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剑逢楚》逢捌

81、花非花（十一）

　　青丘一怒，修真界千年来努力一块伪装的风平浪静再也装不住了。

　　各家仙门驻地都受到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天谴，相传青丘的使者又一次下达了让上仙门上交罪魁祸首的告示，可上仙门依旧保持沉默，这让其他未参与上仙门重建升仙梯谋划的仙门都产生了不少怨言，加之这些年来上仙门对仙门百家的压榨，以十八中仙门为首的仙门百家也对十三上仙门发出了问责的檄文。

　　局面一时间变得十分混乱。

　　季疏与白骨娘子赶了一路，在六艺斋所在的云松庄暂时歇脚，恰好撞上中仙门聚集在此，联合仙门百家试图劝说六艺斋支持他们。

　　六艺斋是上仙门中唯一一个多年来一直保持中立态度的仙门，并且门下弟子与仙门百家多有姻亲，倘若得到六艺斋的支持，毫无疑问将拉拢更多还持观望态度、不肯表明立场的仙门支持。

　　而白骨娘子才露面云松庄，就被六艺斋的弟子以贵客之礼请到了六艺斋内休息。

　　季疏的身份是白骨娘子的傀儡侍女。

　　修真界都知道白骨娘子向来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太过引人注目，但如果是两个人反而不会有太多人去过多关注这两个不相干的傀儡，因此白骨娘子还特意用纸扎了一个傀儡童子与她们同行。

　　前往六艺斋的路上，白骨娘子应付完了六艺斋弟子的询问后，又用传音术悄悄跟季疏抱怨：“我本意是让你和你那小白脸未婚夫一起扮做我的傀儡侍从，谁知道他居然自己跑去了无尽城那种鬼地方，现在还得浪费老娘灵力带着这傀儡童子到处跑，真是累赘。”

　　因为是临时制作的傀儡，细节上并没有做好，一举一动都要靠白骨娘子的灵力操控，而白骨娘子性格又比较怕麻烦，时不时要分心出去操控傀儡不引起旁边的修士起疑，难免抱怨了几句。

　　一路上季疏纠正了几次都没能将白骨娘子认为“楚鸩是她的小白脸未婚夫”这个印象扭转回来，这会儿也懒得再次纠正了，只是面无表情地装做纸人傀儡以传音术回应她：“事出突然，我之前说了可以让我来操控傀儡，是你拒绝了。”

　　“得了吧，没想到这云松庄修士这么多，万一碰上熟人就能通过灵力气息察觉到你的存在，我也就是嘴上抱怨两句，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你出手。”

　　“事无大小，只是没想到云松庄内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仙门修士，无极门、流云谷、聚灵派、寻花阁……逍遥宗？”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季疏语气骤变。

　　右前方与寻花阁一行人站在一处的曼妙女子，依旧是一身轻薄的衣衫，看似与寻花阁众人站在一块，实际上他们之间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女子双手叉腰看着寻花阁众人的脸上却满是不屑。

　　其他仙门的弟子不知道此人来历不敢贸然上前，但季疏却认得此人——画扇。

　　之前苍阳派一战后，季疏与楚鸩私底下就讨论过，逍遥宗的画扇当时劝楚鸩跟她离开，明显就是知道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可惜线索太少，画扇又已经离开苍阳派，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故人重逢，季疏自然要去查一查这位体质特殊的逍遥宗弟子的底细。

　　纯阴之体，修为不过是金丹期境界的女修，竟然敢孤身多次出入修真界大型聚会，此时面对元婴期长老带队的寻花阁不卑不亢的姿态，很难让人不怀疑她。

　　接待她们的六艺斋的管事是一位金丹期的琴修，道号妙絮君，算是六艺斋这一辈弟子中的首席大弟子。

　　妙絮君先是向白骨娘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随即道：“师尊于年前闭关，尚未出关，听闻娘子大驾光临，长老匆匆命我前来接待，自己带人去收拾院落了，还望娘子勿要怪罪。”

　　白骨娘子对妙絮君印象不错，往日在仙门试炼上彼此之间也有过些交流，因此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不必整这些虚礼，我只是路过进来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走。”

