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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凰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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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兄,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墨鹤远扶着脑袋,庆幸自己跟着爹练过几年不至于弱不禁风,慢慢直起身,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朝旁转了一圈。
四面车窗全碎,副驾驶座已经彻底撞凹进去。司机歪倒在安全气囊上,奄奄一息。恍惚的视野里虚影总算合为一道,他看见那块撞停出租车的岩石——半截突进了车窗——表面深深浅浅地刻着几个大字:
【万法归宗真元通灵仙君庙】
“咱们先下去吧…”许是气氛沉闷,雪青喘了口气,不安地搓着指尖,“车里到处都是碎玻璃,太乱了。”
墨鹤远嗯嗯附和了几声,伸手去掰车门。后座车门有些变形,幸运的是并不严重,他稍微使了点劲便推开了。
两人忙不迭一前一后逃下车,踩在落满枯枝败叶的山间。来时的地面上拓着四道显眼的车辙,但除却车辙和那块岩石,周围漆黑一团,毫无可供辨识方位的指示物。
形貌扭曲的树干好似一群巨人,将他们包围,树间零碎的空隙正像无数只窥探他们的眼睛。
墨鹤远这才来得及确认手机其他功能。不出所料,信号全丢,连定位都显示找不到服务区。
“墨兄,快来看!”他忽然听见雪青唤自己,发觉对方凑在驾驶室的破窗边。他走去一瞧,司机保持着埋头进气囊的姿势,而后颈赫然贴着一枚巴掌大的纸人。
“啊,果然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墨鹤远一拍手,立刻欲将那纸人揭下。
“等等,这、这纸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纸裁的小人在墨鹤远的动作下,“抬起头”来。惨白的脑袋画着阴恻恻的笑脸,红色的嘴角列到了“耳根”。小人没有点瞳孔,无神的“眼珠”却仿佛会转,目光一动,便锁定了将它捏在手上的少年。
刹那间,纸人无风自动,绘满黑红符文的身体飘起,逐渐凑近,就快要完全贴上墨鹤远的手背。
雪青紧张得不敢看,两只胳膊朝前徒劳地挥打空气,妄图阻止小人的动作:“墨兄当心啊!”
“谢谢提醒,我会的!”墨鹤远却异常镇定,他高高抡起拳头,指缝间似有灿金色一闪而过——
随后,一拳猛地将纸人掼到了车门上。
纸人的身躯被生生戳出四个洞,“噗”地漏了气。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最终完全化作废纸一张,轻飘飘落地。
墨鹤远活动了一下手腕,迎着雪青目瞪口呆的视线,朝他笑了笑:“我家是开武馆的嘛。毕竟我体质招阴,平常就和爹爹学些招式,壮壮阳气之类的。”
“这黄铜指虎还是传家宝呢,据说老祖宗用过。”他主动摊开手,向雪青展示闪闪发亮的指虎,“刚才在车上就想拿出来啦。嘶,这么一想,如果当时真打在了司机大哥身上——”
雪青想象出那副惨状,抹了把冷汗。眼珠一转,当即亲昵地抱住墨鹤远另一条手臂:“嗨呀,墨兄既然这么厉害,早说嘛……一会儿离开这座山,途中若遇到什么麻烦,小人可就仰仗墨兄出手了!”
“雪兄你说话真有意思,跟演武侠剧似的。”墨鹤远扑哧一声笑出来,“行啊,放心交给我好啦。”
“当务之急是找人帮忙救司机,或者到有信号的地方报警。”他思忖起来,“但擅自往山下走太危险了。我记得那块岩石上写着‘什么什么仙君庙’…不如去找那座庙里的人求助吧。”
“有道理,太可靠了墨兄!”雪青维持搂着人胳膊的姿势,呱唧呱唧鼓起掌来,“但是…咱们唐突扰人家清净,他们会愿意帮忙吗?况且这山里还有……”
他左顾右盼,一个“鬼”字悬在嘴边,没敢吐出来。
“没问题的,只是指个路的工夫。”墨鹤远笃定道,“再说了,我甚至怀疑,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建个庙,为的就是压住山上的东西。”
远处的林鸟不知为何被惊起,呼啦哗啦飞了一片。雪青不由自主抖了几下:“说、说的也是!无论如何去问问总没关系。我们快走吧!”
