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长歌》墨青桑

8、第 七 章

　　第七章

　　一片黑暗的森林，周围都是高得只堪堪看得见枝叶、就消失在头顶浓雾中的巨木，每一株都有五六个人合抱，密密麻麻，没有尽头。
　　他茫然地走在这片见不到光的森林里，身体很沉重，要很用力才能吸够一口气，光光是呼吸和行走就花去了他大部分的体力。
　　这里除了他和树，没有别的生物，也不可能有吧，毕竟这里是“他们”最常栖息的地方。
　　空气仿佛是铅块，越靠近那个人身边越让他感到难受；但他知道，他必须前进，去前面那个人那里。就算看不见，他也知道他的方向；即使前方没有道路，他也必须到他那里去。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活下来。
　　近了，近了……
　　也只有他，需要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环境变幻了。
　　等他反应过来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在躺在什么又冷又硬的东西上，顶上的天花板一个线条繁复的图案正在发光和旋转。
　　“你醒了。”
　　一个好听却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在这个光线黯淡的空间里造成了回音。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一个脸色苍白、一身邪气和黑暗气息的人向他走来……是“人”吗？
　　其实，他好像是知道那人是谁的，想要询问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人用手按在他额头，带了一种难以觉察的温柔，暗蓝的双眼里有一丝怀念。
　　“慢慢来，不要急，你是最完美的……”
　　他望着那人，明明是那么阴暗和令人恐惧的气息，他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渐渐地，他终于能发音了，他听见自己轻轻地问了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我应该是谁……”

　　“……卡…………”
　　谁的声音？我是谁？
　　“……卡……”
　　意识挣扎着从水底浮出，努力迎着那声音而去。
　　“……维卡！”
　　维卡猛的睁开双眼，同时深深地大吸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维卡！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达罗米尔俯在床边，伸手不停探着维卡的呼吸、心跳和脉搏，同在床边的还有一脸惊恐的女仆以及脸色沉重的管家马沙。
　　维卡只是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三个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会在的床边又急又喊的，大清早的打扰人家睡眠多没礼貌，况且对方还是贵族呢……贵族？说起来，自己一个流浪汉是怎么跟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扯在一起的？
　　“维卡，你醒醒。”达罗米尔看他目光茫然，瞳孔涣散，得使原本玻璃一般澄澈浅蓝的眼睛黑得见不到底，加上那木然无表情的脸，给人一种像个做工精致的偶人的错觉。“你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刚才完全没有了呼吸心跳……”
　　维卡的视线慢慢聚焦，终于回过神来，认出了面前的人，连忙坐起身想开口解释——却发觉自己刚才吸一大口气之后就没呼吸过，气闷得一时大口呼吸，却不防嘴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辛辣液体，一下呛住了，喘咳个不停，难受得连脖子都充血了。
　　“你慢点，不要着急。”达罗米尔在床边坐下，让他靠在怀里，一只手顺着他的背，“慢慢呼吸。”
　　“主人，我还是请医师来看看吧。”管家在一旁开口。
　　“也好。刚才一下急得忘记了。”
　　“等……咳！咳……等等，不、不用找医师，我、我没事的……”又喘了几口气，气息平稳下来的维卡急着解释：“我有时候会这样，医师根本看不出问题，而且只要天亮了就没事了，真的。”
　　“这……”管家为难地看了一眼达罗米尔，“可是这位小先生，现在已经天亮很久了，已经快中午了。艾丽就是看你这么晚还没起来，担心你会错过午饭来叫你，才发现你……”
　　“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是吧？”维卡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的，不是第一次了，今天会这么晚，也许是昨晚太累了？”
　　维卡也很疑惑地看着窗外不算低的太阳，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地摇摇头。
　　达罗米尔看起来比他更疑惑：“真的没事？你以前看的都是些什么医师啊，身体都冷得跟尸体一样……”要是哪天就这样醒不过来了呢？
　　维卡一直靠在他身上，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急促，远比表面上看起来不平静……还是把人给吓到了吧？会在睡着的时候变得跟尸体一样，平常人果然还是会觉得可怕的。
　　心里暗叹一口气，有点淡淡的失落感，“谢谢你们的关心。以前被捡回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本来捡我的人打算带回去吃的，结果我自己醒了过来，然后……就一直这样子了。”
　　说起来，当初看到自己“活”了过来，那个闹饥荒已经快到吃活人地步的村子，惊恐得想把他绑起来烧死，说他是“被吃掉的死人们回来报仇了”。天知道当时他又完全失去了记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恐怖的森林里，简直百口莫辩。
　　达罗米尔只是维持着搂住他的姿势，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地顺着，什么也没说。

