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头钗》燚垚

26、金莲尽散佛心泯1

　　鬼的前身都是轮回中尝尽疾苦的魂魄。鬼道一来，是几十万年前一批大闹黄泉门，泣地佛心一动，提出开创鬼道，让这些不愿入轮回的魂魄，能在冥界安身立命。

　　冥界诸王开始时并不同意，泣地就未再提。可久而久之，他们发现要处理的事务繁多，身边的确需要有能做些杂活儿的鬼差。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十八绝尘路。

　　这十八绝尘路能剥夺入鬼道者的生育能力，因此在冥界没有鬼生鬼之说。

　　直到某一年，罗刹炼狱有鬼打破纲常，竟然生下了一只小鬼。后经查明，方才知道是这小鬼的母亲，在过十八绝尘路时动了手脚，保住了自己的生育能力。

　　鬼能生鬼，后鬼将会无穷无尽！

　　鬼阿门当年一心要处决这对鬼母子，以示冥界法规不容触碰。可泣地一直站在他对面，鬼阿门说什么做什么，总能叫他找到纰漏之处，然后反驳。

　　他同十大阎罗一再口舌之争，让那十大阎罗全都倒戈，最后除鬼阿门外，一致认同保下这对母子。

　　泣地还为那只生下来的小鬼取名，叫做五言鬼。

　　不知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这名字的压制。五言鬼长大后竟不会说话，所有鬼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可就在鬼阿门封印泣地的前夕，五言鬼竟然在鬼阿门面前，开口说了一句话：“恕悔不过旦夕。”

　　鬼阿门对决定封印泣地一事，日夜辗转难眠，他当时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并未放在心上。

　　那年，他亲手覆灭吉墓鬼一族，亲眼见到五言鬼走到他跟前，说道：“湮灭虎鬼心藏。”

　　“念汝久归来兮。”

　　“蹉跎佛面心肠。”

　　他方才相信五言鬼能说话。

　　此后，鬼阿门更是明白，泣地为何要竭力保住五言鬼——五言鬼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鬼阿门今后的处境。

　　当年鬼阿门灭吉墓鬼一族后，五言鬼也逃了出去，此后再也没有打探到他的一点消息。他与吉墓鬼一族交好，有鬼长相如此，还敢去北陵，只能是他！

　　五言鬼，鬼如其名。

　　鬼阿门清楚，他还未听到他的第五句话！

　　鬼阿门道：“练鬼，你也听到了，你的儿子在北陵，老鬼没有杀他！”

　　当年，是他自己要逃出冥界的！

　　练鬼声音苍老，道：“小儿顽童心性，私逃出冥界，我定亲自带他回来，向长老领罚。”

　　她向鬼阿门表明立场，惹得其他鬼怪心寒。

　　“练姥！现在胎宫藤被毁，泣地大人永世不得出地渊，您不统领大家想办法，就急不可耐地附庸鬼阿门。您是不是忘了，五言鬼的性命是谁担保下来的？！”

　　“是啊！祭台上就只有鬼阿门和她，无论怎么，烧毁胎宫藤者必是他们两个之一！”

　　“横竖都是死！鬼阿门如今法力尽失，无可畏惧！捉拿他们，祭奠地渊中的泣地大人！”

　　鬼怪们就跟泼了公鸡血一样，群情激愤，他们早把莲采儿刚才威慑群鬼的事情抛诸脑后，以为千百鬼怪就能拿捏住她。

　　鬼阿门呛咳出一口血沫，激愤的鬼怪们全都退避三舍，生怕他的血腥溅到自己身上。只有练鬼在鬼阿门身边，恭敬地等他答话。

　　怪童牵地狱犬躲得远远的，他也不懂罗刹炼狱这群鬼在想什么，鬼阿门的血能压制泣地的暴怒之气，亦能压制群鬼的法力，仅凭他们薄弱的法力，根本不够看。

　　况且鬼阿门体内有幽冥之火的火种，要是他有心要冥界陪葬，正如十万年前那场大火，差点让冥界就此消失，那么这些鬼想躲也躲不掉。

　　他鬼阿门永远是一只顶天立地的老虎，如今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罢了！

　　佚印剑斜断一截的剑尖插入泥土，莲采儿手上一挑，几坨烂泥精准堵住某几只多话鬼的嘴。

　　她只是觉得山中客栈遇到的鬼，和这只鬼拄人骨拐杖的鬼有些相似，顺嘴一提而已。

　　谁知道又牵扯出别的事儿。

　　莲采儿道：“地渊有两道门，进去的门叫死门，结界布置在北陵地宫三万里下；从里面出来的门叫生门，结界布置在罗刹炼狱偏远的什尤堂。打开生门结界的胎宫藤被毁，不是还有一道死门。”

　　“死门？！！”

　　群鬼激烈的探讨声如翻滚的潮水，席卷整个什尤堂。

　　“生魂从死门出，从未听过呀！”

　　“你有什么办法，救泣地大人出来？”

　　“出来的是活人，还是死人？有几成把握？要我们怎么做？”

　　“泣地大人能出地渊，就算让我们上刀山下火海，罗刹炼狱的鬼绝不推辞！”

　　“你说呀！是什么办法？”

　　“……”

