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剑逢楚》逢捌

83、花非花（十三）

　　打更人敲响了手中的锣，扯着嗓子响亮地报出了二更，窗外的雪势变得更大了。

　　白骨娘子是醉醺醺地被人抬着回来的，两名六艺斋的弟子一前一后把她放到了床榻上，季疏此时是纸人傀儡的身份只能呆立在一旁，看着那两名弟子细心地收拾好一切，吹灯离去才敢上前查看白骨娘子的情况。

　　确定她只是喝醉了，季疏有些头疼地看着不省人事的白骨娘子：“说好只是去随便聊聊，你怎么还喝上了？”

　　拿出传音符也联系不上楚鸩，季疏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躺在床上的白骨夫人翻了个身，侧躺着睁开了眼，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轻轻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按揉，语气不屑道：“还不是因为这些老东西弯弯绕绕地绕了半天，竟然是希望我换个地方修炼。”

　　季疏放下手中的传音符给白骨夫人倒了杯热茶：“漱漱口，六艺斋的长老想拉拢你？”

　　白骨夫人接过茶直接饮下，这才坐直了身子盘腿运功：“有这个意思，但是我也直接拒绝了，冥海那地方除了适合我修炼，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清静，这六艺斋规矩多，往来的人也多，太闹腾。”

　　“就因为这事，所以你应付她们到了这个时辰？”

　　打了二更天的锣，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雪，这种人情往来季疏实在无法理解。

　　“是啊，这些长老今个儿不知道怎么了，一心想把我留下来——你说该不会是因为她们不想掺和进外面那些人的事吧？”

　　“今晚你都见到了谁？”

　　“主事的是清霞长老，一旁还有云霞、霓霞、瑶霞、岚霞、文霞、玉霞这几位长老。”白骨娘子不明白季疏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仔细回忆了一下今天在场的所有人。

　　接待白骨娘子的是六艺斋人称六艺七霞的七位长老，随侍一旁的是六艺斋的亲传弟子，仔细一想，不需要季疏开口，就连白骨娘子都觉得不对劲了。

　　“这阵仗有点大啊……”白骨娘子喃喃自语，“除了芳菲仙尊，六艺斋有头有脸的人居然都跑来给我这个鬼散修办什么劳什子接风宴……”

　　仙门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不是在外游历谋求机缘，就是找一处洞天福地闭关修炼，以求修为提升，可如今居然都齐聚在门派内接待一个人？

　　白骨娘子自嘲道：“这怕是齐光剑尊最风光的时候大驾光临，这人都未必能这么齐乎。”

　　季疏投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给她，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敲打，忽然开口道：“我去找了逍遥宗的画扇问了之前的事，她还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白骨娘子没想到季疏会突然提这件事，有些好奇地问：“怎么着？她想跟你抢你那小白脸未婚夫？”

　　季疏睨了她一眼，对她不正经的态度十分头疼：“行止不是小白脸，而且人家并没有想跟我争抢什么的意思。”

　　“她可是人送外号黑蜘蛛的女人，身上的传奇跟你比起来只多不少，而且比你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故事不同，她的故事都是大家最感兴趣的风月传闻，她对你那小白脸真的不感兴趣？你那小白脸好歹长得不错。”

　　白骨娘子跟楚鸩只见过一面，对他为人了解不深，总觉得楚鸩是受她庇护的小白脸，一直不肯改口，季疏觉得头又疼了，如果这时候楚鸩在，她完全不用担心会被白骨娘子扯偏题。

　　不想顺着白骨娘子的八卦兴趣偏离了话题，季疏当机立断道：“逍遥宗的主事在很多年前就被上仙门用秘术控制了，逍遥宗的弟子也因为魂灯在宗门，不得不听从上仙门的指令去搭上其他宗门弟子，探听秘闻交给上仙门，成为上仙门拿捏其他仙门的傀儡丝。”

　　被上仙门拿捏住的是傀儡，逍遥宗的弟子则是控制住傀儡的傀儡丝，而躲在傀儡丝后面的操纵者则是上仙门背后的那些大能。

　　白骨娘子“啧”了一声，面露嫌弃之色：“怎么哪都有这群老东西？人家逍遥宗最开始就是逍遥散人为了跟他的道侣想要逍遥红尘，结果捡了太多徒弟才成立的小宗门，被后人太过放浪祸害了名声就算了，现在还成了上仙门老东西手中的棋子，哪儿逍遥了？”

