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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初逢(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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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刚打算划开门闩,那丫环似乎想到什么,快速地伸手止住,压低声音在女子耳边说道:“娘娘,深夜至此,莫不是歹人吧?”
女子听到“歹人”二字,两排牙齿不免打了个颤。不过皱紧的眉头,转瞬便舒展开来,朱唇微启,道:“这儿虽不比宫中那般安全,但也不要忘了这是何处,我们又是何人。”女子说着便推开门,话是如此说,心底的怕意却加重了几分。
寒夜寂寂,雨后的凉气猝不及防地袭了上来,她禁不住侧了侧身,只觉凉意从颤抖的指间漫延到全身。丫环在身边轻轻拽住她的衣袖,示意她止步。踌躇须臾,只觉一股清香从前方扑鼻而来,一直绷紧的神经似乎舒缓了些许。她自嘲般笑了几声,坦然地放下心中的疑惑,终究还是缓步走向那垂坐在廊边的少女。
“娘娘,不要碰!”那女子刚要靠近少女,丫环又一次惊呼起来,慌忙抓紧女子的袖子。手上一来劲,竟不料将女子推开半大步。觉察到自己的失礼,丫环欠欠身尴尬地说道:“还是奴婢来吧。”
女子见丫环事事谨饬,脑海里闪过从前的几幅画面,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许是这样的笑容久违了,嘴角刚一上翘便能感觉到肌肉的僵硬,酸楚之意不经意间又流露出来,她将袖子抵在嘴边,刻意地将这几分伤悲遮掩过去。虽是这样,眼睛里的笑意还是减了大半,轻咳几声,才开口道:“莫不是这阵子害怕惯了,我的旖儿成了胆小鼠?”
“娘娘,您可真好了伤疤忘了疼,奴婢只是担心像上次那样——”丫头的接话快得离奇,但是一会儿便意识到自己的话头不对,神情一慌张,连忙止住原话,改口道,“如——如今出了宫,不比从前,娘娘得多双眼睛才是。”
“哎——旖儿,”那女子一转身朝向背面,神情略有戚戚之色。“如今出了宫,你也别把“娘娘”二字挂于嘴上了,那些规矩,也一并放下吧。”
那丫头起初一头雾水,随后明白过来,抬头看看黛色的天空,冷笑着开口说道“娘娘,您以为那些规矩是随随便便便可忘却的么?”
“傻丫头,你不该与我受苦的。”女子转身握住丫环的双手,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让她深感惭愧。“你从小跟着我,我怎不知你的性格,你向来不羁。如今,三年的时光,竟将你那些天真烂漫活活磨灭了。现在这番模样,你又叫我于心何忍?”女子缓缓地闭上双眼。少选,又开口说道,“昔日里我叫嬷嬷教你那些规矩,还不是怕我地位低,你和剪瞳会受欺负。学点傲气总是好的。往日里碰到那些妃子,她们本是拿我没辙的,没处发火只好将气统统洒在你们身上,若你们怯怯懦懦,那时——那时你又能叫我如何?”女子神色痛苦,扭曲的面孔中有几分挣扎,几分无奈。
“娘娘,三年了,我变了,您还不是一样么。”丫头凄然地开口,“奴婢本就是奴婢的命,能跟在您身边,奴婢就很知足了。”
“旖儿,你还是不懂吗?我已不是什么娘娘了,我不会再回到宫中了,我回不去了,我连爹爹那儿也回不去了,我什么都不是了。”女子显得有些激动,紧紧握着丫环的双手略微颤抖着,黑色的双眸中噙着泪花。待冷静下来后,才对着丫环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那么聪明,出宫那会你大可以离开我,可你却愿意留下来照顾我,我还有什么脸面跟你讲尊卑之分、贵贱之分?!”一转身,两滴泪仓促地落下,迟了一步的手狠狠捂住嘴巴。
那丫头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在宫中,您是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如今虽出了宫,但您依旧是奴婢的娘娘。您是主子,奴婢是仆人,奴婢——奴婢一辈子都是您的仆人,生,奴婢愿服侍您,死,奴婢亦不会离开您。”正说着,眼泪便簌簌地从丫头眼眶中滴落下来。
“傻丫头……”女子转身跪下身来,抱住丫环因哭泣而颤抖的身子。
“嗒……嗒……”屋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起初有些仓促,渐渐的,很久才有嗒的一声落在地上,似乎是将刻意拉长的时间留给廊边那对抱着的人儿。雨后的空气总是清新的,经雨水冲洗的芭蕉在夜里流露着一种深邃的色彩,隐隐透露出几丝神秘。
“咳咳……咳……”
几声咳嗽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些意外,只是女子和丫环都没注意。很久之后,丫环才奇怪地抬起头,满脸的泪痕被屋里透出的烛光照得通红。她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雪,她醒了。”
女子身子一僵,她抬头错愕地看着那个丫环,深黑的眸子中笑意一点一点漫延开来,她欣喜地笑出声,“旖儿,你终于肯认我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女子慌张地拿帕子擦着眼中的泪花,想要仔仔细细看一遍对面的人儿。
“可不是,不然,我们倾国倾城的雪美人估计要哭成丑女了。”丫环俏皮地一笑。
女子扑哧一笑,“你不是也哭肿了眼。”她遮掩着将头一侧,偷偷见一眼丫环害羞的表情,又扑扑地笑出声来。
“咳咳……”
忘我的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双双起身凑近看去,只见廊边的少女靠着栏杆艰难地支起身子,如良玉碾成的手颤巍巍地扶在廊边,她全身都很狼狈,像是落入河中一般。一袭浸湿的白衣紧贴着身子,暗暗勾勒出妙曼的身体曲线。清凉的香气一阵阵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纵是经常熏香的女子也闻不出是什么香料。细细看去,还能见到衣料边缘缕金蚕丝的纹痕。定是哪户家财万贯人家的千金,女子暗暗在心中猜测。
被雨水浸湿的长发似乎有些干了,几阵风吹过便肆意地飘扬起来,有几丝打在女子脸上,女子撇过头去。待风停住,女子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惊艳万世的面容。犹如一风撼折千竿竹,刹那间万物为其动容,喧嚷的世界开始安静下来,不经意间似乎只剩下雨水坠地而发出的清脆的敲击声响。
那沉鱼落雁之容,那闭月羞花之貌。果真秉绝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绝世的容颜不禁让那女子和丫环不约而同地压低呼吸声,一语不发地注视着。
“莫,莫不是世间久久颂扬的第一美人?”那丫环垂着双手,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少女,愣愣地发话,声如蚊讷。女子本想摇摇头,但只觉头重脚轻,动作显得有些迟钝。她是见过第一美人的,但仅仅是第一眼她就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儿绝对不是,这个少女不管从哪一点来看都是人间尤物,不,确切的说仿佛她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犹如瑶台仙子,自古未之有比也。她的冰清玉洁,果真羞杀蕊珠宫女。冥冥中一股清冷的气息在其间徐徐涌动着,女子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少女浓密的睫毛忽然微微颤动,像是两只黑色的凤蝶悄悄地吻在那张俊脸上,翅膀扑腾之际悄然露出那绝世的双眸,一尘不染,百媚俱生。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的焦灼,超然的目光中仿佛带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嘲讽。
片刻,才轻声说道:“你们是谁?”
只是说,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