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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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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棠桌子上摊着各色符纸,她正拿着笔画符,看着笔尖泄出弯弯扭扭的字迹,眉头越皱越深。
桃花又开,晃眼已是三四个春秋,她画符水平却不比从前好多少。
叹息声未了,门外传来一串急促脚步,来人是个半大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圆脸短眉,肤色黝黑,穿着灰褐色布衣。
纪棠折起符咒收入袖中,“它们没张腿,跑不了。”
名叫石头的少年不理会纪棠的话,捞起门后竹篓,“早点弄完,能早点去下一处。晚一会儿,便少赚一块灵石。”
“半月前那批货,你少说赚了二三十块紫灵石,结果呢?到现在还穿打补丁旧衣,要那么多灵石干嘛?”纪棠目光略带嫌弃,将石头从上到下扫过。
他们认识快两年了。二人走南闯北,专接些替人处理精怪作祟的活计。纪棠至今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般急吼吼的模样,闯到她算卦画符的小摊子,开口便是“画张镇宅符,十块下品灵石,干不干”。那时她刚离开天庭一年有余,闲来无事,靠看人命数打发时光。看他年纪轻轻,出手还算阔绰,便应了下来。谁知这一应,竟就甩不掉了。
“二三十块紫灵石算什么?”石头将竹篓背到肩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往常里面必是驱邪用的桃木、铜钱,这次却是斧头、锤子。“两百块、三百块都不够呢!”他说着,脚步未停,已经跨出门槛,“快走快走,再磨蹭,日头升起来,路上还要花灵石买凉茶,多浪费钱。”
纪棠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拿起桌边的披风跟上。时值六月,正是永合县风沙最大的季节,她披上披风掩住口鼻,看着石头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背影,那身灰褐色麻布衣裳因为常年不洗,已有些发黑,膝盖处补丁众多,与他腰间鼓鼓囊囊的灵石袋形成鲜明对比。她有时会想,石头莫不是以前穷怕了?可转念又觉得,他修为虽不算顶尖,对付些寻常精怪却也绰绰有余,人小鬼大,这些年攒下的灵石比她还多,足够买个小院,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何苦还这般奔波劳碌。
“喂,”纪棠快走几步,追上他,“你知道位置在哪儿吗?就走这么快?”
石头头也不回,“风沙越大,晶粉石越多,用你教我?”
纪棠挑眉,“你知道,那还带上我干吗?”
“多去一个人,不就多挖一块?”石头加快了脚步,“张大户说了,只要能做出十瓶香膏,酬金五十块中品灵石。”
“五十块?”纪棠愣了一下,这价钱倒是不低,看来张大户是个识货的。她摸了摸袖中折好的符咒,粗糙的触感外,边缘带着一丝温热。
脚下沙砾被风吹得打在披风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石头在前面走得更快了,仿佛多耽搁一瞬,那五十块中品灵石就要长腿跑掉。
风沙愈大,行了半天路,纪棠始终有些心不在焉,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温热的符咒,那丝暖意不似错觉,反而越来越清晰。
上次出现纸符发热的情况,还是三年前,彼时雨已下五天,天地一片昏暗,天河倒灌般,水泻如柱。无边暗夜中,唯西天一线光明,正是明梧突破飞升之所。
天庭浩瀚,仙途漫漫,他们之间,大约也就那样了。毕竟,一个是资质平庸的末等散仙,一个是半月内连破两阶的太子殿下。他本该前路光明,与她再无交集。可这符咒突然发热……
“纪棠!发什么呆!”石头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到地方了!”
