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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画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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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矿队老板李豪的口供在漆黑的公路引出另一条匝道,路口大开,却没有照明,脚下光辉只够照亮方寸之地,顺着匝道越来越淡,直至被黑暗吞噬。
 
 赵与回忆今晚给陈家村几人录的口供,思索到:
 “根据陈家村的口供,他们得到的信息是一致的,赔款在6万到9万不等。包括死者的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我看了他们的录像,在这一点上没有说谎迹象。”柳回笙补充。
 “所以,陈海波很可能中饱私囊,把赔款吞了。”赵与只想到这个可能。
 “嗯。而且陈家村绝大部分人的教育水平不高,很多都不懂法,工地事故只拿到几万块的赔款,也没人觉得奇怪。”
 “甚至,王山红还觉得6万块算多的,去找遇难人妻子数落了一顿,指责她不给陈海波分钱。”
 “但其实,陈海波早就在中间吞了大头。”
 “所以,他才会在回村的时候装大方,把6万块都给了遇难人的家属。村里人还会觉得他仗义,越来越多人跟他去挖矿。”
 
 两人的推理颇有默契,很快就整理出一条前后自洽的逻辑链。
 链条拉扯之间,尽头拖拽的物件七零八落地下坠,仔细看去,是一个包装完美的人格表面,那些关于大方、仗义、无私的标签。
 统统剥落之后,焦黑的骨架冒着青烟,烟雾翻滚出若隐若现的根骨:奸诈、暴力、自私。
 
 次日开会,赵与把到手的线索分析了一遍:
 “目前,我们可以得到的信息是:死者陈海波,白天在工地务工,晚上前往黑独山进行非法挖矿。截止昨晚,我们发现几个比较可疑的点:
 一,死者有赌博的习惯,曾经一晚上输过7万块,但死者家属不知情;
 二,矿队出过3次事故,矿老板给的赔偿金在18万到20万不等,但遇难人家属到手的只有6-9万。中间的差价,有可能被死者侵吞;
 三,死者有殴打妻子的习惯,暂时没找到妻子报复杀人的证据,但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目前来看,凶手寻仇的概率比较大。结合他知道挖矿事件,并且知道死者每次挖矿出来会给保安塞烟,再加上埋尸地点在去矿洞的路上,我们综合推测,凶手是矿队的成员,或者他们的家属。”
 
 随后,其他分头调查的组别也派代表总结前一天的调查结果。
 
 李夏英第一个发言:
 “据查,矿队一共有13个人,全都跟陈海波一起住在工地的工人宿舍。矿队和工地都是月底发工资,那两天就会有很多赌局。陈海波目前在赌局上输的钱超过20万,但均没有欠债。符合侵吞赔偿款的推理。
 工友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1号晚上18点半左右,死者跟工友一起吃了晚饭,说欠了债,要出去躲几天。后来一去不回,工友只以为他外头避风头,就没有报警。”
 
 听到这里,本该后一个发言的法医沈清提前举手。
 赵与问:
 “怎么了?”
 
 沈清推了一下眼镜:“赵队,我有个情况想先汇报一下。”
 赵与点头:“好,你说。”
 
 沈清将尸检报告往前推了一截,让身边的同事传给赵与,随后不依靠任何资料,将报告内容一一说出:
 “依据目前尸检的结果,推测死亡时间在1号晚上19点到2号晚上24点。死者后脑的伤口是致命伤,伤口在后方偏左,符合之前的左撇子推测。
 同时,昨天我们争取到家属的解剖同意书。我们解剖了死者的消化道,发现胃部有大量没消化的鸡胗和鸡肠,推测死亡时间在饭后1小时以内。如果死者18点半左右吃的饭,那么在19点半之前,就已经遇害了。但是在监控里面,死者20点还出现在过黑独山大门,并且拍到了正脸,证实他当时还没有死亡。
 这一点,跟李警官调查的线索有所出入。”
 
 如果死者的死亡时间在饭后一个小时以内,最后一餐便成了重要线索。但工友那边的说法,是死者18点半还在吃饭,而随后又在20点出现在了监控画面里。
 
 赵与沉思了两秒,问法医:“十二指肠解剖了吗?有没有胃部食物。”
 
 沈清点头:“解剖了,没有胃部内容。通过消化道的食物消化情况反推死亡时间,是尸检的一个重要手段。如果胃内充满未消化食物,那么死亡可能发生在餐后1小时内;如果胃内食物较多但是部分变软,同时在十二指肠发现相同食物的食糜,那么死亡可能发生在餐后1-3小时;如果胃内食物基本排空,仅少量残留,十二指肠内有大量食糜,死亡可能发生在餐后4-6小时;如果胃和十二指肠均已排空,那么,死亡可能发生在餐后6小时以上。综合这些情况,可以判断,死者陈海波的死亡时间应该在餐后1小时以内。”
 
 沈清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说清了判断依据和不同情况对应的结论,众人都明白,陈海波的死亡时间基本已经确定。
 但,工友的口供里,陈海波最后一餐是在18点半吃的。
 
 难道,之后陈海波又去吃了其他东西?
 会去哪吃?
 
