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奈何》李在山

2、精诚求得几魂归

　　众亡灵正在啧啧称奇，刚才被奚落的佰古神君也来了精神，凑上前套近乎：“二位上神哥哥，小弟已真心悔过，可否看在我父神的面子上，许我回去与他话别。”

　　昆阳冷哼一声，把脸转向一边，双头青蛇也跟着迅速把头背转，本来高高翘起的蛇尾鄙视般向下摆动。

　　寒山脸色一沉：“今日我们下界时，你父神已向天帝自请有罪，免去天职，还交代要转告你：‘有此逆子，愧为上神。自此恩断义绝，上天入地，生生世世不复相见’。”

　　“不复相见？！哈哈哈哈好一个不复相见！”佰古突然发疯似的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是逆子？！我日夜钻研苦修，一刻不敢懈怠，还不都是为了他的面子，为了他能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他，我亲手了断了我最好的朋友，因为父神总说他比我强，我就要弄死他！我弄死他……”

　　佰古边喊边发狂似的向江水中跑去，昆阳示意天将擒住他，灌下孟婆汤。瞬间，他便安静了，眼神空洞，跟着喝下孟婆汤的那些亡灵们一起，缓缓向桥上走去。

　　众亡灵见他发疯，又开启吃瓜模式，小声议论：“看来这天界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都能把神给逼疯了。”

　　“谁说不是呢，活的这么累，还得活个千万年的，还不如咱们当个普通人，平平淡淡一辈子。”

　　“听说天庭的规矩可多了，还是咱们水族四海为家，逍遥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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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诸位抓紧时间了，还魂必须赶在日出之前，日出后奈何桥便会消失，如果既不能还魂，也不能往生，就只能原地灰飞烟灭了。”寒山好心提醒。

　　话音刚落，亡灵们赶忙争抢着哭诉自己还魂的理由，寒山和昆阳分别一一听取，不一会，队伍便消失了大半，还未见有人还魂。因临时增加了还魂事宜，天将人手略显紧张。江神正协助天将们维持秩序，突然瞥见远离队伍的江边，一个亡灵小小的身影。

　　她蜷缩着身子坐在岸边，约莫刚及笄的年岁，苍白清秀的脸上泪痕斑斑，眺望着江面若有所思，不时捡起石头向江中投去。

　　江神好奇的走过去询问：“小姑娘，你怎么不去排队？你没听到方才上神哥哥，呃，上神伯伯说的话吗，天亮前要赶紧过桥去哩。”

　　“我不过桥。”她似乎下定决心一般，起身狠狠把石子往江水中一丢，抹了一把眼泪，毅然转身，大步向申请还魂的队伍走去。江神颇为诧异，赶忙跟上前去。

　　此时，正巧已无人排队，她向着两位上神扑通跪下，二话不说便不停的磕起头来。虽是亡灵，但六根未净，痛感与常人无异。寒山示意天将们将她扶起，她却固执的不肯停下。

　　江神在一旁略施法术，用法力强迫她抬起头来，只见她额头已红肿青紫，因是亡灵，皮肤被碎石划破偌大伤口，却不见一滴鲜血流出。“你这是作甚，有何诉求说便是了。”江神见她已眼冒金星，快要晕倒，实在不解。

　　她定了定心神，气若游丝：“禀告上神，我人微言轻，一无官职，二无背景，回去既不能造福百姓，也没有什么显贵的家人，只想让两位上神看到我想要回去的决心。”说罢趁着法力消退，又伏地继续磕起来。

　　此时，亡灵们已陆续上桥，天将也都纷纷归队。众目睽睽之下，只剩一个娇小的身躯如捣蒜般，执着的进行着她的仪式。
　　昆阳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伸手示意青蛇飞身上前，在她晕倒的前一刻缠住托起了她，冲着她肩头一咬，注入灵力，她霎时便又有了精神。

　　寒山赶忙在她又准备跪下的瞬间制止：“好了，我们已经充分了解你的决心了，你就说说要回去的理由吧。”心想怎么又是人族，竟是些大义凛然，执着无畏之人，这姑娘和方才那个青菜县令傻的有一拼。

　　她捋了捋凌乱的鬓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想回去做一碗面。”众神听罢都啧啧称奇，她却平静如常：“我叫瑶光，自幼丧父，母亲靠帮人做些针线活，一人拉扯我长大。平日里她省吃俭用，但每年我生辰时，都会去街市买最新鲜的虾籽回家，做我最爱吃的虾籽面。她说自己吃了会长疹子，从未吃过一口。其实我知道，母亲也最爱吃虾籽面。”

　　“几个月前，城里的豪绅来家里提亲，想娶我做妾，母亲执意不肯，他便派人三不五时来找茬，把家里砸了个稀烂。我本与母亲商议好，待收回之前做针线活的欠账，便连夜远走他乡。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悄悄出门，准备用夜里偷偷做女工挣的钱去买些虾籽，做碗面为她贺寿。不想，刚上街便被那豪绅手下抓上马车，我拼死挣扎，争斗中了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说完已红了眼眶：“母亲还没有吃到我做的虾籽面，我死不瞑目。”