纪棠回过神来,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风沙飘荡之处,竟有一片草地。几株歪脖子树顽强地扎根在石缝里,树下隐隐有几间破败土屋,看样子是个废弃村落。而在那草地中央,有一汪不大的水潭,潭水浑浊,隐隐泛着粉色。
纪棠皱眉,这地方灵气稀薄,除了风声,听不见半点活物声响。
石头已经放下竹篓,从布袋里掏出斧头和锤子,“张大户说了,他家姑娘皮肤娇嫩,再贵重的胭脂水粉抹脸不是痛,就是痒。只有研磨了从这儿潭水里挖出的晶粉石,将其掺在香膏里才能上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斧头在潭边的沙地上挖了起来。
纪棠走到潭边,俯身细看。潭水浑浊,粉色光晕在水底流转,细看之下,像是无数细小的鳞片在闪烁。她指尖一动,一道微弱灵力探入水中,刚一接触,便感到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小心!”纪棠低喝一声,同时屈指一弹,一张黄色符咒“嗖”地一声飞出,贴在石头正在挖掘的地方。
“滋啦——”符咒贴上沙地,立刻冒出一股黑烟,发出刺鼻气味。石头吓了一跳,猛地后退几步,“怎么回事?”
“这不是普通精怪。”纪棠脸色凝重,“怨气太重,倒像是……溺死之人的魂魄所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间破败土屋,“而且不止一个。”
石头闻言,脸上的急切收敛几分,挠了挠头,“溺死的?这破地方人都没几个,哪来这么多溺死的?”他说着,又看了看腰间的灵石袋,嘀咕道,“五十块中品灵石,果然不好赚……”
纪棠没理会他的碎碎念,径直走到一间土屋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灰尘遍布,蛛网横结,角落里堆着一些破旧的陶罐和衣物,看样子确实废弃很久。她目光扫过屋内,最终落在墙角的一堆稻草上。
稻草之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拨开稻草,赫然发现下面竟是一具早已干瘪的尸体。尸体穿着破烂的蓝色布裙,看身形像是个女子,脸上的皮肉早已风化,只剩下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正直勾勾地望着门口。
纪棠心中一凛,刚要细看,袖中的符咒突然剧烈地灼热起来,烫得她差点叫出声。与此同时,潭水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石头的惊呼声:“纪棠!快来看!这里有好多稻草人!”
纪棠顾不得袖中符咒的灼烫,快步冲向潭边。只见石头正指着水面,脸上满是惊骇。原本浑浊的潭水此刻竟翻涌起来,数十个用稻草扎成的小人从水底浮了上来,它们四肢俱全,身上还穿着破烂的布片,空洞的眼眶处闪烁着幽幽绿光,密密麻麻,将整个水潭都覆盖了大半。
“这……这是什么东西?”石头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斧头。
纪棠盯着那些稻草人,眉头紧锁。这些稻草人身上散发着与潭水同源的阴寒之气,但又夹杂着一股诡异的草木气息。她注意到,每个稻草人的脖颈处,都系着一根红色的细绳,绳子早已褪色,却依旧牢牢地束缚着稻草扎成的“脖颈”。
“不是普通的溺亡怨气,”纪棠沉声道,“这些稻草人,是被人用术法炼制过,用来禁锢生魂的。”
话音刚落,那些稻草人突然动了。它们伸出稻草扎成的手臂,争先恐后地朝着岸边爬来。
石头吓得连连后退,“它们……它们活了!”
“别怕,”纪棠从袖中取出一叠符咒,“只是些被操控的傀儡。你守住我身后,别让它们靠近。”她说着,指尖灵力涌动,数张符咒同时飞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道金光,朝着最前面的几个稻草人射去。
金光击中稻草人,稻草遇火即燃,噼啪作响,很快便化为灰烬。然而,后面的潭水里的稻草人却如同潮水般涌来,根本杀之不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纪棠额头渗出细汗,“必须找到操控它们的源头。”她目光再次投向那几间土屋,“尸体!刚才那具女尸周围的怨气最重,操控的核心很可能就在那里!”
