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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千禧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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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南前不久才新换了高一的教导主任,叫王蓉丽,铁面无私,常年板着张脸,是从语文老师的职位上升迁的。
严抓纪律,开学这段时间找了不少刺头谈话。
从教学楼经过天桥走到行政楼,宋晚晚想了一路都没想通自己和刺头有什么联系。
通知的演讲比赛她内心再折磨也参加了,总不能,总不能是因为刘泽然?虽然这确实是他家投资的私立学校,但普通同学还要斤斤计较吗?
她以为毕业后删掉不喜欢的人是常规操作。
遗憾的是,已经到办公室了。
王蓉丽推开门。
宋晚晚跟着一起走进去,顺便关上门,她心想就算要骂的话那也还是少让人听见。
没想到一转身,老师已经开口,“我们商南是个很人性化的学校。”
这和李静楠闹到学校那天说的是一模一样的开头。
心中跳动着的不安、恐慌好像全都消失了,宋晚晚站在原地,低下头,心中闪过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她缓慢疲惫地眨了眨眼。
王蓉丽声音颇为严肃,“我看你语文成绩一直都不太好,怎么还报名参加了演讲比赛?”
?
宋晚晚头脑空白了一瞬,错愕抬头,“啊?”
王蓉丽挑挑眉,“不是吗?你们语文年级组的组长亲自来跟我说的,我看你月考作文才写了三十七分?”
“我……写偏题了。”
“那你参加演讲能不偏题?你从前不是很擅长语文吗?我看你写作还得过奖?”
宋晚晚低下头不说话了,只是有点……感觉自己像在半空飘,找她来,是为了这个吗?
主任又开口,“所以你们语文老师又找到我了,坚持要让你参加,你懂你们老师的意图吗?”
宋晚晚身形一顿,忽然心里有些难受,就像越往高走越难以呼吸那样,胸口一阵发闷。
一句谢谢在唇边斟酌许久,还是说不出来。
这间办公室正中间摆着张办公桌,两侧都有柜子和沙发,如今还被装点上绿植。
商南占地面积大,鲜少翻修,办公室几年以来都是这个样,这却是她第一次在这里接受到善意。
王蓉丽语气缓了点,“我想你肯定懂,我找你来也是这个意思,不要辜负这样珍贵的名额。”
宋晚晚嘴唇摩挲了好几下才说得出话,“好,谢谢老师。”
窗外阳光正好,王蓉丽摆摆手让她离开。
宋晚晚转身出门,没想到就在握上门把手的那瞬,身后人的话飘了过来。
“我前不久刚了解到过去学校对你和刘泽然的处理,还有……你妈妈和他们家的后续沟通。学校从前确实存在一些处理方式,比如对你的处分。”
她脚步一顿。
“虽然升学的时候消掉了……但你确实,也不太像会干出那种事的人。加油。”
走廊里阳光正好,迎面晒过来,甚至过于耀眼。
大约真的是要春天了。
感性地来说,她是不是应该转身问个清楚,可事实上,宋晚晚只是低着头关上了门。
很轻。
往后照常上学放学,回到家,空无一人。
宋晚晚把馒头提前放上蒸锅定时蒸之后,又把客厅自己打开的灯一盏盏全部关掉,在一片漆黑里靠着手机手电筒上了楼。
这块小区坐落在云城最西边,几年前也算个富人区,宋仕铭经营着一个小厂,她初中时小有起色后便居家搬迁到这里。
可惜没过几年发展中心变迁,富人区变成了最东边。
她房间还保留着几分童真,粉色的碎花壁纸,不算特别大,东边有一扇方方正正的窗,窗前摆着书桌,再旁边是一个大箱子,里面堆着很多杂书,书架上只摆着练习册。
宋晚晚拉开椅子坐下。
很多语文资料和书都被锁在大箱子里了。
到最后她也没打开那个箱子,只是抽出张白纸,准备好好写一篇演讲稿。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教导主任的话。
原本她打算就这样随便应付,但她其实心里也明白,这次演讲,大概是班主任看不下去她过去的天赋被埋没,因此逼她一把。
可是。
要不试一试?
