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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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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是第一次听见Story这个名字了,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在冉飞寒在上商务谈判课。前排的两个女生一直在低低地念叨着什么,一脸的兴奋,大学任教两年,他知道在他的课上,很少有女生会干其他事情,于是他稍稍走近,似乎隐隐约约听见story什么的。
那个时候,他以为story是个酒吧,有故事的,或者压抑而不得释放的人,总是喜欢去酒吧释放心情,尤其是现在的大学生,为了标榜自己的不落伍,总喜欢三五成群地往酒吧凑热闹,也老是以能脱口说出附近的几家酒吧为荣,然后装作不经意地一句:“哎呀,上次我看见xx也在那个酒吧。长得可真帅啊!”
直到下班路过story,他忽然觉得莫名的熟悉,圆拱形的门和门口飘扬的柳叶,仿佛是一个与整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存在,却又那么理所当然地立在那儿。那里似乎有什么在召唤着他,让他失神般地踏进了拱门。
刚一进入门口,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就传入耳中,是一首很老的钢琴乐,他想不起在哪听过,似乎陌生又熟悉。Story里面桌面是相机的样子,很少看见这样的设计,仿佛意味着记录,又仿佛带着点回忆的伤感。
冉飞寒觉得自己仿佛是进入了一个异时空,而这个时空里承载的是过去,每个人的过去。倒是个讲故事的好地方。
店里多数为女性,也有一些情侣,间或有一些看上去失意的男性。桌上放着一本制作精美的书,乍一看,以为是一本小说,打开一看,原来是本菜单。
扉页上写着: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都在寻找过去。
看了菜单,他才知道,原来这是个甜品店。甜品店么,怎么就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呢?
菜单分三个部分,过去,现在,将来。每种甜品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粗粗一看,过去那栏里有初遇,温暖,两小无猜,暗恋,自卑……现在那栏有忘记,放弃,幸福,等待……将来有憧憬,向往,永远……种类很多,很多的名字让他心里泛起了淡淡的酸意。最后还有一个特殊的部分——my story,只有一个名字,叫两两相忘。而且是手写上去的,旁边还写着李晨晨。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小妹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请问为什么这部分只有一种呢?”他很奇怪,他觉得自己早就过了那个凡事都追根究底的年纪,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产生了好奇。
“这个啊,是我们老板娘写的,我们店里有个规定,老板娘每个礼拜来一次,要是遇见她觉得有缘的人,她会花一下午的时间来听他(她)讲他(她)的故事,然后在厨房设计一款关于这个故事的甜品请这个客人吃,再把它写到菜单上。如果客人觉得他(她)的故事菜单上就有,那么老板娘就会给客人三次免费来吃甜品的券。”
这个老板娘倒是挺想法的,冉飞寒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真想见见这位老板娘。
刚想点,手机响了。拿起一看,原来是冉妈妈。
“喂。妈。什么事啊?”
“这孩子,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啦,你都忘记妈妈多久啦,什么时候来趟家里吧,妈妈想你们了,和简简一起回来啊!”
“好啦,知道啦,最近忙嘛,最近大四快毕业了,学校里事多。”
“嗯,那挂了啊。”
“嗯”。
“给我来份思念吧。”
“好的,请稍等。”
等甜品上来的时候,妻子秦简电话就打过来了,问他这么还不回家,又去哪儿了云云。末了又催他赶快回家,家里没酱油了,让他带一瓶回家。
冉飞寒忽然很疲惫,这种生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貌合神离的婚姻让他觉得人生已经没什么让他觉得有意义。看了眼那铺满红豆的甜品,他讥讽地一笑。思念?思念谁呢?原来他连思念都是匆匆的。
回到后,他照例抱了抱妻子,这是结婚时妻子要求的,不管怎么样,他回家以后都要抱一下她。秦简没说话,拿过酱油,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厨房。他忽然恍然,原来在他遵守着承诺的时候,那个提承诺的人却早就不在乎这个承诺了。
“今天妈给我打电话了。”秦简忽然打破了沉默,“她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冉飞寒抬起头,看着这个结婚五年的妻子,相恋十二年的妻子,忽然觉得她很陌生。无端端的他脑子里蹿出一句话“很好,我祝你们两个白头偕老,不离不弃!我的世界里将不会再有你!冉飞寒!”咬牙切齿的一句话,犹记得说的人通红的双眼和落下的眼泪。
“妈也给我打了,倒是没提这事。”“是啊,你妈就知道催我,孩子是我一个人能生的么,你都不碰我几次,即使有也防得跟贼似地,我怀得上么?!”秦简忽然来了气,一甩筷子走进房里去了。
冉飞寒默默地放下了筷子,从烟盒里拿出根烟来,慢慢地踱到了阳台。看着万家灯火,他忽然想,那些忽明忽暗的万家灯火里,是不是也有跟他们一样的家庭。可能只会多不会少吧?
