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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梦同谁诉离愁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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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她是——”萧容说话时两排牙齿不住地打颤。咯咯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内无意识地被扩大,不过幸好所有人都是这般,没有人会奇怪的。
“她不是!”不等萧容说完下半句,老妇人立刻抢来话语,几乎嘶哑的声音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吼了出来。萧容只觉得全身一阵颤栗,厅内莫名刮来的冷风让他感到无处遁形。
半晌,她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才逐渐缓和下来,带着像是恳求的目光一般看着萧容,“她不是,她根本就不是画蝶——”她使劲摇着头,几缕发丝从额前散落下来,发间那颗祖母绿让她的脸显得更憔悴,原本那尖锐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黯淡,带着突然袭上来的雾气,岁月的痕迹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悄悄爬上那张几乎不符合年龄的脸庞。
“嘭!”珠光闪烁的手杖从那双颤抖的手中突然摔落,玉鸠杖首正好落在一双绣鞋前,青衣往后倒退一步,然而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那手杖落地的声响格外明亮,几乎震颤了每一个在场的人。
南中婆婆不以为然,举起手颤抖地指着画蝶。然后对萧容语重心长地说道:“容儿啊,你再仔细看看。你的姐姐——她是你的姐姐吗?”手上的金钏声不安地晃动着。
画蝶一言不发地看着那双正指向她的手,大拇指上的螭龙纹玉扳指带着特有的威严庄重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那是被恐慌逼出来的,活生生地被逼出来的。无意识地握紧了右手,但她却不觉得痛。她此刻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种犹如害怕的念头充斥她整个脑海。她狠狠告诉自己这不是害怕。哦对,没错。她确实害怕了,她害怕手心里那只被汗浸湿的冰凉的玉镯下一刻就会从手中滑落,她很害怕,她真的很害怕!不过她真希望自己担心害怕的只有这一点。
然而,怎会?
“你的姐姐——”老妇人停顿了半刻,随后渐渐哽咽了,“就在你娘去世的那一夜投井自缢了。”她将语速提快了很多,像是怕在下一刻忘记说出来,亦或者是她怕下一刻便没机会说出来。她左右寻找着什么,像是手中空落落的让她彷徨。而她的手杖恰恰就在她的脚跟边,触手可得。有那么一刹那,环琰有一种要上去帮她拿起手杖的冲动。不仅仅是她,在场所有人都想这么做,可谁都没有这么做。
大堂上连呼吸声都没有,这世上真有那么一刹那的安静,不,是死寂。
南中婆婆的身子摇摇欲坠,身后的丫环立刻上前扶住她,轻轻拍着她起伏的胸口。
“没错,容儿,她不是画蝶姑娘。”圆滑的女声突兀地出现在空气中,她生生地吸了一口气,道:“西禁之门只有外人可以开启,我们不妨可以去一趟。如若不是画蝶姑娘,那我们便有福去一览西禁寒极风光了。”环琰说话时神情自若,盈盈玉貌,楚楚梅妆,毫无做作之色。提及“外人”二字时,她略微停了一下,狐疑的眼神有意地往在场的众人轻轻扫去。只见她一手扣在金镂空嵌珍珠的连年如意上,另一手拇指与中指紧凑点在香梓紫檀油楠桌的边缘,隐约间还有细微的颤抖,但为桌边一龙虎会风云和岁岁荣华两个玉器所掩饰,旁人自然不得以察觉。
屋内几个丫环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环琰,客人们几乎是同时呼了一口气,刚才提起来的心一下子安稳落实了许多。
“如果诸位有印象,真正的画蝶姑娘可会出席这般闲地?”环琰用尽力气将指甲嵌进如意缝隙里,似乎想将一切的耻辱都嵌进去。“众所周知,西禁到底放了些什么。这可是关系到祖辈的事,岂可轻易进出!更何况还是个没有来名的外人!”
原来这幽蝶谷并非普通的小谷。战乱期间,王巢、王仙芝等人起兵反唐,唐王朝岌岌可危,各地战火连连,哀鸿遍野。更有官吏搜刮民脂民膏,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江湖豪杰并起,替天行道者比比皆是。群雄混战,江湖亦是一片腥风血雨。一人因受伤闯入此谷。先祖虽身处绝境,然心却系于境外,见其状,不免动恻隐之心,留之于此。先祖赏识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志。于是与先祖情好日密。后先祖病危,那人遵先祖遗念,苦心钻研祖辈武林秘籍数年,重出江湖。那时江湖混乱不堪,豪杰皆束缚于高官欺压胁迫之下,无从行侠于天下。那人遂暗地谋划,总揽英雄,信义著于四海,且从民欲也。遂从贼人之手处夺回武林大权,坐享武林宝座。后年老隐湖,周游四海,不复出焉。其武林大权由幽蝶谷之胄所继。再者当时唐王朝朝政混乱,帝王昏庸懦弱,炼丹求保长生,皆为贪生怕死之徒,唐王朝气数已尽,惧江湖之强势,贡武林盟主享之荣华富贵直至后唐朝分裂。
众人像是明白什么似的,有些甚至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带着不屑的目光审视着画蝶,似乎为她这般的心有这样的美容所不值。而站在主座旁的南中婆婆却有一丝不解地看着环琰,但随后疲倦地闭上眼睛。
画蝶将手指紧紧贴在玉镯上,关节微微发出声响。她狠狠咬住下唇,如画一般的面容突然涌上一层笑意。
“容儿,杀了她!”南中婆婆睁眼之际忽然开口,好似一把利剑,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萧容冷冷地转头看着对面的少女,随即代替的是傻傻地如同木偶一般呆滞的神色。他几乎难以面对现实,摇着头慢慢地倒退,他想离开,他想呆在安静的地方,虽然这里没有人说话,不过他还是觉得很吵杂,他需要安静,不,更需要冷静。
“哐当!”他倒退了几步,像是说好一样踩在了地上的银剑上。
心碎的声音。
就在他看她的那一瞬间,画蝶本还存有的一丝希望立刻支离破碎。
“杀了她!”环琰的声音刺耳地出现在这一时刻。
“杀了她!”老人的声音也依旧在他耳边徘徊。
“杀了她!”
“……”
萧容愣愣地蹲下身子,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低语着什么。他将手轻轻放在映有画蝶面容的剑上,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皮肤悄然落下。他的身子因啜泣轻轻发颤着。
“姐姐……”
这一次,画蝶听清楚了。但她不知道是否该回应他。剑影反射在他俊朗的面孔上,画蝶微微眨了下干燥的眼。这回她彻底失去了依靠,她错愕地环顾四周,每一个人都在唾弃她,每一个人都在用鄙视的目光盯着她。
什么都消失了。她重重地呼吸着,狼狈地寻找着。长发像瀑布一般放肆地飞扬,风衣摇摆着,挣扎不住的液体最终流落下来。就在这一瞬间——
“啪!”手中的玉镯毫无征兆地滑了下去,落地立刻四分五裂,像是有一双手狠狠掰开一般,那么硬生生地被撞击地面。碎块落荒一般打了几圈滚到萧容的手边。这一声很重,重得让画蝶快要窒息,重得让所有人都忽视了刚才一瞬间萧容的声音。
只见他拿起手边的碎块,低声念着——
他到底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