演讲主题是介绍一个时代,她已经有了大概思路,准备用总分总的结构,千禧年前可以写的实在有太多。
奋笔疾书两个多小时,写完一看,发现简直是胡言乱语。
宋晚晚沉默了一会,内心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想法,最终还是把纸扔进垃圾桶,转而打开电脑文档逐行浏览,初中写的作文里有差不多的主题,可以套用,只是……
一行行看下去,屏幕蓝光看的眼睛疼,却由衷被吸引。
只是。
“从前往后,天翻地覆。”
她记得,当初写这篇的时候,刘泽然没少给意见,结尾那句话甚至是一起写出来的。
但如今什么都结束了,就像在和他的Bad Ending后,离开这个大结局,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毕竟他久居国外,肯定也不可能回来。
视线朝前,鼠标频闪着的光标停在那,一闪一闪。
她指尖一点,把结尾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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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南虽然抓的严,但毕竟算私立学校,她们也毕竟才高一。领导们一腔热血都扑在高三身上,反倒留出不少课余活动,只可惜时间比较紧促。
上周六填的报名单,这周五就要比赛。
周一拉出初稿,周二给老师检查。
班主任看了许久,抬了抬眼镜,有几分阴阳怪气的赞许,“不错啊,一点都看不出是作文三十七分的水准,看来你对一九九九年了解的很不错。”
她讪讪一笑,没多说,心里却暖烘烘的。
周三周四本想好好背背加深印象,可或许是过去努力过太久,如今一切都成了肌肉记忆。
闭上眼,字就在脑中飞。
一切都很好,除了她又收到了刘泽然的短信。
接连被拉黑几个号码后,他又换了新号码发,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
【理我。】
宋晚晚看了一会,随后指尖一点,又拉黑了。
这样的短信在她收件箱里还堆积了很多条,号码ip不断变,滑不到底,统统都是这两个字,宛若黑客入侵。
但在拉黑了这一条后,刘泽然似乎彻底放下了,再也没来发过短信。
宋晚晚也没多管。
普通同学之间,最体面的结局就是现在这样,彼此音讯全无。
周五,万众期待。
高兴参加的去旁观演讲,不高兴的则是自由活动。
宋晚晚匆匆跑到场地,刚喘几口气,抬眼。
可只是如此目光的随意一看,不远处,一个面色娇贵的女生正抱着手臂看着她,目光居高临下。
宋晚晚简直是倒吸一口凉气。
是许清柔。
下一秒,她动了,似是极其费力地要扒开人群走过来。
宋晚晚头脑一片空白,忽的胳膊被人一拉,一回头才发觉是负责人。
学姐眉头皱着,“怎么在这?快轮到你了。”
余光里,许清柔仍在不断朝她靠近,只是人太多,挤得不行,她漂亮的脸快拧成一团。
宋晚晚匆匆应了就跟着学姐走,刻意贴着边,迅速拿起话筒,站到台上。
开口就背,“你的茕茕孑立,我的踽踽独行,终究成为那红霞最后一抹的色彩。涂在一碧苍穹的蓝天里,涂在念兹在兹的回忆中。”
一口气背到结尾。
她只觉得自己都快有些喘不过来,一颗心上跳下坠都是极限,撑的浑身难受。
够了,就到这里。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结束了。”
宋晚晚向后退了一步回到阴影里,三两秒的安静后,迎面而来的是不断的掌声,一众人里,谢柠是拍的最用力的。
吃过晚饭,两人提前就约好一起去买巧乐兹庆祝,这下朝着小卖部走。
宋晚晚刻意没提遇见许清柔的事,说一切都好,虽然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只能说是结束了。
小卖部离食堂近,但离教学楼要更远些。
周围人潮涌涌,她们挽着手走得慢悠悠的,谢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夸了好久,最后止于惊呼,“诶,陈兆,那个人是不是陈兆啊?”
她脚步一顿,但没看。
“对了对了,晚晚,那天篮球赛,我才发现他的号码是你的生日诶。而且喜欢他的人好多诶,我都听见有人夸他帅了。”
宋晚晚刻意别过脸笑了几声,内心平平静静,“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知道,从前是十六号,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二十五号。
但世界上有那么多个二十五号。
人声沸沸,迎面又有不少人走来。
商南冰柜中一年四季都有棒冰,宋晚晚低着头找了好一阵,才把角落里两根巧乐兹翻出来。
一看,误打误撞还是跟陈兆一样的蓝莓味。
她照旧拿了去结账,心想,我不会觉得你是为我。
谢柠已经撕开包装咬了好几口,“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到底有没有记住陈兆长什么样啊?那么帅诶。”
宋晚晚摇摇头,“没记住,毕竟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和我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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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样说的。
老天爷却像在惩罚她撒谎般,天气转瞬即变。
到教室的时候,像锡箔纸一样的窗帘和试卷被吹得哗哗作响,一声雷响后,暴雨落下。
直到放学都是这样的鬼天气。
两人一起出校门,谢柠本想送她回家,但宋晚晚撒谎说自己有人来接,又等到视线里看不见她家的车,才转身朝公交车站台去。
送一趟,太麻烦别人了。
然而伞走到一半居然坏了。
篮球赛糟糕的余韵居然能持续到现在?
