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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   那一日康桐看着白知谨喝完药,正待离去,白知谨却出声叫住了他:“康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康桐停下手上的动作,微微扬眉:“睿之请讲。”

      白知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抑或是床铺某个角落的阴影,才缓缓开口:“当日我被先生救起,随身的杂物里,不知是否有一只香囊?”

      此时距白知谨获救已有十数日,之前从未听他提起什么香囊,骤听之下康桐一怔,才摇摇头:“未曾留心。我叫小七过来。”

      “那倒不必。”白知谨似乎对此也不格外挂心,“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心存侥幸而已。或是在激战中已然丢了。我现在一文不名,连衣衫鞋履都需康先生周济,真是惭愧至极。就冒昧想起本应有些碎金和配饰,若是还留有一二,也好让小七转卖掉,以供川资,虽不过杯水车薪,也是我一点微薄心意。”

      康桐对白知谨的这番托词并不上心,偏巧敲门声响起。两人一听这门声,都已知晓站在门边的是谁,目光一撞,情不自禁俱是一笑;康桐扬声说:“小七,来,正要找你。”

      舱门吱呀一响,小七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只有半只身子探进来的元宝:“先生,白公子,午饭备好了,可是现在端进来?”

      “不忙。小七,当日你为睿之更换衣服时,看见一只香囊没有?”

      小七想了想,点头答应:“是有一只锦袋。上面沾了好多血,本来想和衣物一起处理了,但我看这东西是白公子随身系的,就还是洗了,洗完就搁在了一边。”

      康桐沉下脸色:“你也知道既然随身携带,必是珍爱之物,怎么能藏私?”

      小七闻言颇有点委屈:“我没藏私……白公子一直没提,我也忘了,后来元宝看着新鲜,拖去玩了……”

      “不必多说,速速取来交还睿之。”

      在小七去取香囊的间隙,白知谨试图缓解忽然紧绷起来的气氛:“先生,我只是随口一问,并非什么要紧的物件……”

      康桐闻言,朝白知谨投去冷冷一瞥:“睿之上船近两旬,从未过问身外钱财琐物,当日苏醒,问的也不过是令牌和铠甲,何曾真正把钱财记挂在心?既是珍贵之物,直言又有何妨?这时说什么并非要紧物件,若不是敷衍搪塞,就是心有疑虑,只是寄人篱下,不肯发作罢了。。”

      康桐平日里素来是温文有礼的徇恂君子风度,这一番话说完,白知谨一愣,心头最先浮起的,竟然是他第一次苏醒后执意要下船时康桐的一番话——也是一样的丝毫不假以辞色。听完康桐的话后,他毫无尴尬之色,反而一笑:“先生这么说,真叫我无地自容了。先生待我以诚,我又怎敢不投桃报李?确是旧物,附着一段昔时的因缘。”

      “想是如此。”康桐稍稍放缓了神色,望向白知谨又说,“小七顽劣,却也天性纯良,一时留下睿之的爱物,是他一时的疏忽。我在这里替他向睿之告饶:待稍后物归原主,也请睿之莫要怪罪于他。”

      白知谨不由失笑:“康先生可知方才我在想什么?我就是想为小七在先生面前说情,他一来年少,二来从早到晚辛勤照料我伤势,若是因为我一枚把玩的物件挨了先生训斥,我与心难安,等小七回来,也请先生不要再追究了。”

      原来两人想说的是同一件事。话一旦摊开,白知谨和康桐四目相对,一时间都不禁莞尔。

      “白公子,先生,我回来了。”

      小七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正相视而笑的两人先后说了声“进来”,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七勾着颈子,又是委屈又是不乐意,磨磨蹭蹭地进了舱房,走到塌前,显示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眼康桐,确认他笑意未褪,这才舒了口气似的伸出手,把捏在手里的东西递到白知谨眼前:“……白公子,元宝很乖的,没乱咬,也没拿爪子乱抓,就拖进窝里藏着……”言语间分明是替元宝讨起饶来。