 赵与突然想到一个人——保安陈光。
 
 “景区大门的保安提到过,当晚死者去找他,跟他说,自己即将要发一笔财。但跟工地的人说的,却是要出去躲债。如果躲债是真的,大可不必去矿洞,回大尧岛就行。”
 赵与的语速慢了下来:
 “这么推,发财的真实性更高一点。陈海波之所以瞒着其他人,是想自己独吞。因此,他更要跟保安打点关系。当天他去黑独山的时候,很可能除了钱,还带了其他东西。”
 
 赵与从电脑上调出1号晚上20点左右陈海波出现的画面,画面很黑,之前确认的“正脸”,还是陈海波掏手机,脸被屏幕光照亮才确认的身份。而在没有手机光的画面里,只能看到陈海波走进保安室的影子。
 
 动了两下鼠标,画面一动不动——电脑卡了。
 
 “我电脑卡了,谁能帮忙处理下这个画面?”
 
 一向积极的谢可立即举手:
 “我来我来,赵队我来。”
 
 她用笔记本点开那张截图,随后导入进了一个全国通用的软件——
 美图秀秀。
 
 “昂?”一旁的老李目瞪口呆,“你用这个?”
 
 “昂。”谢可单纯地点头。
 “不是有个专门处理图片的软件吗?”老李指了指自己桌面的警队常用的专业软件。
 
 “美图秀秀也是专门处理图片的呀。”
 谢可理直气壮:
 “而且这个软件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是有人家的道理的。我之前都是用这个,你看哈,这个过曝一拉,然后把暗部处理也拉过来,再调整一下清晰度......”
 
 她一边说一边操作,几秒的工夫,陈海波手里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就现了形——一袋凉拌熟食。
 
 众人用惯了警队的软件,还是第一次碰到谢可这样的。纷纷笑了起来——别说正规不正规,你就说调没调出来吧?
 
 一旁,柳回笙也笑了,用膝盖碰了一下满脸青黑的赵与,低声用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
 “邪修也是修,习惯就好。”
 
 过后,保安陈光的口供也证实,1号晚上进入黑独山之前,死者陈海波的确跟他一起吃了凉拌鸡杂。吃完后不久,保安拉了电闸,陈海波开着皮卡进山。
 
 “你确定他是一个人进去的吗?”赵与追问。
 “肯定确定啊,那天晚上就我跟他两个,在保安亭那边吃的。吃了半个多小时吧,他才进去的。”
 “他走之后你干了什么?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没有。警官,你什么意思哦?你该不会怀疑我吧?我真的就跟他吃了一顿饭。后来拉了电闸,我就睡瞌睡去了!”
 
 保安胆小又怕事,没有思考能力又爱疑神疑鬼。之前顶着压力也不肯交代矿队,现在赵与稍微多问一句,他又担心自己惹上不该惹的人命官司。
 
 “我的意思是,保安队里的几个人,中途有没有苏醒,或者离开?”
 
 这一点陈光倒是比较笃定:
 “这个不可能,四哥跟我说要过来的时候,我就给他们下了安眠药,没到第二天中午醒不过来的。”
 
 月黑风高的深夜,月光在铁皮房表层镀了一层蜡,在深山的狼嚎中骤缩成单薄却坚韧的保鲜膜,密不透风。
 
 接着负责调查其他方向的小组也汇报了相关情况,案情走到这一步,杀人动机几乎锁定两个——矿队贪污;家庭暴力。
 
 老李怎么看怎么蹊跷:
 “我还是觉得奇怪,就算是陈海波贪污了赔偿款,也不至于杀人吧?可以直接去找矿老板对峙,让陈海波把贪污的钱吐出来。家暴就更难说了。那天晚上王山红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杀人的也是个男的。就算王山红买凶杀人,去哪找愿意给她卖命的人呢?”
 
 横看竖看,杀人动机都不那么充分。
 毕竟不是冲动杀人,是有预谋的谋杀,精心设计,小心动手,凶手有这个心思,还要不回赔偿款,离不了婚?
 
 赵与认同老李的推测,说到:
 “应该还有线索,我们遗漏了。矿队应该还有秘密,等下我重新分组,对矿队的成员、家属,仔细再录一次口供。”
 
 “好。”
 “工地那边我熟,我可以带人过去。”
 “家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点,我可以再去一次陈家村。”
 
 众人斗志昂扬,大有今天就要将凶手抓捕归案的架势。
 柳回笙坐在一旁,于沸腾的呼声中静静坐着,似寒风呼啸中屹立的白玉高塔。
 
 “我有一个想法。”
 少顷,柳回笙开口。
 
 赵与朝她点头,示意她说。
 
 柳回笙拿起桌面的A4纸,说到:
 “麻烦大家录口供的时候,让他们画一张死者的画像。”
 
 “画像?”
 众人皆是疑惑。
 “画死者干嘛?”
 “矿队的都是一群大老粗,哪会画画?”
 “就是的,就算画了也认不出来。”
 
 柳回笙在一片争议中端坐着,等第一波的质疑过去,眼神依旧澄明笃定:
 “不用画多好,也不用对照死者的长相。相反,画技越低,越能暴露他们内心的想法。只要他们画出自己心里的死者,我就能知道,人是谁杀的。”
 
            
            
            
            
                        
                            
                     
     
    
    
    
    
