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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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靠站。
乘客旁边的推了温屏一把：“学生，醒醒，到站了。”
温屏迷失在那个温热的梦里。那是八月的太阳雨，所以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滴落在裸露皮肤上雨滴的温度，像自己的脸颊一样，此刻有些发烫。撑开足够宽大的雨伞，对旁边修长的人影说：“一起？”男生没有犹豫，弯下腰钻进伞里，接过她手里紧握着的伞柄，整个过程自然流畅，好像预演了好几百遍。那么，接下来，男生不轻不重的嗓音会在她耳边响起，“一起。”
火车一路平稳，沿着铁路，沿着枕木。从温带季风气候到亚热带季风气候，再过渡到目的地所属的热带季风气候，这遥遥几千里的距离，冷暖了人心。温屏记得她出发前，他和一大帮同学站在月台替她送行，两个人像往常一样也没有说上话，只是在最后可以看到他和众多同学一起齐刷刷地举高手，朝着她摆动，示意珍重。终点站，是小南方，终年不雪，不会有他讨厌的极寒天气，却有着她厌恶的四季如春。而这片陌生的小南方地带，“我该把你也带来。”
「我第一次看到南方的月亮的时候，才发现它和北方所看到的月亮也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十五圆又圆，像鸡蛋里的黄。其实我中意月龄满七时的月亮，一半是路灯的暖黄，上面映着人影幢幢。另一半是虚无的昏暗，与光明相接的界线模糊得让人心生希望。而你，也让我感觉像月龄满七的月亮，神秘而有深度。」
温屏的新学校离亲戚家并不远，但她还是选择了住校。每日早早起床，这里的宿舍阿姨温柔贴心，同学也热情好相处。没有想象中的水土不服，也没有想象中的牵肠挂肚。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习惯的话，人群里好像少了一个能一眼辨认出来的他。以前习惯性的张望，变成了现在低着头走路。她会随大流走缓缓行走，她也会和以前一样有三五知己围绕身旁唧唧喳喳聊着八卦。好的一如既往，坏的也继续沿承——好比如，她糟糕透的数学。
“温屏，辅助线是画在这里吗？”
“呃，大概…应该…或许…可能…是吧。”
“死温屏，给我严肃点！”
“韩绯大女侠，饶了小人我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和韩绯一起睡。即使是两个不怎么胖的女生侧着身，在一米二宽的木板床上还是略显拥挤。彼时宿舍全熄了灯，窗帘密合得没有一丝光亮，两个女生咬着耳朵说悄悄话。伴随夜深，周围床铺连续传来的鼻鼾声也感染了她们俩。
“困了？”
“韩绯，”温屏的眼皮几乎也要合上，“……想不到女生也打鼻鼾呢。”
“恩，我也打的。”
韩绯等了很久的回答，没有按时传了过来。她睁着眼睛看了看顶头的素色帐子，然后又扭头看了看熟睡中的温屏。连她的呼吸声也是很浅很浅的，更别提鼻鼾了。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韩绯扯了扯被子盖住两个人的肚子，怕夜深着凉，也依时光睡去。
「我到南方已经一月有余。收到以前班级同学寄来的信，里面颇费心思地收集了全班同学的签名以及对我的寄语。我在第三十二看到了你的名字，还有你给我写的句子。谈不上是寄语，因为确实没有包含寄语的成分，只是淡淡地叙述了我已离去的事实。你说，到达陌生的环境也不要忘了我们这帮老同学。那么，恭喜你，你的愿望第一个成真。比流星许愿更快速实现愿望的捷径，是我用喜欢堆砌的小路。你在我心头游走，掀起的不止一点波澜。」