宋晚晚好不容易跑到公交站台。
凳子湿了,风卷着雨水袭入。
她站着看了会,最终坐下了。
伞坏了,下一班公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地面上是不断冒出的泡泡。
宋晚晚索性单肩蜕下书包,低头从侧兜里拿硬币,数够了两个又再背回去。
面前却突然闪过一阵亮光,车辆疾驰而过,本就是暴雨,速度又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路旁水溏就溅了她一身。
顺着脸侧滑落的是泥水。
好难受。
三两秒后,她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又一次打开书包想看看有没有带纸,翻来翻去唯一能算得上纸的只有笔记。
……算了。
她的人生总是这样,稍微好点了就开始倒霉。
早知道就不参加演讲了啊。
宋晚晚心里默默道,她抬头看天,雨水飘进眼睛里又好痛,酸酸的。
时隔很久又一次参加演讲,用了好几年前用过的稿子,和刘泽然有关。
都怪那次跑去图书馆看书,看完抽出下一本,映入眼帘的却又是刘泽然,双手搭在书架上,把脸凑得很近道,“嗨。”
那时候纱质窗帘飞起,落下,斑驳阴影把他的眉眼涂抹出一点比酸橘子更加青涩的少年气。
而同样的春天顺着敞开的窗飘进室内,从她指尖跳进对方眼里。
宋晚晚只记得自己心跳快了一瞬,随后抱着书就要走,人还不依不饶,借着刚坐没几天的同桌关系要来了她手中书的名字——《一九九九》。
是瞎编的。
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言情小说,可不知道为什么,撒谎了。
现在账号拉黑了,人也分割两地了,难听话早就说到不能再说了。
彼此都退一步,关系一降再降,现在是连同学录都不会为对方写的普通同学,再发生点什么,就要沦为仇敌了。
宋晚晚轻轻掐了掐自己的脸,迟钝疼痛里,她决心今晚回去就把《一九九九》给扔了。
让一切都没有退路,就不信过个七八十年还不能忘到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她一颗心都轻松了些,此时抬眼,试探着伸出手接住雨水。
只不过一两秒就懊恼缩回来了。
好痛。
“嗨。”
!
一定要在这种时候吗?
她龇牙咧嘴的表情还没收拾好。
下一秒,视线里就漫进一双纯白运动鞋。
宋晚晚整个人还僵持在这个姿势,她颇为迟疑地抬脸,水珠在这瞬间快速滚落,脸颊、衣领、坠地。
“好巧,又见面了。”
湿漉漉的天气,湿漉漉的我和你。
有伞沿靠了过来。
是陈兆。
车灯从身后一闪而过,视线左右模糊的边缘里,都有光忽闪、忽灭。
商南放学时间不早不晚,雨天四处堵的车也散到一干二净,不少离得远的人都住校,像她这样走读的人实在少,像陈兆这样在偏僻站台找到自己的人更为少。
宋晚晚一颗心重重一颤,随后逐渐归于平静,就好像又回到了社交需求里,戴上假面应付着深夜里突然被找到的自己。
陈兆撑着伞,透明伞沿垂下,背后是湿漉漉的阴绿。
这会他眉眼弯出很容易让人接受的弧度,单手撑着膝盖俯下身好直视,“已经很晚了,这里没什么人,你伞好像坏了。所以,要不我把这把伞给你吧?”
她顿了顿,“那你呢?”
“就这么点路,没事的。”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雨天已经倾斜,“而且……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就当作是告诉我试卷该放在哪里的谢礼。”
握住伞柄过渡来的手松开了,雨珠从两人断开的缝隙里往下坠,转而接起的是一本书。
——村上春树的《1Q84》。
纯白,字体的绿色格外醒目。
他淋在雨里,水珠在三两秒之间就湿透一整张脸,却仍然笑着,“今天演讲好厉害,我在台下看得好佩服,我记得以前你也用过这篇稿子,那时候结尾还是黄金时代的一九九九。”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心里一叹气,终究接了过来。
她扬起脸笑道,“谢谢你送我书,改天我请你喝奶茶吧,就当谢谢你啦。”
书脊有些湿凉,她指腹一顿,用力摁住,正准备再彻底把这些转为金钱交易,身前一直停着的车前灯却骤然亮起,刺得人眼前一黑。
没有任何征兆。
浑重夜幕,雨水明亮。
就像惊悚片转折前最高调的场景,豪车没有开动,车内没有人下来。不断落下的缠绵雨丝被切割成短命的碎灯带,飘飘摇摇落不到实处。
前灯只是这样持久针对着。
恶劣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