　　后来维卡还是拗不过达罗米尔和管家的坚持，午饭过后医师被请上了门，把他翻来覆去地做了好几遍详细到极点的全身检查，却依然一点问题都检查不出来。
　　“也许、也许……”医师在管家先生的目光下冷汗都快冒出来了，“也许真的不是身体上的问题……事实上，这位小先生非常健康，会不会是别的原因？例如魔法或者巫术诅咒之类……”
　　医师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这话简直像是个无能庸医在推卸责任，亏他还号称是都城头号医馆的顶梁柱之一呢！不过按理来说，如果真是中了魔法或者被诅咒，即使是一个治疗身体疾病的医师也是有方法可以检查出来的，问题是，他完全没发现有不妥的地方！仪器完全没反应！
　　“那好吧，也许我们该找魔法师来解决这个问题，真是辛苦莫医师辛苦跑一趟了。”管家在一旁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么诊金……”
　　医师闻言知道他可以走了，顿时充满希望地看着管家先生，但是“诊金”后面应该接上的数字却没出现。医师有点疑惑地望着管家，却在看到他凛冽的眼神时僵住了满怀希望的笑脸，识相地开口：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没有毛病，看在统领大人的面上，权当一次健康检查好了。我下午还有病人要看，先走了。”医师急忙回绝了管家，然后收拾好工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送走了医师后，管家看着维卡，叹了口气，“小先生，主人有吩咐，您在宅子内可自便，有什么需要叫我就可以了。”
　　维卡对着这位衣着、头发、表情以及说话语气都一丝不苟的管家先生就不自主地紧张，原本总觉得他比随性的达罗米尔更像个贵族，但刚刚……他拖长了语气明明是在暗示医师没资格收诊金是吧？
　　和打铁街上抠门的亚多罗大妈收矿时总爱暗示人“你的货不值这个价”完全一个样啊！
　　亚多罗大妈虽然做生意抠门但是个好人，起码对住在孤儿院的孩子们很好。于是维卡顿时对表情严肃的管家先生暗暗多了几分亲切，此刻听了他的话马上点头。
　　“除了房间，我还可以在什么地方活动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细的跟虫子似的。
　　“主人并不把重要物件放在家中，暂时也无内眷，所以您尽可放心随意逛，书房也可使用。”

　　于是接下来两天维卡都在宅子里逛，他倒没有大胆到真的随意走动，至多是在书房或者花园走走，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房间发呆。
　　达罗米尔这两天都没有回来，似乎是城郊的驻扎军营有事情，临时把他叫走了。到了第三天早晨，管家在南侧的花园里找到了维卡：“小先生，实在抱歉，这两天您似乎过得很……无聊？”
　　维卡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摆手，“不会不会！这里很大很漂亮，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宅子呢！”
　　管家马沙沉吟了一下，“小先生，请不要紧张，作为替主人管理生活琐事的管家，招待好客人是我的本分。打扫书房的艾丽说您好像并没有怎么动过书，是不感兴趣吗？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得上忙？”
　　维卡迟疑了一下，有点犹豫，“其实我不大认识字，尤其是那些书面语。我平时在歌苑时也只是研究一下自己的小兴趣……能不能请管家先生让我回一趟歌苑的宿馆？我、我想把我的一些物品带过来。”
　　马沙并不意外他不会阅读。对于占了大陆绝大部分数目的平民甚至贫民来说，学习认字和书写是奢侈的事情，尤其是通用语。
　　“没问题，我马上安排仆人为您收拾个人物品，能告诉我地址吗？”
　　“……我还是想自己去拿，因为那些物品对我来说很重要。”维卡却是意外地坚持，巴巴地望着管家马沙，一副非常期待的样子，让人觉得拒绝他会是一种罪恶。“……好吧。我让约萨和您一起去，主人有吩咐近期内最好不要让您独自外出。”
　　维卡闻言，开心地咧开了嘴。
　　马沙有种被清风拂面的感觉，心里暗暗想，这位小先生长得并不美艳，不过笑起来真是好看到了极点，难怪主人会不顾麻烦也要带回家啊。

　　【风土人情】
　　通用语：
　　由于长期的互相争战和交通发展等原因，中央大陆的各部早都搅和了起来，语言混杂后大约在两百年前就出现了“通用语”，几乎所有地方都通用——即使各个地方的人说起来会带有地方特点，不过大致意思是能明白的，交流完全没问题。
　　但没问题的只是口头语以及日常交流方面，在一开始通用语是完全被贵族视为“低俗”的“粗鲁语言”，也没有一套标准的配套文字，不同国家地区在书写上仍是使用自己的文字。直到约一百年前通用语被贵族阶层接受，才有了一套以教廷名义发布、各国文司部联合修订后颁发的官方标准发音和文字。
　　虽然通用语的普及是大大提升了，而且由行商和旅者传播到了西北大陆，在中央大陆却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将配套文字普及开来，不少自认血统历史古老悠久的的贵族不屑于学习，并宣扬保护本国文字的通行“不被侵犯”。而对于占了大陆绝大部分数目的平民甚至贫民来说，学习认字和书写是奢侈的。
　　因此，如今通用语已经遍布中央大陆和西北大陆，但反而是西北大陆较多使用通用文字，这也是由于西北大陆的本土文明几乎被入侵毁灭殆尽，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已经没多少人使用了。中央大陆文字使用情况总体仍是比较混乱，一个普通人如果想进一步学习和研究什么，通常需要学习包括通用语文字在内的几大系流行文字，否则大部分的书会完全无法阅读。

　　丈量单位：
　　在通用语出现更早一点的时间，也出现了通用的丈量尺寸，为了方便军资的称重记录、运输以及丈量战场。通用尺寸的来源是一种结节状的野草“六角草”的草杆，由于它们身躯每一节的长度都惊人的均匀，因此将三段草节的长度作为“一秆”。
　　这种野草的群体性生长也十分奇特，如果是从高处往下看长满这种草的草原，能看出它们一块一块很规则地呈无数个六角形互相连接着，而且大部分的六角形大小也差不多。因此，人们把六边形相隔最远两个角之间的距离作为“一里”。
　　（一秆等于1米，一里等于500米。写这个只是好玩，单位名称也乱取，所以大家看着玩好了，这并不是为了要考验我和大家的数学换算能力^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