冬天来了。这里的气温最低是八度。远远没有达到北方零下十几度的变态程度。韩绯穿着厚厚的羽绒，缩着肩膀走路。温屏有点哭笑不得，“韩绯，这样的天气你也觉得冷？今天十四度高温诶。”
韩绯翻了翻白眼。
温屏喜欢北方的冬天，在雪地里行走，可以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温屏，说说你那里的趣事，最好是与雪有关的。”
是的。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下起了大雪，坐在教室里的同学都兴高采烈地商讨放学之后一起去打雪仗的事情。温屏看见坐在窗边的他，右手托着下巴，神色淡淡地看着窗外飘落的大雪。坐在他后面的林子翔忽然笑嘻嘻地拍了他脑袋一下，他立刻就咧开嘴笑了，以最快的速度回过身敲了林子翔的脑瓜一下，似乎下手的力度是蛮重的，因为她看见林子翔龇牙咧嘴地喊“疼死了疼死了”。他好笑地看着林子翔，抱着臂说：“你就装吧。”果然，林子翔一听到这话就跳了起来，追着他满教室跑。他好几次都被追得走投无路，但最后还是化险为夷。有一次他干脆跳过桌子，沿着窄窄的过道跑。
那个时候，温屏站在那条过道。
直到他因为惯性停止不下来而直直撞上自己，直到自己的耳边出现他急促又紧张的一句对不起，直到林子翔匆匆赶上来抓住他的衣领大笑，又直到上课铃声忽然就聒噪响起来。整个过程温屏的心脏心如鹿撞。
那节课上地理。地理老师进教室就宣布这节课可以自由活动，全班欢呼。温屏在外面堆了会儿雪人之后觉得没多大意思，便往教室回走。有几行深深浅浅的脚印直达教室的方向，她抬起头往前看，是他和另一个女生周赏赏。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温屏低下了头。她不是因为紧张害怕，她在找属于他的脚印。她踏上去，他的脚比她的大。她低着头沿着脚印的方向走，走得很慢。前方隐约有声响传来，女孩子风雪中的笑声显得有点清冷，男孩子的回答也有了几分寂寥。像这个时候她的心境，装满了大雪，冻彻心扉透心凉。
“有一次我和同学一起堆雪人，发现雪人的心脏没了。”
“啊？你们那里堆雪人还要堆雪人的心脏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哈哈哈，韩绯你还真好骗诶。”
“死温屏，亏我这么相信你。”
“下次再也不敢了。”
……
「这里不会下雪。所以我向韩绯描述我们北方下雪的场景时她是一脸的痴迷与向往。那次见到你和周赏赏后，走了几步路，我又回头找同学堆雪人。堆雪人的过程一直很欢快，可是我把心脏丢失了。其实我知道，你和她的距离并不近，像是刻意拉出来的距离。是你的一味接近，还是周赏赏的不断退让？和我没有关系的事情，我却忍不住推测其中的缘由。即使不是情人，对喜欢的人，眼里也揉不进一颗沙子。」
暖春。暖得特别早。寒假回到学校已经是3月。“诶，寒假没有回去过年？那你去哪里过的？”韩绯大惊小怪，抓着温屏的衣角追问个不停。
“我和亲戚一起去老家过年。老家在乡下，过年气氛很足。”温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红纸，向旁边的韩绯努努嘴，“把那边的剪刀拿过来一下。”
剪纸是在老家过年时候学会的技艺。温屏熟练地把红纸对折又对折，握着剪刀的手没有颤抖，毫不犹豫的几分钟时间，一张平白无奇的纸蜕变为栩栩如生的过程。
韩绯开始幸福地尖叫，然后兴奋地抱了抱温屏，“啊！好漂亮的小鹿！温屏，教我教我教我教我！”她把玩了好久，抬头望温屏，嘴角是满足的笑，眼睛亮晶晶的：“这个叫什么？”
温屏笑了笑，“心如鹿撞。”
“……你是在向我表白么？”
“韩绯你去死！”
教她剪纸的那个婆婆，丈夫逝世好几年，儿子过年的时候带了媳妇回来。可婆婆看起来还是寂寞，一个人端着凳子坐在墙头，手里是把老旧笨重的黑色剪刀，一沓鲜艳的红纸看起来格格不入。老人听力不好，温屏叫了她好几声，浑浊的老眼才盯着温屏。