　　妙絮君称是，眼神却不自觉地往白骨娘子身后的季疏和傀儡童子身上瞄。

　　白骨娘子见状主动解释道：“我一人出门太麻烦，扎了两个纸人傀儡当侍从，你们可是忌讳？”

　　“自然不是！”妙絮君闻言立马表明态度，“只是白骨娘子向来都是独来独往，这次身边跟了两个傀儡有些许好奇罢了，客房已经给娘子收拾好了，清霞长老正在准备宴席，还望娘子稍后赏脸一聚。”

　　“我这几年境界提升已到临界点，距离化神就差一个机缘，可我们鬼修一道境界提升艰难，为了方便行事才扎了这俩纸人傀儡随身伺候，没想到这一路上处处被人当猴儿赏。”白骨娘子故作无奈地扶额，“清霞长老设宴自然要去，这俩傀儡便放在房中不给你们添晦气了。”

　　妙絮君尴尬一笑，连忙告退。

　　确定妙絮君离开后，白骨娘子将整间屋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抬手设了一个隔音结界，才慢悠悠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看着茶水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白骨娘子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六艺斋对外事向来都是不问、不听、不管，这妙絮君可真有意思。”

　　季疏将傀儡童子摆到一旁，又从自己随身储物囊中拿出一颗灵石放进童子胸口，童子身体瞬间被镀上一层金光，皮肉都变得光滑了不少，更像活人了。

　　白骨娘子看了一眼就道：“这进城前临时扎的就是次品，幸好刚才那妙絮君没有细看，这下跟你站一块，没有渡劫以上的修为绝对看不出来。”

　　季疏又拿出一张黄符，用灵力将黄符注入傀儡童子的脑袋里，傀儡童子旋即咔、咔动了两下脖子，紧接着又眨眨眼睛，咧嘴露出一个假笑，开口道：“主人。”

　　白骨娘子托腮道：“嚯，你这是给它放了什么符？”

　　“注灵符罢了。”季疏做完这一切才不急不慢地坐下，垂眼给自己倒了杯茶，“六艺斋多问两句你就觉得不对劲了？她们现在的情况进退两难，多问两句我觉得也很正常。”

　　六艺斋位于上仙门名册之上，但行事向来不与上仙门合作，在这个混乱的修真界多年保持独善其身的态度实属不易，门下弟子全是女子，与仙门百家关系密切，不少弟子与其他仙门修士心意相通结为道侣，算是仙门中难得的“人脉”强大的仙门。

　　现在十八中仙门想拉拢六艺斋壮大实力就是看中这一点，但是六艺斋又岂能随随便便答应？

　　六艺斋能有今日的地位与影响力却不被其他仙门忌惮，其一就是六艺斋对外行事准则始终如一，多年来除非是门下弟子吃亏，否则绝不涉及外界纷争；其二就是因为六艺斋的弟子全是女子，琴棋书画药工茶，大多是风雅修士，没有野心，热爱和平；其三就是六艺斋的斋主芳菲仙尊建派时是为了收留孤苦无依的女子，想要让女子在六艺斋得一安身之所，所行之事也是帮助那些苦命女子为主，几百年来声明在外，世道对女子生存条件太过苛刻，因此无人敢随意动六艺斋。

　　今日仙门百家聚集到云松庄，若能得到六艺斋的支持最好，即便得不到也算是将消息传了出去，而上仙门即便有心问罪也要考虑六艺斋的态度，不会贸然进攻。

　　季疏这个平日里只知道练剑的剑痴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其中的门道，白骨娘子本就心思玲珑，自然也能想到。

　　然而白骨娘子却伸出一指在季疏面前轻轻摇晃，露出一脸要看好戏的表情：“这妙絮君说的话可有意思了，问完好就先交代了自家掌门年前就闭关了，生怕我是说客，更怕我带来的俩‘傀儡’是什么不得不见的大人物，确定了不是才说长老要设宴接待我，摆明了六艺斋的态度依旧是不闻、不问、不管的三不态度。”

　　季疏睨了她一眼：“那你也不赖，这么快就摸清楚她们的态度。”

　　“我这叫见多识广，何况这么多年老娘也是这么过来的，不然天天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哪像你，把整个宗门的荣耀担在自己的肩上，比那地里的牛还任劳任怨，可惜一宗门的白眼狼儿。”

