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虞姬奈若何》予落里

10、归心第三（一）

　　“师父她，其实很苦。”
　　“那时候，溥仪还没倒台......”
　　苍山下有个小镇，临水而居，依山而建，小镇上的日子平平凡凡，繁华而不喧闹。
　　直到有一天，一个来自北方的戏班子南下，驻留在此巡演。
　　戏班子的台柱子，正是徐婉清。
　　她的生活虽然飘忽不定，但她凭借着对戏曲的热爱和执着，赢得了众多观众的喜爱。她走过的地方，大家都会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但是，在婉清的心中，最让她牵挂的却是一位名叫萧书诚的年轻人。
　　萧书诚家里很穷，但初试就中了秀才，他志向高远，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出人头地。
　　萧书诚第一次看到徐婉清，是路过戏院门口，好奇地往里一瞥，正好对上徐婉清的目光，台上的她身着一身精致的戏服，色彩斑斓而又不失典雅，额前贴花钿，两颊施以淡淡的胭脂，眉间点上一颗朱砂痣。芊芊巧手婉转，盈盈目光生辉。
　　看着门口书生呆住的样儿，徐婉清赶忙转过身掩饰笑意，却记住了这个呆愣秀气的男子。
　　从那天起，萧书诚便常常来到戏院看戏，没有钱买茶水的他，便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台上的徐婉清，忍受着台下那群人的欢呼。
　　时间久了，两人渐渐产生了情愫，尽管身份悬殊，但他们依然在夜幕下的小河畔，交换了彼此的心意。
　　天底下哪有不漏风的墙，风言风语很快传到了萧父的耳朵中，他接受不了流言像纱幔渐渐掩住他的口鼻，虽能透气，但瘙痒难耐。
　　戏子，是最低贱的职业，就像娼妓、脚夫、打狗。
　　他儿子是谁，是书生，是上九流，是改变家族的读书人！
　　萧书诚不在乎，就算爱是个圈套，他也宁愿一步步踏入。
　　但在萧父的盛怒下，萧书诚只能被迫断绝和徐婉清的一切联系，远赴京城读书。
　　他们的爱情注定无法得到世俗的认可。
　　徐婉清得知后，陷入了深深的失落之中。她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戏院后台，周遭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锣鼓声打破了这份孑然。她的目光停留在萧书诚曾经驻足过的角落，心中泛起了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但她忍住了让它们不落下，那些曾幻想过与书诚一起走过未来的日子，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萧书诚离开后，徐婉清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戏曲表演中。她刻苦练习，技艺愈发精湛，终于成为了名震一方的名伶。每当她站在舞台上，唱起那些凄美的曲调，似乎是在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也在向未来的自己致意。
　　好消息没传来，坏消息却是接踵而至。
　　萧书诚举人没中。
　　科举制被取消。
　　曾经的上九流，现在连书都没得读，不如一个戏子活得好。
　　徐婉清每天都站在古城楼上看着来往的马车，希望会下来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就像初见时的那样，惊鸿一瞥。
　　活人没等来，却等来一个死人。
　　萧书诚回不来了，他在京城病死，同门说是郁郁不得志。
　　棺材打开的时候，尸身都已经臭了。在下葬的时候，萧父给了徐婉清一个箱子，里面全是萧书诚的书。
　　徐婉清知道其是何意。
　　魂归故里听风吟，阴阳两隔望坟茔。

