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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车祸(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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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海的案子惊动了市局领导,支队长跟政委亲自带人跟进。
毒品、C4,都不是普通人能弄到手的。
虽然最后拆弹专家成功拆除,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孙大海背后的两条线,一个贩毒,一个恐袭,都得往后深挖。
“赵队,欢迎加入蓊阳市局。”
就职大会过后,一个身穿制式警服的女警主动过来了解情况。
赵与转身,这人一头利落的短发没有任何装饰,麦片色的皮肤下,一双眼睛似大理石反射的刀光,平面中透着凛冽。
她立即认出来人,伸手同她交握:
“沈队,幸会。”
沈觅,34岁,三级警督,禁毒支队大队长。
“孙大海那个案子,辛苦你们了。”沈觅诚心感谢。
“分内事,巡逻的同事带回来的,没想到是条大鱼。”赵与简洁快速地陈述案情。
“我刚看了下他的货,包里的3公斤跟跳水崖的5公斤成分不一样,不排除他还有其他货源。”
“有可能。昨晚他交代了一个上家,可能只是其中一个。”
“是的,可能性很大。等手续办好了,我这边还得再审一下。”
“好,昨晚的口供我也让人整理一份给你们。缉毒这块你们比较专业,没准能发现新线索。”
“那太谢谢了。”
“不客气,应该的。”
两个效率高的人沟通起来快速轻松,1分钟就把事情说了,毫不拖泥带水。
孙大海后续将由禁毒和反恐两个支队一同关照,赵与这边的一大队完成了手上的任务,抓人 、问线索、找炸弹,做了一切能做的,便顺利将孙大海交接了过去。
18:00,蓊阳市局大门的车队陆续排队下班。
黑色长安在一众车队长龙里毫不起眼,似海边礁石群的其中一个,混在里面格外低调,骤一消失又醒目至极。
10月份的天不冷不热,西沉半截的夕阳朱砂痣般挂在地平线上,满城金黄。
风从街道尽头吹来,顺着车窗吹起衬衫外翻的衣领。
赵与单手搭着方向盘,随着车流的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挤牙膏。
开完会她跟柳回笙都换了便装,身上这件灰色长袖衬衫是上周柳回笙给她买的,每次穿的时候她都会往上面喷点香水,再在抱柳回笙的时候蹭一点她身上的香水味,反应出来的新味道格外好闻。
驶出市局大门,车速才快了起来,右转变道的时候看了眼后视镜,顺势扫了眼副驾的柳回笙。
只见她屈肘靠着车窗,眼睛透过挡风玻璃望着前方,却又没有焦距。夕阳的彤光在脸上铺开,在唇珠留下鲜艳的朱砂,似卧坐在阳台怅惘的布偶。
“怎么了?”赵与腾出一只手去握她。
柳回笙愣了一下,回神,眼睛重新恢复焦距,换了一个坐姿。
“没有。”
她掌心向上,跟赵与十指交扣着,感受着比她温暖的手掌,再次看向远处,楼房在夕阳里剪切出方块的剪影。叹气,说到:
“只是想起,孙大海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来杀你,我觉得很奇怪。”
赵与用拇指摩擦着她的手背,宽慰到:
“没事。只是碰巧是我审讯而已。如果不是我,是沈队,那他的杀人目标就是她了。”
“可是他知道今天是你上任的第一天,感觉,他就是赶着今天来杀你。”
“应该是看到之前的任免通告了吧。”
“可能吧,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柳回笙往座椅里缩了几分,那是一个为身体寻求支点,趋近厚实和温暖的、没有安全感的动作。
赵与知道她的担忧,毕竟如果不是柳回笙多观察了孙大海一秒,就错过那个破绽的表情。而带队去找毒品的她,很可能被炸得灰飞烟灭。
说不后怕是假的,只是她当初从大火中生还,遇到的危险岂止今天这一件?
“别担心。”
赵与拍拍她的手背,语气轻快:
“算命的说我能活到80岁,杀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柳回笙苦笑不得,她在这分析罪犯,赵与在那扯玄学。扭头就要数落,谁知鲜红的余晖在赵与脸上镀了一层朱砂,切割出鼻梁线条清晰的侧脸,漂亮中透着几分坚毅,颇像电影刻画出的女将军,英勇魁然。
“嗯,Thanatos已经抓起来了,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听她的语气松快下来,赵与也轻松不少,嘴角笑意愈深,说:
“别人是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你能啊。”
“我?”柳回笙茫然。
“嗯。”
赵与抬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柳回笙瞪她:“开车呢你!”