      康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只香囊,因是白知谨难以割舍之物,他也扫了一眼:白底缎面上绣了几枝细竹,方寸之间颇可风雅之意,绣工精美,显然不是市面上轻易可得,只可惜缎面上晕开些深深浅浅的褐色,显然是洗不干净的血迹。

      白知谨接过香囊,也不细看,正欲顺手塞回枕下,只觉得沉甸甸有些压手,心念一动,当着康桐和小七的面把香囊的系带解开,倒出里面塞着的一团手巾,而再摊开这方手巾,一枚羊脂玉佩,两小锭金元宝全都安然无恙地躺在其中。

      白知谨面上难掩惊讶之色,望向小七,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开口;小七似乎也没想到还有财物藏在里头,抓了抓头发说:“啊呀,我说怎么这么重。当时我急着洗,就把这方帕子拿出来了,觉得里面有东西,但也没看,又放回去了。原来有金子呀。“

      他语气一派坦然天真,白知谨于是笑着把玉佩塞回香囊,转而将金元宝往康桐那一侧轻轻推过去:“行伍中人,常随身携带金银,一是黄金镇邪,以祈平安,再则也是万一遇到凶险,销金保命。我原以为这些细软都在混战中失落了,既然失而复得,就请先生代为处置。”

      他原以为康桐至少会寒暄一二,心里已经拟好如何再一步说服对方的言辞。可康桐闻言只点点头,道了声谢,转过脸去吩咐小七:“小心收好,几时我们的银钱用完,再去兑了。”

      小七拿起金锭后眼睛转了几转,支吾一阵,还是大胆问了出来:“先生,东西也还给白公子了,那……我们可以用饭了吗?”

      康桐见他一张脸上写满期待,笑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在舱外吃。不过在这之前,先替睿之把饭食端进来吧。”

      正如康桐所说,时下秋阳高照,秋风徐徐,白知谨昨日未出船舱,听到康桐说要坐在舱外吃午饭,也有些心动,便说也要一并坐出去吃。对此提议舱内另两人都无异议,于是主意拿定,小七拿来拐杖,康桐则搀扶起白知谨另半侧身体,三个人移师舱外去了。

      经过十多日的静养,白知谨的伤势大为好转,断手断腿依然需要静养,但一些外伤创口已开始痊愈,一些日常事项也能勉强不假他人之手了。他一旦稍有好转,就请小七找来拐杖,尽量不再要船夫抬他出舱,宁可走得辛苦艰难,还是坚持亲历亲为,顶多让旁人搭一把手扶住他骨折不能用力的另一只胳膊。这借力的对象往往是随身服侍的小七,今朝却换成了康桐。

      不比只十四五岁身量未全的小七,康桐是个完全长成的成年男子,又与白知谨身高相仿,搀扶起白知谨来,显然比小七得力得多。白知谨走出几步后,也觉察到对方虽然形如书生,却绝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就放心倚在他身上,挨得近了,连平日里康桐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药香都要分明得多。

      这也是白知谨与康桐第一次同席饮食。白知谨因在病中,吃得很少,一餐饭草草用完,勉强多喝了一碗也不知道又加进什么药材的鸡汤,就无论如何不肯多吃了。他留意到康桐箸下不沾荤腥,小七则在吃上毫无顾忌,夹沙五花肉眨眼下去三四片,片片都有巴掌大小,吃得油光满嘴还抬起头来对先一步吃完的两个人咧嘴一笑,又埋头再添了一大碗米饭。

      午饭过后白知谨并不着急回舱,借着手里的清茶与康桐闲聊:“康先生,我有冒昧一问,还望先生解惑。”

      康桐斜倚在案上,衣袖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听见白知谨之问,把目光从滔滔江水中收回,答道:“睿之请直言不妨。”

      “我蒙先生搭救,在床上养伤,本不该过问先生私事。只是这十几日来在江中漂流,早已不知道身在何方,就敢问先生此行,究竟欲往何处?”

      话音刚落,康桐面上瞬间浮现出苦涩之意,他静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睿之问住我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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