“那你快去!这里我来顶着!”石头咬了咬牙,从竹篓里掏出一把铜剑,勉强抵挡着靠近的稻草人。
纪棠点头,不再犹豫,转身冲向刚才发现尸体的那间土屋。刚一踏入屋内,袖中的符咒烫得更加厉害,强忍着灼痛感,快步走到墙角,再次看向那具女尸。这一次,她发现女尸的手腕上,也系着一根与稻草人脖颈处一模一样的红色细绳。
“果然在这里。”纪棠眼神一凛,伸手去解那根红绳。就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红绳的瞬间,女尸空洞的眼眶里突然射出两道红光,一股强大的怨气猛地从女尸体内爆发出来,将纪棠震得连连后退,撞在墙上。
“咳咳……”纪棠捂住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女尸身体开始微微颤动,干枯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纪棠。
屋外,石头的惊呼声再次传来:“不好了!它们……它们越来越多了!”
纪棠心中焦急,袖中符咒灼热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符而出。她忽然刚才探入潭水时感受到的阴寒气息,这些溺亡魂魄,绝非自然形成,而是被人用某种邪术强行禁锢在稻草人里,这具女尸,很可能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也是整个邪术的阵眼。
纪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住体内翻涌的气血,目光落在女尸手腕那根红色细绳上。绳子尘旧,布满细密咒文,正是这些咒文将女尸的魂魄与那些稻草人联系在一起,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怨气。想要破阵,必须先毁掉这根缚魂绳。
纪棠低喝一声,双掌合十,迅速结印。一道蕴含着精纯灵力的金光从她掌心迸发,直冲向女尸手腕。
“嗡——”金光撞在红色细绳上,细绳上的咒文疯狂闪烁,散发出浓郁黑气,试图抵挡金光侵蚀。然而,纪棠这一击凝聚了她大半灵力,威力非同小可。只见那红色细绳上的黑气迅速消散,咒文一个接一个地暗淡下去。
细绳断裂的瞬间,女尸体内爆发出的怨气骤然减弱,那双空洞眼眶中的红光也随之熄灭,身体重新恢复了死寂。
而屋外,那些原本疯狂涌来的稻草人也如同失去动力一般,纷纷停止动作,全部散落在地上,化作一堆普通的稻草。
纪棠松了口气,踉跄着扶着墙壁站起身,只觉得浑身脱力。她走到女尸旁,看着那具干瘪的遗骸,心中五味杂陈。这女子生前不知遭遇了何等不幸,死后还要被如此邪术操控,不得安宁。
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符纸,以血为墨,指作笔,画了一张安神符,轻轻覆盖在女尸面上后,才走出土屋,拍拍石头肩膀,“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石头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稻草,又看了看她,“那……那晶粉石还挖不挖了?五十块中品灵石……”
纪棠白了他一眼,“命重要还是灵石重要?这潭水被怨气污染,里面的东西就算挖出来也不能用了。我们走吧。”
石头闻言,虽然惋惜那五十块中品灵石,但也知道纪棠说得对。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水潭,最终还是背起竹篓,“好吧,走就走。下一个活儿,可得找个轻松点的,最好是那种送上门来,不用跑腿,灵石又多,你画画符纸就成的那种。”
“我画符纸,你干嘛?”
“我?”石头笑了笑,“我自然是想办法多让阿土开口说话,瞧他那气质,就像大户人家出来的,我好好巴结他,以后还愁没有灵石?”
纪棠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哪个阿土?”
“就上次在青河县遇到的那个,”石头一脸理所当然,“穿得那么体面,出手也大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说他会不会是什么隐世家族的小公子,出来历练的?”
纪棠回想了一下,是有这么个人,看起来有些冷。青河县游猎时,三人遇到,石头热情提议结伴同行。他总是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帮着处理些杂事,她当时觉得那人气息干净,没什么恶意,便随石头去了。
“他也住在云和客栈,我昨日还看到他了。”
“你想巴结他,也得人家肯理你才行。”
“放心,我有办法。”石头拍了拍胸脯,神秘兮兮地说,“我观察过了,他最喜欢吃镇上张记的桂花糕,回去路上,我买几盒送他,准能把他哄高兴了。”
纪棠懒得理他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裹紧披风,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