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昙花一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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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人群早已散去，守夜的灯光明如白昼，今夜的雪细碎漫长。
沐安王府，东书房。
房中暖炉噼啪作响，木窗只开了一寸有余，偶然吹入几丝凛冽的风，桌上展着的香炉紫烟淡淡。
沐安王国公周泓震坐于主位，手持一只盖碗，悠悠烟气从其中青山白茶飘出。
他缓缓开口，不咸不淡的话语里带了丝威严的语气：“婚约的事，你打算如何？”
周砚面上沉稳，头微微垂着，稍沉淀几秒才开口道：“儿已有心仪之人。”
香炉传来一阵馥郁香气，微微有些熏人，周砚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心头却萦绕白梅林里的淡芳，携同着初雪的透彻。
“她叫阿暮。是…镇国将军府的陆二小姐。”
周泓震眼神凝实，似忆起了昔日的情景。
镇国将军府上的啊，周泓震沉思。
该说不说，陆二小姐活泼善良、淑婉高雅，美名在外，镇国将军府论地位，也与王府门当户对。
这小子眼光倒是不错，就是这小子什么时候喜欢上人家的啊？
“你便想好了？”
“嗯，遇她乃阿砚万幸。想必娘亲在天之灵也会喜爱她的。”
周泓震愣了一下，转而无奈而痛苦地看着面前的儿子。
儿始终是对妻儿的无故死去怀恨在心，当年一事颇多蹊跷，过了这些年，虽然仇恨不可避免，他仍然逐渐放下了执念，但周砚还没有。
当年他从皇宫被接回来时，小人抱着娘亲冰冷的身体，没有流泪，只是呆呆地拍着她，仿佛在哄娘亲入睡。
当时小人不过十岁，这些年来竟白了头。
而如今十年呼啸，自己的这个儿啊，昂霄耸壑，有着鸿鹄之志，性子坚硬，是势必要把当年一事查清，明白他娘亲死因的。
只是他还尚未通透，朝廷水深，有些事情不能太过明白啊……
如今自己不复当年之威，只能辅佐情同手足的皇帝，护好自己的家族。
周泓震眼神稍微一凝，带了点冷光。
镇国将军府，茈卿斋。
陆绥凌坐于窗边，外边天色蒙蒙，淡蓝色纱幔微微灵动，她眼瞳发抖，眼睑通红。
她的手紧锁着白玉茶杯，眼神死死缠住下阶垂跪着的侍女。
“你再说一遍，箢娘，死了？”她的声线不受控地抖着，含着几分哽咽和猛寻氧气的喘息声。
侍女诚惶诚恐地忙点头：“回姑娘的话，奶娘确实如此传于小婢，小婢不敢作假说给姑娘……”
陆绥凌只觉一阵钝痛，酸楚与不适强涌上来。
只在一念之间，她脑海涌现了许多记忆碎片，陆绥凌不由得怔住了。
那张熟悉的脸，引得她不适的情绪强压下了些。
正是及笈年华，夏日清莲边，坐着位脸庞清雅而不失英气的女子。
青葱玉手点着额间花钿，她一身淡紫，唯额间花钿的嫣红尤其惹眼，如同绿荷叶和粉莲花底下的红锦鲤。
女子思索万千，正欲离开，在转身之际却有道脆生生的声音喊住了她。
“阿姐！阿姐！”
还是豆蔻少女的小阿暮手正举着枝冬梅往她这边跑，脚踝处的平安铃叮叮当当响。
跑得急了，她停在箢娘面前时上气不接下气，“阿…姐！这…是我爹爹从孤寒之地折回来的梅花！本来还带着些许落雪，可惜都融化了呢！”
说着，她让箢娘靠近些，欲把花枝插进箢娘的发髻。
箢娘笑意染上脸庞，恍若池子中丝毫不染污泥的莲花绽放开来，本应是洁柔的涟漪，却因为额间的那点红，被带上突兀的艳。
箢娘靠近她，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道：“阿暮喜爱的自然是好看的。只是今日我与冬梅并不相配，阿暮戴着更衬。阿暮带着吧，可好？”
“可是梅花真真衬你呀！阿姐每日都与百花齐放的……哎？”
阿暮的手拂上了她的花钿，感到惊奇。
在她的印象里，阿姐总是清雅平淡的，从不爱浓妆艳抹，更不必说如此艳丽的花钿了。
“阿姐…这是桃花吗？”阿暮试探着问道。
箢娘轻轻地嗯了一声。
阿暮年龄虽不大，可作为镇国将军府的二小姐，便从小广读典籍。
阿姐额上这花钿是何意，她自然清楚。
阿暮不自觉地紧握住她的手。
“阿姐…他们怎能如此着急？！不行，我要跟爹爹说，我不同意你嫁！怎么能将你送走？！”她说着就要扭头去。
巨大的恐惧此刻紧裹着她，她好像亲自去折了那枝冬梅，整个人都抖着，丝丝缕缕的冷从脊背处攀升。
箢娘忙拉住她，芊眉紧皱着，眉间净是舒不开的愁怨与不舍，却还是出口安慰着阿暮。
“无妨的，阿暮，哪怕不是如意郎君，我这举步维艰的样子终于也能改变了……不要麻烦陆大人，我自个决定的……你要怪就怪我吧。如今我只怕一去两清，无处知晓你往后的日子啊……我答应过你娘亲要保护好你的……”
箢娘抿紧了唇，她的语调落寞孤寂，眼里的悲就快要具象化。
不舍的感情，溶在两人的心间。
她的泪终究串起，划过薄如蝉翼的脸颊，接不住，被风轻轻带走。
在呼啸而过的记忆画幕中，陆绥凌什么都抓不住。
她坐在暖炉边上，手中的茶水也还温热，她却恍惚了，耳边独剩着箢娘断人心肠的话语。
“小阿暮啊…箢娘只能陪你到这了……倘若几年严冬过后，我亦没有消息，你就折一枝昙华，盛放在你的身边吧。”
“阿暮很快就要长大了，箢娘只盼你此生平安，明月作伴……”
“此心相连，无需多念。”
……
陆绥凌的唇嗫嚅着，吐出的几字连跪着的侍女都听不清。
“阿姐，原来你喜爱的是昙花……”
巨大的空洞包围着她，眼前的场景幻如虚空，外面的雪依旧簇簇的下。
她多讨厌冬天啊，凄冷缠着她心里箢娘的那具尸体，箢娘温柔暖和的那一面离她远去，只剩记忆里的阿暮呆呆地捏着那枝冬梅。
她久坐在那里，连爹爹陆睦进来，挥退了侍女也无所反应。
陆睦望着小女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闭了闭眼。
她是别人眼里坐拥美名、贤良淑德的小姐，时常挂着微笑待人，她的心却早已因爱她的人离去而千疮百孔。
自己身为夫君与父亲，却护不住妻和女，他又何尝不痛心？
“阿暮。”他轻声唤她。
陆绥凌呆呆地望向面前的父亲，停了几秒，她低下头，头发乖顺的垂在身前。
半响，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甜美的笑。
“爹爹，哪里有种昙花的吗？我想要折一枝。”
陆睦被她眼里浓厚的情感刺痛了，他眼里沁出眼泪，上前拥住了女儿。
“爹爹带你去折。”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昙花一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