　　众神听罢都为她的遭遇唏嘘不已，有的甚至感伤落泪。寒山却面无表情，死死的盯着她：“只是做面吗？”，声音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瑶光愕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真的回去只是为了做一碗面么？”寒山加重了语气，更加咄咄逼人。此时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异常安静。
　　她似有一刹那被人看穿的惊慌，随后便释然的笑了：“当然不是，我还要回去杀了那个畜生，带母亲离开。不过上神请放心，我安顿好母亲就会回来。”她竟然笑着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了最决绝的话。

　　寒山也笑了：“杀他？就凭你吗？”瑶光点点头：“这几个月，我已和那畜生家中的伙房丫头混熟，经常假扮送菜的农妇进出他们家，毒药已备好，本想待我母女二人离去前再伺机行事。”

　　话音刚落，掌声响起，昆阳边鼓掌边赞叹：“好胆识！”，又拍了拍身旁寒山的肩膀：“此女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啊，不如助她一臂之力？”

　　寒山也愣住了，想起当年自己拜师的时候，师尊也一眼便看穿了他。师门从不收为报私仇学艺之人，却破例收了他，还助他报了仇。师尊曾说，当时是年幼的他眼中的视死如归，壮烈决绝打动了他。

　　此时，寒山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才明白了师尊当时的心境，怪不得一见便似曾相识。他突然对她更好奇了：“如若我不准你还魂，你又当如何？”

　　瑶光咬了咬嘴唇，掷地有声的抛出几个字：“我不过桥。”

　　“不过桥会灰飞烟灭你知不知道？！再也没法转世了！”寒山怕她没弄明白，又解释一遍。

　　“我不过桥。”……

　　“过了桥，来世可为神、可为魔、可为妖，还可为人，你不想去看看吗？”

　　“我不过桥。”她似乎只有这一句。

　　此时，寒山脑中突然闪现出自己儿时的画面，大雨中他跪在山门前，不论师尊如何赶他走，他依然跪着，只不停的重复四个字“我不下山”。

　　“罢了！”寒山自嘲似的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把精巧小匕首递给瑶光：“这个给你，将它佩戴在身上，便可隐形，刃上涂有剧毒，见血封喉。记住，你只有一天时间，用完别忘了拿回来还我啊！”

　　瑶光接过匕首，连连拜谢：“上神放心，瑶光定让它不辱使命。”寒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昆阳再次拿出还魂灯，点燃送她离去。

　　此时，桥边空荡荡的，只剩一众神仙，夜空逐渐变亮，江面也开始泛出微弱的蓝光。昆阳迅速整肃完军容，神情严肃的望向寒山：“他还没来。”

　　寒山握紧手中的生死簿，若有所思的看向江面：“他，会来的……”

　　江神示意手下列队站好，亲自检查整理衣冠。旁边的副手小声问道：“小人愚钝，不知是何方神圣即将莅临啊？”江神沉默片刻：“是你我之辈，此生本绝无可能得见之人。”说完轻叹了口气，转而望向江面。
　　朝霞映照，一抹红晕染江，霞光慢慢晕染开来，为奈何桥披上了一层绯红纱衣。光芒越来越耀眼，须臾间，日出东方，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袭来，天边霞光万丈之处，掀起万丈波涛，江水一分为二。

　　水中央，一条赤龙逐浪而来。它双眼闪耀着电光，露出血红的长舌，周身披着红鳞，无数道惊雷环绕周身轰鸣。瞬间飞驰而至，狂风卷着水雾袭来，众神忙各自施法，这才站定。赤龙仰天长啸一声，随后低头伏地，瞬间安静下来。

　　众神这才看清，它头颈处还驮着个亡灵。只见他俯卧着，一袭素色白衣血迹斑斑，半束着的乌黑长发被鲜血染红，凌乱的披散着。看不出他经历了多少种天刑，似是被戮神鞭打的皮开肉绽，背上还扎着几支诸神箭和一把匕首，中了镇魂镖的手臂无力的垂着，手脚皆被金色锁链勒的红肿青紫，猩红的血液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下，将赤龙鳞片染的更加耀眼夺目。

　　众神震惊之际，寒山与昆阳已飞身跃起，一左一右扶起他，坐在龙背上施法疗伤。天将们骇然肃立，四界皆知，上古创立四界的三位仙尊，其中玄元天尊的坐骑便是赤龙，看此神年纪并非玄元仙尊，定也来头不小。

　　他受的诸多刑罚，随便一样便可要了普通上神的命，他竟能承受如此酷刑却未神魂俱灭，有的伤口还在渗出鲜血，是唯一还能残存着部分肉身的亡灵，众神暗暗钦佩，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