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虞姬奈若何》予落里

5、无妄为首（五）

　　等到沈以柳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腿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但是胃里的空虚令她想要呕吐，她用没有打点滴的手艰难地撑起来，环顾四周，想要确认在哪。
　　“你醒了。”过来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姐姐，她温柔地用手背探测沈以柳的额头：“烧已经退了，我叫阿琳过来。”
　　不多时，先前将沈以柳护在怀里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粥，坐到床边，道：“我想你也饿了，稍微吃点吧。”
　　沈以柳点点头，道谢：“谢谢姐姐，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吴琳，你就叫我琳阿姨吧。”吴琳也是个大咧咧的，举止中都透露着北方女人的能干，她继续问：“话说，你叫什么，家住哪，怎么去那种地方的？”
　　“我叫沈以柳，是......是被父母卖过去的。”沈以柳放下手中的碗筷，抓住吴琳的手，略微有些惊惧地说：“琳阿姨，我很干净的，没被别人碰过，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沈以柳害怕自己的过去会被她嫌弃，赶忙澄清。
　　“别怕，孩子。”吴琳轻轻抱住沈以柳，安慰道：“可怜的娃，你仔细说说，我回头向组织汇报。”
　　“我今年十二岁，家住城西的关梁村，四年前，被爹爹卖到了这里。本来今天是想逃走的，但是被船上的登徒子认出，不想被你们嫌弃才跟着妈妈回去。没想到她今天就想把我......还好你们救了我。”
　　“我们也是有缘，刚好来到了这里，解放了大家。”
　　“琳阿姨，你在这儿啊，我们明天就要动身了，粮食还得你清点呢！”门口传来一阵呼声。
　　“运良啊，这是你救的小孩。”吴琳朝着门口的陈运良打招呼。
　　此时，陈运良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利落干净的短发搭配着洁白的衬衫，随着身后阳光的照耀，在他身上形成一层朦胧的光晕，青年独有的线条感流淌在空气中。
　　沈以柳向他微微笑，她的心里只有感激之情。
　　陈运良走近，慰问道：“你还好吧，也是缘分，两次都刚好赶到。”
　　沈以柳默不作言，她很少和男子说过话，骨子里，她还是一个内向的孩子。
　　吴琳赶着去清点粮食，说：“那你好好休息，把粥喝完，你的事我会向组织报告的。”
　　“你是去大学读书？”沈以柳鼓起勇气问。
　　“是啊，这次和哥哥一起北上，去国立北京大学读书。”陈运良一脸骄傲，眼里有光。
　　“大学，到底是什么？”沈以柳虽然听到过大学这个名词，但是从未详细了解，也就借着这个话题询问了起来。
　　“大学，就是你能在一个自由的环境中，和同龄人一起接受教育的地方，你能够看到文学巨擘和科学巨匠，从新开始锻造你的思维。”陈运良解释道，看着沈以柳迷蒙的眼神，他又问：“你读过书吗？”
　　沈以柳垂下头，说：“读过一些，但是只认识字。”
　　“其实，文字中的所蕴含的力量是无限的，我建议你去读读茅盾先生的文章，一定对你有很大的启发！”
　　“矛盾先生？还真是奇怪的名字。”沈以柳眼里带了些好奇。
　　陈运良哈哈大笑，惹得沈以柳低下头，意识到说错了话。
　　“我从前只读过启蒙读文和历史故事，最多一点点的红楼片段。”沈以绕着衣角，难为情。
　　“我在中学就读过了，老师常常对我们说，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是我先入为主了。”陈运良挠挠头，略有些自责。
　　“中学又是什么......”
　　陈运良描述着他在中学时读过的书、遇到的人，给年轻的小女孩带来一个新的世界，也就是从现在开始，沈以柳第一次真正意义地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第一次有真正想要走出去的想法诞生。
　　“小柳，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只要你此时此地有了念想，过去的都只是过去。”陈运良语重心长地对沈以柳说着，将自己大学的地址给了她，说：“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来这里找我。”
　　沈以柳暗自记在心里，摩挲着书皮。
　　门外的夕阳已经缱绻，白色大理石的地砖被反射成金黄色，而又肉眼可见地恢复，再抬头，阳光已经落下了山。

　　夜月高悬，沈以柳却辗转反侧。
　　现如今，自己已经获得自由，就再也不能留在这里了。若是像之前那样一冲动，跟着红军走，就算他们同意了，自己也才十二岁，非但不能帮助他们，还会拖后腿。
　　可是，自己也才十二岁，应该去哪呢。
　　如果回到之前的家，又该如何面对爹娘，他们还会对自己一样好吗。
　　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很难保证他们为了哥哥和弟弟不会把自己再卖出去。
　　沈以柳从没有自己做过主张，唯一的一次就是昨天的逃跑之旅，还以失败而告终。
　　倏忽，军营突然间安静下来，不远处传来熟悉的戏腔。
　　沈以柳光着脚跑下床，探起脚尖，只听见：
　　“自从我
　　随大王东征西战
　　受风霜与劳碌
　　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
　　把生灵涂炭
　　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而又雄浑的男音响起，两者的声音交错，演绎着一番惊天动地的生死离别。
　　是《霸王别姬》，莲娉姐姐曾经教过虞姬的唱词，沈以柳心想。
　　世人只看到虞姬为了不拖累霸王而自刎的真挚爱情，但是却忽视了霸王以何而为信。
　　有时候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自己能不能把握住。沈以柳穿上鞋子，从门缝中钻出去，对站岗的叔叔说是去方便，跑出暂时驻扎的军营，直愣愣地朝戏院跑去。

　　吴琳想将好消息告诉沈以柳，一大早兴冲冲地跑来，却只看见床上放着一张纸条，娟秀的小字写着：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不属于任何人，我要靠我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