赵与指了下交通灯:“红灯呢。”
说着朝柳回笙凑上前去,在中间停下。
柳回笙瞄了眼交通灯,红灯还有十几秒,于是倾身,飞快在她右颊落下一吻。
“不够。”赵与不知足。
“哎你。”柳回笙在她左颊又亲了一下。
“还是不够。”
赵与又往前凑了一点,将嘴巴往前送,想要柳回笙再亲一下,迎面就被扇了一巴掌。
啪。
力道很轻,羽毛似的。赵与愣了一下,紧接着嗅到柳回笙护手霜的茉莉白茶味,心田一暖。
“现在够了么?”
柳回笙佯怒地瞪她。
被打了一巴掌,赵与却餍足着撤了回去,鼻腔哼出小调:
“柳警官好凶啊。”
车子最后停在一处路边停车位,百米之外十字路口的小炒店是二人来蓊阳之后发现的小食堂,在市局回家的路上,每天晚上都来吃过晚饭再回家。
“一个西蓝花,一个小炒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小店生意好,商铺里面坐满了,二人只好在外面找张桌子坐下。桌子是单片折叠的简易款,塑料凳表面起了一层麻麻赖赖的皮,设施简单得穿越回20年前,透着老旧的苍蝇小馆的烟火气。
马路就在旁边,晚高峰的行人堵在交通灯前等着过马路。等一批过去了,十几秒的工夫,就又聚集了下一批。
菜很快端了上来。
小炒肉里肉不多,几块肉片跟螺丝椒和包菜一起炒,香味扑鼻。
“试试看,今天能不能吃一点?”
柳回笙把筷子放进赵与手里。
赵与之前是不吃肉的。
屠灵会的卧底任务让她见多了生死,看到血肉就有生理反应。后来被Thanatos冒充的欧阳镜催眠,一尝到肉味就会吐。
柳回笙咨询过梅昭和导师Athena,催眠术衍生的对某种食物的厌恶,是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心理治疗慢慢克服的。
Thanatos被捕后,柳回笙便开始帮赵与做脱敏治疗,从一开始闻不得肉味,到现在,赵与已经可以用肉菜的汤汁拌饭。
下一步,是尝试吃肉。
看着菜碟里冒着油光的肉片,赵与喉咙发紧,筷子在手里握了好几秒,泄气。
柳回笙看出她的艰难,于是说:
“没事,反正就是一块肉,吃也行,不吃也行。不想吃就不吃。”
赵与用力握了一下筷子:
“不会。”
她已经卡在这个环节一个多月了,今天她就算吐也要尝试一下。
想到肉腥会在喉咙口散开,胃里就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反应。
深呼吸一口,指了下街道对面的奶茶店:
“我去买个奶茶,压一压。”
“好。”柳回笙也不催她。
“你喝什么?”
“嗯......白桃乌龙,半糖。”
“好。”
赵与把车钥匙放桌上,拿着手机就走了,灰衬衫在傍晚的微风里扬起衣角,随着走路的姿势一晃一晃的,跟脑后发尾的频率相似。
晚高峰最严重的20分钟过去,十字路口等红灯的人少了大半。街道对面的奶茶店生意不错,赵与刚过去,就发来短信。
【小孩:还有24杯,得稍等一下。】
柳回笙看着那句话,唇边的笑意漾开梨涡。抬头眺望,一百多米之外,果然赵与跟哨兵似的站在奶茶店门口,身姿挺立,心里焦急,又只在脸上留下眉峰微微收拢的痕迹。
过于正直,反倒有些可爱。
【笙:好,不着急】
她回复过去。
脑袋突然被轻碰了一下,头发从发夹滑下一缕。回头,是背靠背这桌刚坐下来的顾客。头发盘着,穿着比较正式的黑色西装,大概是附近银行刚下班的职员。
“啊,不好意思。”对方意识到碰到柳回笙,忙把撞人的包收回来,笑着道歉。
“没关系。”柳回笙往前挪了挪。
“呵呵,这家生意太好了。”对方寒暄说。
“嗯,味道挺好的,我经常来。”
“是吗?我今天第一次来,他们家什么菜好吃呀?”