　　昔日白骨娘子没少见扶光门众人对季疏提出要求，但是还在背地里说季疏坏话，早就替季疏抱不平了，这也是为什么季疏假死脱身后敢放心出现在白骨娘子面前的原因，因为白骨娘子本就不希望她继续待在扶光门。

　　季疏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她和宗门之间谁欠谁比较多这件事根本无法清算，当时想要离开也只是因为前世残魂的梦境影响，若是重来一遭，季疏觉得她或许不会选择假死脱身，而是堂堂正正地离开。

　　转念一想，在云松庄见到的画扇，季疏试图跟白骨娘子商量：“小白，稍后你去赴宴，我想去做件事……”

　　把前因后果跟白骨娘子简单说了一下，白骨娘子一脸沉重道：“我怎么觉得……这逍遥宗的女子知道之后上仙门要攻击苍阳派的计划？”

　　“我与行止事后回想也这么觉得，若我们没有猜错，或许她的行为跟上仙门有些关系。”

　　“你们二人当初就是太被动了才会一头雾水。”白骨娘子一针见血。

　　季疏默然，他们当初去苍阳派时，只是因为收到了苍阳派的请帖，之后是为了还债，再然后虽然被迫与灵源真人和谦云子达成合作协议，但他们师徒二人也知道这事是背水一战，不愿意拖累灵籁山，从头到尾他们不过是比看客多知道一些事情，并没有参与进去，自然一直处于被动。

　　白骨娘子也不再多言，梳洗过后便去赴宴了，而季疏则是换了一张人皮面具，避开六艺斋的耳目混进了在云松庄的修士人群中。

　　寻花阁与画扇之间的矛盾早在主人家六艺斋的调和下暂时散去，季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人群中穿梭，直到再次在人群中找到画扇。

　　云松庄和金莲坞相比，在这里生存的凡人也很多，大多数都是被六艺斋接济过的苦命女子，养蚕、织布、染坊、布庄、绣房是云松庄的主要经济圈，其次是生活少不了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稍微需要些力气的活计则会少一些，画扇恰好在云松庄唯二的铁匠铺里转悠，身旁跟着一位看上去就很有钱的锦衣华服的修士。

　　对季疏而言，那人有些眼熟，但并不认识，想来应该只是哪家仙门的管事。

　　画扇对他的态度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颐指气使，甚至季疏找到她时，她正使唤对方拿起铁锤给她做一把匕首。

　　那修士比画扇高出许多，画扇的指尖在他胸口打转，声音婉转温柔却没有一丝感情：“奴家要你给我亲手打造一把锋利的匕首，明日之前淬灵给奴家。”

　　对方震惊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即便是天品炼器师简单淬灵也要十几个时辰，我不过一个地品炼器师，怎么可能做得到？”

　　画扇骤然推开他，冷笑道：“这都做不到还敢馋老娘身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那修士显然恼羞成怒，也顾不得自己身在何处，顿时口出恶言：“呸！逍遥宗的下贱胚子，要不是看中你那特殊体质，还以为老子稀罕你那残花败柳的身子？”

　　还不等画扇有任何反应，六艺斋设下庇护整个云松庄的法阵骤然发力，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抓住了那人的舌头，空灵威严的女声缓缓下令：“在六艺斋对女子出言不逊者，应尝拔舌之刑。”

　　咔嚓！

　　一节烂肉被丢进铁匠铺的火炉中燃烧，在凄厉痛苦的哀嚎中化为灰烬。

　　画扇冷眼旁观完这一切，一脚踹到那躺在地上哀嚎的修士胸口，季疏看得出她脚上是用了灵力加持，那修士顿时就叫不出声了，只能瘫在地上吐血。

　　“记住，老娘可不是你这种杂碎能觊觎的！”

　　刚刚那空灵威严的女声再次响起：“行刑完毕，逐出云松庄，终身不得入。”

　　画扇还想用力，可那修士已经被六艺斋的法阵传送出去，一脚踩空，画扇差点摔了一跤，幸好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画扇抬头刚想道谢，却在看清对方容貌时愣住了：“你是……楚公子的师妹？”

　　季疏淡淡一笑：“我叫缘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