话至半当,他又自个儿“啊”了声,撒开紧抱墨鹤远不放的手:“差点忘了,我还有东西放在后备箱。等我一下哦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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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叶茂,周遭却总有股莫名的寒气挥之不去。枝头挂着雨露,不时随行人一脚深一脚浅的动作溅落几许。
橘粉短发的少年走在最前,亏他刘海长过眼睛还能看清前路,脚下如履平地。他打着哈欠,一只手拿电筒,另一只手托着一副乾坤盘,偏过头与身旁的人逗笑:“师兄,这都走了多久啦。你说干华子师父该不会是随口指我们来——实则根本没什么鬼魂作祟吧?”
“慕师弟…父亲他不会这么无聊。”话虽如此,与他搭腔的“师兄”嘴角一弯,抬手正了正鬓边银枝发饰的位置。慕潇索性也不掌乾坤了,随手将盘揣在腰间,两只手枕到后脑勺:“我说真的,唉,他老人家上了年纪,见不得人游手好闲就算了,还心疼树上的鸟窝不成?此行要真毫无收获,我回去就让家边的鸟统统断子绝孙。”
“咳咳,师弟,晏道友和程家的二位姑娘还在呢。”柳闻淅憋笑憋得幸苦,按着银枝的指尖都有些抖。
两人身后适时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柳道友这位师弟,倒是生性活泼。”
“师兄你看吧,我这叫活泼,才不是心躁。”慕潇俨然一副胜利的姿态,挥了挥手。
柳闻淅笑而不语。方才发话的晏秋裁将墨镜推上头顶,信手拿桃木剑挽了个剑花:“我也没感受到邪祟出没的气息。”
“天象预示,此地必有大乱……”走在队伍最后的是两位白衣少女,一人稍矮些,搀着比她高半头的女子。而那女子漫不经心,以拂尘掸着袖口的土灰:“绮丝用卜签算的,不会有错。”
“卜签?”晏秋裁闻言皱眉,“程道友,你出发前的说法可是‘先人托梦,陶陵四百里,乱象自此出…’”
“对啊。”程绮丝理直气壮,“所以绮丝醒来立刻抽了一签,吉签下山,凶签继续睡。最后抽到了大吉。”
“……”
“也不失为一种缘分。”柳闻淅失笑,出声当起和事佬,“正因为这种种机缘巧合,我们这些童年好友才能重聚,不是么?”
并不属于“童年好友”行列的慕潇盯上了远处一群野鸟,开始暗戳戳靠近。而那扶着程绮丝的白衣姑娘垂着眼眸,始终沉默寡言。
“一晃十年过去,各位居然都没放弃自家的手艺。”晏秋裁收回目光,摩挲着下颌,“驱邪师早就不景气了,堂堂驱魔缚魅的真工夫,还不如摆摊看手相的骗子赚的多。”
“柳某跟着父亲在外实习,倒是时常听闻罗浮化三清的美名。”
“你也不赖。坊间人称,‘通灵大能’…小柳先生?”
好端端商业互吹的场面,因几位友人间的揶揄,平白多了几分打趣的意味。柳闻淅笑道一声“不敢当”,将话头转向程绮丝:“程道友才是真的数十年如一日,隐世清修。今回下山属实难得。”
程绮丝胡乱应着,拂尘一甩,转而出神发起呆来。
二人清楚她性子,没再追问。晏秋裁看向柳闻淅摁着发饰的手,若有所思:“柳道友,你的耳报神可听见什么了?”
“柳某正在问。”话毕,柳闻淅便屏息凝神,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与某人对话。良久,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艮位…丑寅上,一里……当真?”
“东北方向五百米?”晏秋裁当即将桃木剑横于身前。
“祂说不确定。”柳闻淅点点头又摇头,“有人,但…只有两个半。”
常人若在试卷上算出半个人的答案,保不准要得一个大大的红叉,外加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但晏秋裁和程绮丝听了这话,却不约而同地了然。程绮丝更是瞬间驱散了瞌睡虫,正色道:“半只脚进棺材,命不久矣?”
“恐怕是了。”
交谈间,前方蓦地一阵扑啦啦作响,将戒备的三人齐刷刷吓了一跳。抬头,林鸟纷纷穿越树丛,慌不择路地奔逃。低头,但见慕潇小跑过来,满脸惭愧:“哎呀,野鸟就是不经逗,才几下就飞了。”
“慕师弟…唉。”柳闻淅自觉身为师兄,自己应该教训这玩心大过天的小师弟几句。可话没出口,被慕潇笑嘻嘻地牵起袖子,讨好地晃了晃,长篇大论尽数化在了一声叹息里。背着两位好友欲言又止的视线斟酌半晌:“走吧,跟紧了。前面似乎有人受困。”
“哟,终于来活了?”慕潇耳朵一竖,旋即紧紧缀在柳闻淅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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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雾了。
纵使潮湿的水雾有沾衣欲湿的好脾气,在山间就成了十足的阻碍。墨鹤远拎着行李箱,雪青背着大大小小的旧包袱,边走边恨不得打把伞——又担心撑伞遮蔽视野,再潮也只得忍着,忍耐被打湿的黑色面纱死死贴着下颌。
“我好像看到建筑了…”墨鹤远以手搭棚,眯起眼睛远眺,“那个,是不是屋顶?”