　　在鬼阿门眼中，今日的冥界寂静得只听得见他自己微弱的心跳。群鬼激昂的情绪，一句句对泣地的忠心之言，他都听不见。甚至平日觉得最吵闹的，离罗刹炼狱最近的秦广王炼狱，今日都听不见小鬼嬉戏，和大鬼吆喝之声。

　　他握紧手中斧头，对最坏的结局早有准备。

　　所有鬼怪沉浸在缥缈的希冀之间时，一柄淬火的幽绿巨斧，砍在群鬼中央，打得他们始料不及！

　　“泣地既不听命于老鬼，你休想得到他！”鬼阿门暴喝一声，一斧头拦腰劈倒十来只鬼，道：“罗刹炼狱鬼物不忠旧主，图谋造反，一律诛杀！”

　　“身在地狱，那便再入地狱！”

　　与此同时，北陵地宫之下，万丈地渊中。巨斧暴喝一声，周身层层锁链碎裂成几截，霎时，幽冥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火焰腾腾升高，以雷霆之势燎原而上。

　　两只吉墓鬼和一只长相奇丑的鬼，并排坐在段卿欢的棺椁前。

　　五言鬼道：“断兮恐难相忘。”

　　两只吉墓鬼相视一眼，叹息道：“命宫灯燃尽。”

　　栖恨出现在他们面前，道：“尚有转机。”

　　两只吉墓鬼喜笑颜开，站起来激动道：“栖宗师！”

　　栖恨左右一边揽一只小鬼，温和道：“地宫将要塌陷，还不走吗？”

　　他们解释道：“我们知道你会来，特地等你。另外两个弟弟，他们还好吗？要不要回来？”

　　栖恨道：“他们尘事未了，要等些时日。”

　　五言鬼脸上粘着老鼠带皮的毛发，他做手势抱抱自己，然后一脸焦急地看栖恨。

　　他问：“练鬼，好吗？”

　　一只吉墓鬼用手揩去他脸上的老鼠毛，安抚道：“你别着急。”

　　五言鬼做手势道：“我离开她太久，心里不安。冥界都说我魂飞魄散，可我还活着。捎信给她，她为什么不回我？”

　　栖恨道：“练鬼很好。”

　　他取出一枚丹药交给五言鬼，“这是碧落树树叶炼制的丹药，无需服用，放置香囊中，佩戴在身可缓慢解除你身上的诅咒。”

　　听此，五言鬼期待道：“我能见她？”

　　栖恨遗憾道：“她违逆冥界法规生下你，若非无量功德抵消九成灾厄，恐怕十万年前你们就已魂灭。诅咒未尽数解除前，暂且不回冥界，不见她的好。”

　　五言鬼面露失落。

　　栖恨道：“有缘定会再次相见。”

　　三只小鬼抱拳，吉墓鬼们道：“栖宗师恩德如山，无以为报！”

　　栖恨的手背拂过五言鬼眉头，青色灵流一闪而过，他身上外伤肉眼可见快速痊愈。逆骨倒生的脊背光洁完整，凹凸不平的头颅和扭曲的脖颈恢复如初，连一双反折的腿骨都奇迹翻折回来。

　　两只吉墓鬼虽然知道栖恨能问鬼神，但他做这样事情太得心应手，反倒让小鬼一脸震惊。

　　栖恨微笑道：“看时辰他该到了，一会儿这里会有一场恶战，你们去人界躲一躲。”

　　他取出一枚飞镖交到一只吉墓鬼手中，“山鬼问诗的信物，遇到困难记得拿出来。”

　　吉墓鬼们舍不得离开，央求道：“栖宗师，我们远远看一眼，泣地大人无恙就赶紧离开。”

　　栖恨严肃道：“暴怒之气与幽冥之火在地渊燃烧十万年，你们修为低微，一旦碰到，瞬息间化为灰烬。”

　　他放缓说话的语调，道：“泣地修佛，心底纯善。他若是知道因为自己的过失让你们受伤，甚至丢掉性命，他会多难过？”

　　三只小鬼觉得有道理，正欲开口道别，栖恨抬袖一挥，一缕青色灵流把他们送出北陵地宫外。

　　栖恨低声道：“何况，他的暴怒之气达到顶峰。”

　　谁都没有十成把握，能全身而退。

　　什尤堂燃起熊熊大火，鬼怪凄厉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就如同用一柄锈刀杀猪，猪杀不死，发出的叫声还折磨人。莲采儿的耳朵都要被他们闹出茧子来，她扯开一只被幽冥之火吓得腿脚发软，一步都不敢动的小鬼，丢开。

　　嫌弃地嘟囔道：“一簇火苗吓成这么个鬼样，出息。”

　　怪童黏在莲采儿身后，莲采儿走一步，他走一步，听此话急忙澄清道：“你有所不知，幽冥之火是鬼物克星，沾不得一星半点，否则即刻化为灰烬！”

　　莲采儿道：“既然是克星，鬼阿门怎就无事？”

　　怪童道：“这幽冥之火来源每一千年诛杀的恶鬼，鬼阿门专门负责这门事，因为他不是鬼！而且他有一个特殊之处，就是能以身躯容纳幽冥之火！”

　　“幽冥之火遇阴死气即燃，我们转轮王都拿它没办法！”

　　怪童倏地哎呦一声，赶忙跳开，离莲采儿三丈远，道：“你的灵魂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