“想学什么？”
“婆婆你现在剪的是什么？”
“心如鹿撞。”
“我学这个。”
其实心如鹿撞并不好学。因为非常复杂。婆婆宽容地看着她的姿势和动作，一遍又一遍纠正。婆婆的嗓音像她的眼睛一样浑浊不堪听，如喝醉酒的男子般沙哑，夹杂女子几天几夜不眠的声嘶力竭。温屏不觉难听，尤其是婆婆用这样的嗓音讲起她和她先生的事情的时候，声音透出的沧桑与古远让温屏经常潸然，却没泪下。温屏想，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婆婆叫她的先生“死鬼”。无论她的先生是生或死，她都大嚷嚷：“死鬼，去砍些柴回来。”她是眯缝着眼睛笑着回忆，然后低下头看看温屏的心如鹿撞，叫了起来：“哎哟哟，我那死鬼都比你剪得好看咯！”
“爷爷剪过？”
“我那死鬼，每年过年都剪一个给我。剪得很难看唷，我叫他不要剪的咯，也不听，每次都剪得都难看死咯，没眼看噢。”
「我寄了一张心如鹿撞给你，你收到了吗？那个小鹿的角有点破了，那个心形也不够圆滑，有点像梨，是吧。第一次剪的哦，虽然后面剪了很多，也比这个好看，但是，我还是要把这个寄给你。这是我最完整的心如鹿撞了，你知道吗，你会知道吗。」
临近七月，期末考试在即，韩绯抱起了佛脚，每晚都在教室自习到十点半。温屏催促好几次才肯会宿舍晚睡。
闷热的宿舍。温屏每次经过小卖部都会买上两瓶冬瓜茶，在睡前和韩绯一人一瓶。这天晚上，窗户全开，恰逢十五，有月光透进来。韩绯睡在自己的床上，闷闷不乐道：“我数学好差啊。”
温屏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我也是。”
“好热啊，这变态学校怎么不给宿舍装空调啊。”韩绯埋怨。
温屏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韩绯，你喜欢班长吗？”
“什么？你说李期那个瘦竹竿？拜托，老娘喜欢的是肌肉男！”
“那……是像体委那样的？”
“死温屏！你眼睛长哪儿去了！那叫赘肉男好不好！”
温屏扑哧笑出声来。虽说宿舍关了灯，两个人也隔着床，但温屏还是可以想象得出说这话时的韩绯的模样，眼睛不大不小，笑的时候脸颊两旁有浅浅的笑纹，尖尖的兔牙有点牙尖嘴利的小得意。每个人在别人的心里都有一段生动的印象映照，韩绯在她心底的映照，她绝对不会忘记。
“睡了吗？”
“睡了。”
月光浸人眠。
期末试考三天。考完之后温屏和韩绯一起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开始长长的暑假。
“温屏，你回家吗？”
“回啊。”
“我是说北方。你回北方吗？”
“回去。”温屏折叠好自己的衣服，忽然对上韩绯的目光，笑着说：“我有和你说过我喜欢的人吗？”
“没有。像李期那样的？”
“差不多。但他还好看点，”她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啦。”
“噢，我明白啦，情人眼里出西施。”韩绯作了个了解的表情，然后就来了句：“哎，我喜欢的是李期。”
然后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这次坐的是飞机。没有火车的颠簸，平稳快速。温屏依旧做梦。主角还是他。
她和他在书店里看书。他看国学，她看小说。来往的人很多，都是学生，在买数学参考书。每个人都皱着眉苦嚷自己的数学好差好差。他忽然就笑了，眉目朗朗，脸伸过来很欠扁地说：“你有了我就不用参考书了，又省了几十块钱。”然后韩绯出现了，很嚣张地嚷叫：“李期你给我出来！”然后他拿着一本书带着温屏去排队付款，人很多，他们前面就是韩绯和李期。
空姐温柔地拍拍她：“小姐，可以下机了。”
「从北到南，又从南回北。
没有你渲染的空间，哪里都陌生得不值分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