　　这些书，是徐娘故人的，故人不在，东西也没了意义。
　　沈以柳心里一阵酸涩，不只是为徐娘那被扼杀的爱情。
　　那以后，沈以柳似乎变了一个人，连南子都在担心她——她的生活只剩下了练习和读书，活像是个被操控的木偶。
　　但是南子却发现，沈以柳经常快速地跑出门，不多时又回来，神神秘秘的。
　　“说，你是不是和外面的男人在谈恋爱！”南子气冲冲地拦住正要出门的沈以柳，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信，杏仁大眼里充满了怒火。
　　沈以柳一下子愣住，脸上却变得潮红，眼神慌张不敢看她：“没有，我给家里人写信。”随后才手忙脚乱地想把信抢回。
　　“你和你的爹娘还写信！”南子一下子哑口，怒气肉眼可见地涨到脸上。
　　南子是知道她家里的情况的，先是把她当牲口使，又把她卖到老鸨那。
　　“他们根本不配当爹娘，你还和他们联系，我倒要看看你写的是啥！”电光火石间，南子立刻撕开信封，却被里面的文字瞠目。

　　运良哥：
　　展信安。最近拜读您推荐的《雾》，巴金先生描述的周如水是个可悲的人，也是个被这个时代耽误的人。爱情纵是如此犹犹豫豫，人生却也如此徘徘徊徊，不如不来人间走这一遭。
　　您在物理月刊上发表的新文章我也关注到了，却还是看不明白，虽对物理感兴趣，我并不适合读物理。
　　如果从文，您说，我能对这个时代有所贡献吗？
　　有时候也会恍惚，何为人生的意义，我如今一十有六，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地被推着走，从来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
　　命运为何物，个人的力量足以抵御时代的洪流吗。
　　沈旭
　　1932年12月8日

　　沈以柳抢回信件，一时不知所措。
　　南子小心翼翼地问到：“他——是谁啊？”
　　一个想藏起来的人。
　　沈以柳一五一十地和南子讲述了如何遇见红军，如何认识陈运良，却掩藏了那一晚的惊心动魄。
　　“原来如此，所以你用化名，只是为了他以为在和一个男子讲话，这样可以心无旁骛地。以柳，你可真聪明。”南子喜笑颜开，“你多问问，大学是啥样的呀！”
　　南子眼中充满了好奇和希冀，但是沈以柳期盼的是那些少爷小姐能够毫无嫌隙地讨论哲学、历史与世界。大学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也只能通过书信窥见一斑。
　　“嗯。”沈以柳轻盈盈地应了一声，气息若有若无。

　　旭弟：
　　一切安好。
　　《雾》中的周如水确实可悲，希望我们都能有踏出城墙的勇气吧。
　　命运为何物，我从未知晓，时代为何物，却窥见一斑。我就读物理专业，便是为了能投身科研，民族复兴。文理虽分科，却是一体的，你为何不从写文章开始呢，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所经历的都用文字记录下来。你可以写散文，写小说，写诗。
　　国立北京大学刚刚设立文史部研究院，但是我认为你更适合读社会科学系。若文史部是研究一个民族的进程，社会科学系就是研究当下国家和世界的情况。
　　大学入学考试注重文理并举，开卷问题更以英文为首，你要好好学习，切不可忽略任何一门考试。
　　我的期末考试很难，除却复杂的计算外，还要记忆许多文史哲学，落笔至此，保持通信。
　　陈运良
　　1933年1月3日

　　运良哥：
　　见字如面。
　　我虽有心考取大学，却迫于现实情形，只怕是黄粱一梦。
　　我寻来名家著作一览，颇有感触。莺歌燕舞之下，世界格局已然发生变化，对于民众而言，无可奈何地，只关心明天吃什么。
　　我理解您读书的要义，举国安危下，民族利益始终大于个人利益，而个人却难以回报家国。
　　读书是个持续漫长的方式，您千万别着急，经历过难捱的酷暑，才有硕果雷雷的丰秋。
　　这里的春节很快乐，不知您那边如何，新年新气象，我想试试看写作，拙劣文笔，到时候还请您过目，批评。
　　沈旭
　　1933年月4日

　　沈以柳把信件贴在胸口，有许多话想要询问，“你过得好不好”“大学一定很有趣”，还有——“那日多谢你救我”。
　　但是沈以柳怕自己暴露真实的身份，害怕自己是个女子而无法持续通信，至少这样，好像能够待在他身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