房间里传来妻子低低地啜泣声,他忽然有点恨自己,自己似乎从来不是个好男人,除了会让女人伤心,什么都没做到过。
“简简,别生气了,过几天回趟家吧,刚好快中秋了。咱们回家,到时候我跟妈说。”他在门口轻轻地说。房里的声音依然低低地持续。他忽然想到那杯思念,满杯的红豆似乎是纷乱的愁绪,连思念都来不及,就叫现实给深深地掩埋。
坐回沙发,打开电视,调到本市的电台,国家大事他关心,家门口的事他也不会错过。忽然他紧紧握了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尽还深深地掐出了一道血痕。
“贺潸然五年前作品《桔园暮色》目前的已经有人愿意出4750万,奈何贺先生一直强调这是非卖品,他说这是非常具有纪念意义的,对于别人来说这只是一幅画,但对于他来说那是无价之宝。很多人猜测跟他的夫人楚暮云有关,可是贺先生每次都是不置可否地微笑,究竟这幅《桔园暮色》有什么故事,还有贺潸然先生将会出什么新作品,让我们拭目以待。”主持人如是总结,然后是一个近距离放大的镜头,贺潸然挽着妻子从车上下来,低头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而楚暮云只是低低地笑着。
五年了,她终于回来了么?暮云,暮云,他张开嘴连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轻得像一片云,在他心里却重得这辈子都拿不掉。
秦简走出房间的时候,冉飞寒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领带歪斜,连平常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显得有些凌乱。睡着的表情好像个稚子般纯真。就是这个男人,让自己一直以来放不下又受不了。是自己自作自受吧,当初,早知当初……
今天的气也不是没由来,今天在商场尽与她狭路相逢,她回来了,样子一点都没变,贺潸然对她很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兴许是调皮,头上还包扎过了。兴奋地跑前跑后,不停地叫着爹地,妈咪。而她一脸幸福地笑着,一会儿看看老公,一会儿看看孩子。以至于连她在一边都没看见。
她忽然嫉妒,她想起当年她在自己面前狠狠地说:“是的,秦简,我是喜欢他,喜欢到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可是你们之间始终有隔阂,你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她多幸福呀,可是自己呢,他不太碰自己,是不是还记着呢,或许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忘记的,终究是她太天真了,终究让她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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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的时候,贺潸然从楚暮云手中接过儿子软软的身子,小卓寻呓语了一身,连眼皮都不带掀地继续睡了,暮云爱怜地掐掐儿子的小脸蛋,接过了贺潸然手中的公文包。
“爹地妈咪~~”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直冲入暮云怀里,“你们可回来了,燕菲等你们好久了,我还以为你们带着弟弟私奔了呢!”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粉红色的蝴蝶结早歪一边去了,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沈妈站在一边,在旁边一直念着阿弥陀佛,就差同老天爷磕个头了。看来这大小姐把她折腾得不轻啊。
暮云蹲下身子亲了亲她的小脸蛋:“你看,弟弟受伤了,爹地妈咪是送弟弟去医院了。外婆不是带你回老家了么,怎么自己回来了啊?”“外婆要跟姨婆他们多住两天,我想你们了,就叫沈叔叔先送我回来了。小寻你个笨蛋,怎么受伤了啊?”小姑娘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卓寻早就被姐姐的大呼小叫生生地跟周公分了手。“姐姐才是笨蛋,都10岁了还哭。”小卓寻不甘示弱立马回敬了姐姐。
“笨小寻,我是关心你哎。”
