黄有勇这件事。
　　黄有勇低着头，过了很久才回答。
　　“我以为您喜欢用这个洗头，她没有骗我……那以后我就不买了。”
　　覃瑞春放下了心，同时也觉得欣慰与感动。
　　自己的儿子没有骗。
　　他只是在回报对于母亲的感情。
　　真好。
　　自己也算是多年熬成婆了。
　　没有丈夫又如何，她跟儿子也一样过得好好的。
　　儿子被她教育得十分好，非常好。

　　黄有勇已经不再有理由去找林巧珍了。
　　每天下班后，他只能推着自行车，站在巷子口，远远地望着林巧珍。
　　看着她坐在摊位后面，摆弄着自己的茶麸皂，看着她与妹妹说话聊天，看着妹妹伏在她膝上睡觉时，她低头温柔地把妹妹的碎发别到耳后。
　　黄有勇着迷着，犹豫着，心痛着。
　　他知道妈不可能接受林巧珍。
　　一个乡下来的女孩，无父无母，独自带着妹妹生活，也没读过什么书。
　　这跟妈的要求完全不符合。
　　妈希望自己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女孩儿做儿媳妇。
　　黄有勇想不出任何办法，过去二十几年里，他完全没有跟异性接触的经验，他在单位里也很沉默，每天按时上下班，几乎不参与任何同事间的娱乐活动。
　　他的生活中，唯一的娱乐，就是下班后回到家，看看杂志，捣鼓捣鼓自己的工具箱，研究电器。
　　他需要一个更详细周全的计划，能让妈慢慢地接受林巧珍的计划。
　　但是他没有想到，爱情是等不及被计划的。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来到能够看到林巧珍的巷子口，却发现女孩儿的摊位凌乱无序，她的妹妹正抱着她害怕地哭泣着。
　　林巧珍也紧紧抱住妹妹，但明显也吓得不轻，身体不由自主发着抖。
　　一个长相刚毅，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摊位前，正在跟谁发生争执。
　　“你们一群人欺负两个小姐妹，要不要点脸了？”
　　“这个摊位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现在是自由经济时代，你们凭什么不让别人在这里做生意！”
　　“就是嫉妒这个姑娘的生意好吧，不要脸！你们要是再敢来闹事，我就上公安局报警了！”
　　在男人一声声的呵斥中，闹事的人红着脸终于离开了。
　　黄有勇看到，林巧珍抬起脸，对男人说了些什么。
　　他的心不安而又惶恐，渐渐地沉了下去。
　　那天他很晚才回家。
　　他明白，林巧珍永远都不会喜欢他了。
　　他不够勇敢，不够大胆，不够有魄力。
　　那个男人拥有他缺失的一切。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林巧珍望向男人时的目光。
　　充满了崇拜与爱慕。
　　就像自己望着林巧珍时，也一样充满了喜悦与欣赏。
　　原来这就是爱情。

　　后来再一次看见林巧珍，是在商店里，她正满脸喜意地在挑选枕头。
　　大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
　　任凭谁看到这一幕，都能猜到，她要结婚了。
　　黄有勇头也不回，踩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回家。
　　覃瑞春今天没课，正在家里批改学生作业，听到家门口巨大的动静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本该去上班的儿子出现在了家中。
　　“怎么了？忘带东西了？”
　　覃瑞春很疑惑。
　　黄有勇喘着气，眼睛却红红的，汗水从额头滑落，带着辣意涌入眼中。
　　“妈，我要跟林巧珍结婚。”
　　“林巧珍是谁？你什么时候谈对象了？”覃瑞春大吃一惊。
　　“她……她就是卖给我茶麸皂的人！我喜欢她，妈，我想跟他结婚！”
　　覃瑞春惊疑不定，望着眼前的儿子，觉得很陌生。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黄有勇，激烈，莽撞，情感汹涌。
　　她的儿子一直都很冷静，很淡，彷佛对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不会有过多的反应。
　　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变成另一幅模样。
　　覃瑞春的心冷了下来。
　　她察觉到，自己平静的生活，正在发生着什么改变。
　　这个改变有些失控，她无法接受。
　　她的生活，她的人生，她的儿子，不能出一点差错。

　　林巧珍结婚了。
　　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不热也不冷，空气温暖，适合发生任何好事情。
　　黄有勇没有去，但他也能想象到，当了新娘子的林巧珍一定很美丽。
　　她本来就长得很好看。
　　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红润的嘴唇，小麦色的皮肤，爽朗的表情。
　　黄有勇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叽叽喳喳的鸟雀声，一阵清风吹进来，翻动着他桌上的文件纸张。
　　他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细微的炮仗味道。
　　夹杂着某种气氛。
　　串联起他的记忆。
　　也许她的婚礼上，就是放的这个炮仗。

　　风没有停止，吹得桌上纸张翻飞不停，彷佛蝴蝶，振动翅膀，几欲起飞。
　　他胸腔内部，也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而出。
　　但他压抑住了。
　　身体中的蝴蝶不再颤动。
　　希望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