“哪儿哪儿?”雪青火急火燎地凑上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可脖子仰酸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有…有吗?”
“嘶。”云雾飘过眼前,方才还隐隐若现的宝塔霎时没了踪影。墨鹤远困惑地眨眼:“有吧?总感觉越来越偏了,是我的错觉吗。”
“但我们是沿着岩石的方向走的呀……”雪青停下脚步。
怎么办?事到如今也只有继续前进一个选择,毕竟坐以待毙更不可能闯出什么名堂。墨鹤远放慢速度,拨开挡路的杂草,惊扰了蚊虫窝,就拿出攥在手里的驱蚊喷雾朝空中滋几下。
雪青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才亦步亦趋地跟上:“墨兄,你这个叫花露水的东西好神啊。”
“日用品而已啦。”其实他箱里不止花露水,还有强效灭虫剂。也是无敌会馆主墨柏——他爹硬给他塞的,毕竟乡下飞的爬的虫子比比皆是。但别看雪青身上大包小包,装的全是大宝小宝——他身为苗人饲养的蛊虫们。一滴药剂下去,准让这群宝贝吹灯拔蜡翘须子,好歹也是相识一场共患难的兄弟,墨鹤远不忍心误伤无辜。
那厢雪青紧了紧捆缚包袱的布条,不住瞻前顾后,打起了退堂鼓:“咱们再、再走上五分钟?五分钟之后还找不着那庙,就先、先原路返回吧。”
“嗯…没头没脑地一直转下去也不算个事。”墨鹤远姑且点了点头。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才几步的工夫,他脚底一绷,不同于枯叶泥土的滑软,踩着块坚硬的石板。
“啊。”
“怎怎怎么了?!”
草丛中突兀出现一条青砖铺就的石板路,延伸向前方。墨鹤远低头观察,心底不禁一喜:“找到了!”
“诶?”
“这里有路,说明前面有人住。”他毫不犹豫地走上了青石路,鞋底叩击砖块发出嗒嗒轻响,“没准就是我们要去的仙君庙!”
“真、真的?不愧是墨兄,小人跟着墨兄,又交上好运了!”雪青正是没主见的时候,闻言刹那间有了倚靠,怎一个喜笑颜开了得。墨鹤远跑在前面,他跟在后头,两人被蛇形排布的小路引向凰歇山更深处。
雾气却愈发浓郁,夏秋交际之时的花叶草树,皆像浸泡在奶白色的汤头中。墨鹤远走着走着,心中逐渐生出迟疑,但雪青兴致很高,几度因他突然驻足,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墨兄…?”
“没事。”他晃晃脑袋,摇散杂念,“继续前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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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势如贯虹,一把桃木剑被晏秋裁挥得杀气腾腾,将无形的白雾斩作两半。
迷障散去,他的神色却分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几步赶上前的柳闻淅忧心忡忡,捂着银枝摇了摇头。连慕潇都一改吊儿郎当的模样,托着乾坤盘,低头感受着什么。
队伍中少了两人,程绮丝,和与她一同前来的女子。
背后树影摇曳,忽然凭空响起脚步声。晏秋裁目光一凛,手比大脑反应更快,一剑送出,直指声源处。
“奇怪,雾怎么忽然散了——啊!”
“来者何人?”
森林中有二道身影拨开阻碍走出,照明工具的光闪过,措不及防对上剑尖。垫后的黑面纱少年尖叫一声,带起一串银饰叮铃铛啷的动静,缩到了单手提着大号行李箱、白发绿眸的少年身后。
墨鹤远是懵的,晏秋裁一行也是懵的。唯独雪青拽着凌乱的长发碎碎念:“求罗浮大仙手下留情!小人不过一介小小蛊师……”
“罗浮?”墨鹤远歪了歪头,上下打量起三个陌生人。长发扎成马尾、拿木剑指着他们的少年戴着墨镜,背后横七竖八地背了五把剑;站在他旁边束三股辫的青年气质温润,此刻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们;剩下一个留着过眼刘海、套着前卫破洞裤的粉发少年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惊疑不定,张了张嘴:
“…还有半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