“我才不要笨蛋关心,姐姐哭的样子真丑,羞羞~”小寻还用胖乎乎的小手扒了扒眼睑。
燕菲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握着双拳,恨不得扑上去咬弟弟,这个小毒舌!暮云打了下卓寻的屁股,狠狠地说:“臭小子,还没找你算账呢,才进幼儿园多久啊,就会打架了哈。”
卓寻把头埋进贺潸然的怀里,委屈地说:“他们说我是假洋鬼子。”虽然他不知道假洋鬼子是什么意思,可是看见大家笑得那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暮云不禁莞尔,他从小出生在美国,虽然在家里都是教他说中文的,可是跟外面的小朋友玩久了,自然中文就说得没那么好了。
安顿好两个孩子,暮云才去洗了澡,在洗手间里吹头发的时候她忽然定定地看着自己。脑子里出现的是今天在商场的一幕。她看见自己了吧,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却原来她连看一眼故人的勇气都没有。只是用一贯的微笑掩饰自己,然后从她边上若无其事地过去。
看她手上的戒指,似乎是结婚了,是他么,他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他,还好吗?
“啊~~”发得呆久了,吹风机尽吹痛了她,头皮烫得厉害。贺潸然闻声跑了过来,看见暮云揉着自己的头皮,白了她一眼:“都快三十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然后不由分说从她手上夺过了吹风机,帮她吹了起来。
是啊,都快三十了,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不管怎么样,她还有老公和孩子。其他的都是过去,那个她爱过也恨过的人,只是过去而已,而今他们已经拥有各自的现在。
“今天去电视台累了吧?”暮云看着镜子说。
“还好,反正无非就是那几个问题,习惯了。”
“要不是我妈这几年真的很想回国……”
“嘘~别说了,妈妈年纪大起来了,总要回来的,况且这是咱的家,总有一天是要回来的。你也不能再逃避了。”
“我没有……”
“好啦好啦,你没有你没有~”
看着镜子里的妻子,这么多年了,她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依然是淡淡的眉眼,虽然不是顶美,却有着一股让人不能移开眼的气质。贺潸然放下吹风机,拥住了她,亲了亲她的额发,气氛开始变得暧昧,贺潸然慢慢地往下亲了,从眼睛到嘴唇,一路往下。
“扑哧~”暮云不合时宜地笑了。贺潸然有些恼怒,狠狠地咬了下她的嘴唇:“你怎么不专心!”“不是不是!我是忽然想到今天在医院,小寻把那些阿姨给哄得,把他的脸都快亲红了。那些阿姨啊一个个恨不得立马变出许多玩具来哄他开心。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他骄傲地亲了她一下,然后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说完打横抱起来暮云,今天的他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许是见了故人的关系,午夜梦回,她竟又做了那个噩梦,梦里的男孩喃喃地说着:“我们是好朋友,你说过我们永远是好朋友的,你说过永远的。”凌乱的房间,凌乱的表情,凌乱的思绪,转眼间男孩变成一个恶魔的样子,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怒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我们!我们就要结婚的,我们会结婚的!”
挣扎着从梦中醒来,贺潸然并没有被吵醒,悄悄地下了床,汲了拖鞋,帮两个孩子掖好了被子以后走进了贺潸然的工作室——画室,十八楼的视野是极好的。夜晚阑珊的灯火仿佛是镶嵌在了夜色里。
夜晚,是一个非常适合脆弱的时候。所有的防备在这种颜色里全都不堪一击。
趴在落地窗上,跪坐在地上。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颗极大地泪珠从里面滚了出来,径直滑落在垫在脸下的手背上。
“冉-飞-寒!”她无声地吐出了这个名字,在吐出飞字的时候狠狠地咬住了下唇,顷刻间她从自己的嘴里闻到了血腥味。
她,终究是恨了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