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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再一个神话 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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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么办?”在两天,在后驶往图凯尔的马车上,安妮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还给他,“怎么办啊威廉!是舞会啊!还要穿晚礼服嗷嗷嗷嗷!”抓着头发,安妮压低嗓门叫嚷着。
——她的腿上放着装饰奢华、香气四溢的纸片,那是所有烦恼的源泉。
没错,这张在路西法——或者根据情势,现在该重新称他作“威廉”——眼里,繁复有余美感不足的东西,就是爱德华与乔安娜订婚仪式的正式请柬。
然而,眼下可怜的安妮已经连为失恋哀痛的心情也没有了,因为那张纸片上带来了更加惊悚的消息:
“……(原因略)仪式将采取创新的自助餐舞会形式,所有参加者,请着正式晚礼服。”
“晚礼服啊啊啊啊——”安妮仰天长啸,继而忽然捂住嘴,偷偷地撩开车厢旁的窗帘,朝外面瞟了一眼,“没有人听到吧……”又坐回原位上,“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晚礼服更可怕的东西吗?”
“主厨大人的‘烤鳄鱼加蝙蝠肉早餐’如何?”威廉面无表情地接上去。
安妮像生吞一打苍蝇般梗在原地,满脸崩溃,三秒钟后无力地跌回座椅上:“耿直地说,我宁可吃一百条烤鳄鱼外一千对蝙蝠翅膀——再加三百份鸵鸟蛋色拉!”声音里带着视死如归的豪迈,“也不想穿着……”停下来,用手粗略地比划一下肩膀,“袒胸露臂的衣服,去那些刻薄的贵族们面前展示我这野猪一样雄壮的身材。”
“你的身材也没什么糟的。”
“什么?”
“不,我是说,”威廉惊觉失言,飞红了眼角,别过头去,没敢看安妮的眼睛,“那个……呃,您是公主啊,该不会没穿过晚礼服……”
“我当然没有穿过!”安妮理直气壮,“不会吧威廉,你跟着我也快六年了,什么时候看过我穿晚礼服了?我连学个宫廷礼仪的时间都快没有了,就算出访也都是按照将军规制——八年以前或许有过?——不过那时候我才十岁,穿的那个是蓬蓬裙娃娃装,不算数。”
“六年了?”威廉一怔——难怪“那位大人”会不耐烦起来,竟……已六年了?
“什么?”
“我跟在您身边的时间,殿下。”
“是啊,你从不看日历的吗?——啊~!!别管那个了,威廉,现在可怜的少女括号不看体型姑且算是反括号回去正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晚礼服危机你身为守护骑士或者说随身管家难道不应该放下手中所有的其它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拯救这挣扎的少女吗!”
一连串的长句让安妮呼吸不畅涨红了脸。马车颠簸,振得她鬓边的短发落到了额前,扫在鼻尖上,一蹦一跳,衬着因急促呼吸而耸起的鼻翼,分外俏皮可爱。
“那您说,我该做点什么?”
威廉勾起嘴角,俊俏的脸上泛着十足的笑意。
只有在他面前,安妮才会偶尔露出些与她的年龄相称的举动,露出点这样的表情——从前,她或许还可以向她的国王哥哥撒个娇。可自从埃伦病重之后,安妮的“软弱自留地”便又缩减了一块,目前,能当她“树洞”的,就剩下有且仅有的威廉一个人。
对这样的“特殊待遇”,威廉是乐此不疲的——他甚至有些窃喜,并且以此为荣。是的,以此为荣。在心底的某个隐秘的角落,他暗自知道,“丑公主安妮的跟班威廉”这个身份,比“天国副君•炽天使长路西法”更让他感到骄傲。
且充满成就感。
“帮我想想怎么穿才好啊——”清浅的苦涩把安妮的句尾拖得长长的,“嗯……”她揉搓着手上长期握剑留下的茧子,“那些娇嫩的姑娘……我是没办法和她们比的,但是……这次全大陆的王室都会有代表来,而且……而且……是在他……呃,那个……爱德华面前……”
声音低下去。
嗦嗦的布匹声骚动着威廉的耳膜。他抬起眼一看,是安妮,正绞着她的衬衣边。
“……我是说,总得找点什么办法,让我不至于丢人现眼吧?”
“人家眼看订婚了,你还惦记着呢?”
这话冲口而出——快得连威廉自己,都没有来得及仔细品味那词组和词组之间夹杂着的浓浓酸味。
安妮怔了一下,随即地垮下脸来:“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是完全没有办法嘛——这个世界上就有那么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呀!如果可以的话,我还不想上战场打仗呢!但是可以吗?没可能嘛……一样的道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爱他啊!爱上个敌国王子——”抱怨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滚滚而下,“——而且,还是两国从宗教信仰、治国理念到生活习惯一切都互相冲突根本不同矛盾完全不可调和的那种,能有什么好结果?最好的结果我嫁过去,然后被矫揉造作沉闷浮华的宫廷空气憋死;或者他入赘过来,那我也得每天睁眼闭眼提心吊胆防着他里应外合伺机窃国——可是没有办法啊!”安妮懊恼得把马车上剩余的座位都给掀了,“喜欢,就是喜欢啊!就算明知道,绝不可能,毫无前途,别说门,连窗户都没有一扇,可到头来……”
她别着嘴角停下来,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无助和伤感还是像雀斑一样,在那张脸上任性肆虐。
“……还是会希望,自己最少能给他留个好印象……还是会有幻想: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好,他会回心转意,会看到我的存在,会明白我的心意,知道我是真的爱他——最起码不比其它任何人爱得少……”
她鼓起嘴,眉间委屈里带着些许对自己的怨气,情绪翻滚得坦率直白:“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有办法啊……”
“那我也——没有办法啊。”
威廉也学着她的样子,摊了摊手。
神使鬼差地。
许久以后,威廉想起这一刻自己的言行,仍旧无法不羞愧得耳根发热:那得是多么令人措手不及的冲动,才能让一个有着上万年资历、见惯世间冷暖、自认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天使长,跟一个十八岁小姑娘磨嘴皮抬杠闹别扭啊!
“啊?”
安妮呆住。——显然,她没有想到,等待她的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威廉自己也愣了。
他试图说服自己,是因为受制于神的最后期限,生恐再次被判忤逆彻底失去神的爱,才不敢对安妮施以援手。可胸腔中间偏左的部位,却有一个器官拒绝相信,而且它奋力地“扑嗵扑嗵”,狠狠折腾出动静来大声嘲笑着:“哈哈哈,路西法你竟然吃醋了,吃醋了吃醋了吃醋了!”
“真的,不行吗?”还来不及整顿自己的思路,安妮已经抓住他的衣角,“威廉……”放软声线,可怜巴巴地盯住他,“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早上没把腌章鱼鸵鸟蛋沙拉吃完?那我以后会乖的,主厨给点啥我就吃点啥,就算他再做上次那种‘仙人掌蔷薇地鼠浓汤’我也不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