　　白骨娘子会这么说是因为逍遥宗那人尽皆知的山志。

　　逍遥宗的祖师爷逍遥散人本是一天赋卓绝的散修，而他的道侣则是被森严门规限制得没了自我的宗门大师姐泠月仙子，逍遥散人对她一见钟情，带着她领悟了逍遥道，二人通过道侣结契的方式离开了泠月仙子的宗门，在红尘逍遥，锄强扶弱，救了许多孤苦无依的幼童，他们夫妻二人将这些幼童收作弟子，最后成立了逍遥宗。

　　逍遥散人和泠月仙子最后并未飞升，二人修为止步于元婴境界，寿元将尽时二人立下约定来世再续前缘，并且将逍遥宗交到大徒弟行华真人手中，然而行华真人自幼体弱，跟着逍遥散人和泠月仙子修炼多年囿于天资有限，只是金丹境界便寿元已尽，只得将逍遥宗交到自己的师弟风笑客手中，风笑客风流多情，逍遥宗在他手里渐渐地也就变了方向，门下弟子逐渐也受他的影响，改变了修炼方式，待风笑客发觉自己做了多坏的榜样时已经来不及了，门下出了一个以炉鼎体质修炼起来的弟子——易闲云。

　　易闲云是天生的炉鼎体质，可他不甘成为他人炉鼎，投入逍遥宗门下寻求庇护，意外发现逍遥散人和泠月仙子留下的红尘心法的特殊之处，根据他的特殊体质创出了红尘归元心法，因为这样投机取巧的心法逍遥宗人数变得越来越多，风笑客不想看到宗门内斗两败俱伤，只好卸任宗主之位交给易闲云，自己则断了从前的风流旧事，在逍遥宗后山闭关去了。

　　这些逍遥宗的过往旧事在修真界中流传已久，有不少人认为逍遥宗名声就是因为风笑客带头败坏的，也有人觉得逍遥宗变成今天这样，易闲云的问题更大一些，但总归是他人门派内务，看客也只能叹一句后人无才无德败坏逍遥散人和泠月仙子的身后名。

　　如今逍遥宗成了他人手中傀儡线，很难不让人感慨一句何处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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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越深雪却越大，季疏看着窗外的雪正在发呆。

　　一整晚她都没能联系上楚鸩。

　　以往跟楚鸩也分头行动过，可如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系转变了，只要闲下来，心里总惦记。

　　这种感觉对季疏而言实在很陌生又奇特，相思之情根本无法宣之于口，只能悄悄在夜深人静时对景思人。

　　大概是因为之前一百多年的岁月中只有剑和修道，在面对感情这件事上季疏总是时而清醒敏感，时而迟钝。

　　面对那些带有恶意且消极的情感时，季疏总是迟钝地发现对方心思不纯，随后不着痕迹地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久而久之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孤傲、难以接近，可对于季疏而言，与其挖空心思跟那些怀揣着目的接近自己的人打交道，不如享受一个人独处时的清静，习惯这份清静之后对人际关系渐渐的也就没了期望。

　　所以早在很久之前季疏就清醒冷静地接受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六亲缘薄，爹娘早亡，师父对自己利用大于感情，跟大多数人只要保持点头之交足以，稍微亲近一点的像白骨娘子或者容亭这样的朋友关系就足以，可惜自己还是看错了与容亭之间的关系……

　　楚鸩的出现像是天道看不下去她这样一直孤苦伶仃一人的补偿。

　　明明最开始面对楚鸩的试探，季疏也有过不满，有过恼怒，可是跟楚鸩相处越久，就越觉得这个人越符合自己的一切期望——只是单纯地想要对她好，不带任何试图从她身上获取利益的接近，一切以她为先的选择，会考虑她的想法，会在乎她的感受，而这一切对楚鸩而言仿佛都是在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时顺手而为的习惯。

　　明明跟楚鸩只是分开了几日，季疏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不得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回忆她们相处的那些小细节。

　　安静的气氛被“沙沙”的踩雪声破坏，季疏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氛围被破坏，叹了一口气，振袖一挥，白日在铁匠铺时顺手买的剑“叮”地一声出鞘，从窗户的缝隙中循着雪声飞出。

　　剑风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微不可察地闷哼声也没能逃过季疏的耳朵，身后的白骨夫人玄衣披发，嘴角勾起一个冷漠又狠厉的笑：“你别出手，让我来。”

　　说完不等季疏回答，抬手呼风打开了房门，整个人化作烟雾随风而出。

　　刺骨的寒气反而让作为鬼修的白骨娘子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空中飞舞的雪花被凝成一朵朵雪白的彼岸花将整间屋子围了起来。

　　季疏收剑回鞘，将剑抱在怀中，继续装作那面无表情的纸人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