“都还可以,我觉得那个小炒肉挺好的,有荤有素。”
“行,那我也点一个。”
“嗯。”
“小姐姐我请你喝一瓶汽水吧,他们家汽水买一送一,刚刚不好意思了。”
“没事,不用客气。”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另一瓶请你喝了。”
“好,那谢谢了。”
“没事儿!”
小小的插曲终结于一盘小炒肉,背靠背的两人从陌生人的交流中感受到人性的善意。
柳回笙朝奶茶店望了一眼,人还是多。
赵与没回来,她就等着她,不会动筷。
微信滴了两声,是陈豆豆发来的。
【豆豆:师傅,升职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呀?】
一看到陈豆豆的消息,柳回笙就能想起那张永远挂着笑脸的面孔。
【笙:挺好,挺顺利的】
【豆豆:那就好。我听说跳水崖那边出了点事儿,没牵扯到你跟赵队吧?】
【笙:没有,小案子】
【豆豆:哈哈哈那就行。明天我跟梅姐想去吃海鲜,你跟赵与有没有空呀?要不要过来一起?】
【笙:应该是有的,等下我问问她,晚点回复你】
【豆豆:好~~~】
跟陈豆豆说完,注意力从手机里剥离,听力回归街道,这才发现背景音里混着一个哭声。
“呜啊——”
循声望去,是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隔着马路的斑马线,哭得十分厉害。
“妈妈——”
小小的身影哭喊着妈妈,周围却没有一个大人。
她仰着头,声嘶力竭地喊着,碎花裙下的小白鞋站在原地。
柳回笙心里被倒钩抓了一下,看着那小女孩,就像看着番茄市场里掉在路边的圣女果,小小的一颗,裹满浑浊的泥水,鲜红的色泽却冲开水痕往外散射,透着清甜的水果香味。
人来人往的晚高峰,竟然走丢了一个孩子。
柳回笙犹豫了一下,看看尚未动筷的两菜一汤,又看看街道对面的小孩。终是于心不忍,沿着斑马线过去。
走到小女孩身前,收拢牛仔裙的裙摆,蹲下跟小女孩一样的高度,问:
“小朋友,你是不是走丢了?妈妈呢?”
“呜哇——”
小女孩似乎听不到她的话,仍仰着头嚎啕大哭,手里的冰糖葫芦化成毛黄色的糖水焊在小小的手上。
“没关系没关系,阿姨是警察,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她说着从牛仔裤的兜里摸出一包纸巾,打算给她先擦擦眼泪,谁知,刚撕开表层的胶带,街道对面就传来一声剧烈的洪荒般的撞击声。
砰!!!
巨响如咆哮的炮弹撕开耳膜,柳回笙下意识痉挛。抽搐之后,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马路对面,刚才她坐的那家小炒店被一辆半挂货车撞塌,整个车头冲进商铺,建筑墙体凹陷,招牌塌陷一半,霓虹灯管发出电线短路的爆裂,门面被车头堵塞,黑烟裹着灰尘从车头和墙体的缝隙往外涌。
“啊!天呐!”
“车祸!出车祸了!”
“报警啊!里面还有人的!快打120!”
“怎么开的车啊!天呐!”
“好吓人!里面有没有人啊!”
“救,救命......”
“喂,警察吗?我这里出车祸了!就是中央广场出来这个十字口这里!撞死人了!”
行人惨叫、玻璃门爆裂、桌子板凳掀翻、受伤的路人虚弱地呼救,各种各样的声音裹挟到一起,在硝烟深处凝聚成一张狰狞得鬼面具。
小店门口,漆黑的轮胎将一个人轧成两截,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跟柳回笙背靠背的银行职员。年轻漂亮的笑容犹在眼前,转瞬就倒在血肉模糊的血泊中。
柳回笙腿根一软,坐了下去。
一颗心被剖成两半,一半痛惜方才还在盛放的生命,一半落入剧烈的后怕——
如果刚刚没走,那么此刻被轧在车轮下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